《惊别枝》昼暖还寒

2、再回山庄

　　前世晏相逐死的时候，是在盂樵城。
　　那是离烛川山不远的一座边陲小城，虽然地势偏远了些，但风景秀美，百姓安宁富足，引来许多高门大户在此安置宅院，只待来日颐养天年。
　　彼时距离杭晚君被逐出山庄已经过去了四年，他发现了杭为翼与魔族勾结之事。
　　不过还没等他细细追查下去，杭为翼就将他抓到了盂樵城的一处地牢中。他在那里，看到了两个头颅。
　　是杭晚君的两个弟弟，杭时和杭昭。
　　只有头颅，没有尸身，死不瞑目。
　　那一瞬间他仿佛窥见了自己的下场，恐慌地想要逃离，却双腿发软根本无处可逃。更何况，杭为翼不会也不可能让他逃走。
　　中间的缠斗过程如何，晏相逐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灵力耗尽之时，一道白色身影闪入地牢，躲过重重机关将他带离。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可以这样靠在杭晚君怀里，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兰香。
　　等他们出去后晏相逐才发现，那间地牢设在一处宅院中，正是杭为翼的私宅。院子里到处都是死侍把守，他们插翅也难飞。
　　最后的最后，是杭晚君将他护在身下，被乱箭射死。
　　多年不见，杭晚君本就纤瘦的身形比从前更加轻减，倒是那张脸还跟原来一样，冷的像冰，添了些许风霜痕迹。
　　鲜血几乎将她的白衣尽数染红，她在那一方夜色里，垂眸看着晏相逐，目光盈盈凄哀，似乎想说些什么。
　　最终被一箭射穿喉管，彻底脱力倒在了他身上。
　　那么轻，轻的像落在掌心的雪。
　　晏相逐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直到眼前重新清明起来，他才恍然觉得痛。
　　手掌被指痕掐出了血，却不及心里半分疼痛。
　　重生三日来，他睁眼闭眼皆是杭晚君的死状，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里重现。
　　也许，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重活一世，总要付出代价。
　　可是三日前他醒来时，便是在云姬的房间里。那时杭晚君已经被他捅了一剑丢出门去，而他因为灵力消耗过度，暂时昏迷了。
　　即便重来，也无法改变他对杭晚君致命的伤害。
　　好在他还活着，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这三日他蹲守这家酒楼，一来是借酒消愁，二来也是想从这人来人往中探听些消息。毕竟，前世的他也不知道，杭晚君离开烛川山庄后去了哪里。
　　一阵寒风席卷而过，晏相逐垂下头，抬手轻轻抚上腰间的紫玉洞箫。
　　修行之人，法器大多是由师父所赐，他也不例外。这把紫玉洞箫，是杭晚君亲手所做，不仅灵力充沛，内里更是大有乾坤。
　　这洞箫的真身，是一把细剑。剑身长而窄，淬炼得极为轻薄锋利。剑柄处也就是洞箫尾部，是她细细雕刻的青竹纹饰。
　　就是这把她亲手做的箫剑，指向了她，刺伤了她。
　　晏相逐回到山庄的时候，云姬正在门口等他。
　　积雪未化，又临近深夜，美人儿提着灯笼等在门外，小脸冻得粉红，秀眉微蹙尽显担忧，看得人好不怜爱。
　　曾经多少次，晏相逐就是被她这柔情万种的外表蛊惑，如今再也不会了。
　　但态度转变太大总归是引人怀疑的，他当务之急是找到杭晚君，绝不能打草惊蛇，让这对父女觉察出什么异样。
　　于是晏相逐微微扬起笑脸，脚下的步子快了些：“云姬。”
　　云姬见他终于回来，松了口气，迎上前去：“晏郎，你这是去哪里了？三日未归，爹爹就要派人去寻你呢。”
　　晏相逐跟着她往山庄里面走，笑容依旧：“听闻山下有些异动，出去看了看，回来的时候路过酒肆，一时心痒去喝了几杯，这才回来晚了。”
　　山庄里松竹最多，一到冬夜里便被劲风吹的沙沙作响。云姬手里拿着灯笼，有意无意地引他往竹林间的小路上走。
　　晏相逐状作不觉，问：“庄主寻我，可是有事？”
　　云姬果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他。
　　林间幽暗，只有灯笼照出的一星光亮，晏相逐淡淡垂着眸，瞧见她柳眉拧起：“五哥回来了。”
　　这下晏相逐也皱起了眉。
　　烛川山庄其实算不上正经修仙门派，顶多是个玄门家族。庄主杭为翼是老庄主与傅老夫人的第二子，老庄主去得早，杭为翼因深得傅老夫人偏宠，才继承了这庄主之位。
　　他膝下两儿自小便不学无术，二十年来也不见修为有许多长进。倒是杭为翼三弟杭为诚的儿女们天资聪颖，首当其冲的当属杭晚君。
　　五公子杭晞，则是杭晚君的孪生兄长。
　　因烛川山庄没有德高望重的修仙者，杭晞不到六岁便被杭为诚送去了修真界最高门派栖风坞修行。栖风坞对内门弟子管教严格，每三年才得一次下山探亲的机会。
　　算起来，近日并非是探亲之期，前世的这时候杭晞也未曾下山，为何会突然回来？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晏相逐刻意忽略了眼下孤男寡女幽林相会的暧昧氛围，主动道：“既如此，我们快些去见庄主吧。”
　　“等等——”
　　云姬轻轻拉住了他，柔软的小手被冻得冰凉，搭在他的深色臂缚上，“五哥骤然回山，必定是为了晚姐姐的事，你还是……回避为好。”
　　无论捉拿杭晚君时给她安了什么罪名，她到底是被晏相逐重伤，杭晞少不得要讨一讨公道。
　　晏相逐没有同往常那样拉住她的手，只是略略拍了拍她的手背，率先往前走去：“无妨，总要面对的。”
　　不过是杭晞而已，他如今巴不得连命都偿给杭晚君，又有什么好怕的。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沿着宽敞的石板路走到了迎山堂。
　　烛川山庄历代庄主都住在苍梧居，而迎山堂则是设在苍梧居前院，以作待客议事之用。
　　只是还不等晏相逐踏进迎山堂的门，一道玉色光芒直冲他袭来，将他击飞了出去！
　　“晏郎！”
　　云姬惊呼出声，眼见着晏相逐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胸口侧身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