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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忆 ...

  •   “栗子糕这样甜,祖母吃了定十分欢喜……”女娃身着鹅黄色衣裙,栗色的双鬟髻中簪两枚绒花。她手中端着一碟子糕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外面正飘着大雪的庭院。
      厨房里烧着柴火,她腾出一只长满冻疮,还挂着婴儿肥的小手,往那团噼里啪啦作响的火苗挨的更近了些,似乎这样就不再寒冷。

      “春娘,我们去找祖母可好?”她睁着大大的杏眼,轻轻摇晃了下乳娘的衣摆。
      乳娘缓了缓脸上的神色,又将她的领子掩了掩,这才抱了她出门。

      漫天的飞雪扑簌簌地往下落,府里那片夏日里长满粉荷的小湖已然结了冰,远远望去,枯黄色的残荷垂着脑袋,压弯了腰,分外萧条。

      然而鹤鸣堂里一片欢声。乳娘推开门,那扑面的暖气让两人回了回温。

      那女娃像是有些紧张,抓了抓乳娘粗破的衣袖。
      “瑾姐儿。”春娘轻轻唤了唤她。
      那女娃回过神,恭恭敬敬地给高位上的人行礼:“请祖母安,这是瑾儿带来的栗子糕,祖母尝尝。”
      她说着便要上前,不曾想被人一把薅住了细腕。

      “瑾姐儿,素日里是怎么教你规矩的?看不见客人在此?怎能如此不知礼节!”那女人约莫二十岁出头,艳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向那个身形单薄的好似一碰就要散架的女娃斥道。
      这便是她的大伯母了。
      而至于规矩,没有谁教她。

      温瑾一张小脸煞白,却听头顶上那道极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你出去吧!春娘留下,我有话要吩咐。”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浑浊的瞳孔像是春天里杂质起起伏伏,漾满青苔的池子。她一把年纪了,却偏偏喜好穿大红衣裳,往脸上抹浓重艳丽的脂粉,那模样简直像是个女鬼。

      春娘看了温瑾一眼,示意她安心,自己则留在了鹤鸣堂。

      屋外,又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寒风刺骨,暴雪压枝,比来时的风霜更大了些。温瑾的鼻头、耳垂都染上粉红色。
      她掐了掐手心让自己清醒些,提着食盒向厨房走去。
      这样好的栗子糕,祖母却不喜欢,可惜了。

      温瑾的日子算不上好过,甚至称得上艰难。温家家大业大,乃勋贵世家,祖上三代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温瑾的生父温绛庭被封为忠勇将军,其母则是先帝宠爱的幺女。
      但现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的泛红的胳膊,以及单薄的秋衣,不由觉得委屈。
      每每有一阵风刮过她娇小的身躯,她的身体便要更僵硬些,抓着食盒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温瑾的长睫上挂满了霜雪,视线所至之处,是生母荣安公主的流芳院。
      院门紧紧闭着,高大的榕树探出被折断了的枝丫,温瑾觉得她似乎都能闻到那满院子里被精心呵护的梅花。
      眸底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着,差一步就要喷涌而出。

      她如今不过五六岁,父亲挂帅出征远赴边疆,母亲就像没了主心骨似的整日以泪洗面,盼望丈夫能早日归家,对于这个嫡出的独女,却不再管教,直接丢给了乳娘。
      荣安公主说,一看见女儿这张脸便想起远在边关的丈夫,心里隐隐作痛。所以,她是不被允许肆意出入流芳院的,教导她一事,则是祖母魏氏揽了去。

      “就你也配吃厨子做的糕点!”一个穿着宝蓝色虎头纹冬袍,外罩雪白狐裘的小子叫喊着跑来,猛的将她撞进湖里。
      湖面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被她这一撞,瞬间破裂开来,冰冷刺骨的湖水涌进她的鼻腔。
      温瑾只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手脚像被冻住似的失去知觉,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往下坠。
      “哎呦我的小祖宗,平日里捉弄她也就罢了,这要是闹出人命来可如何向二老爷交代哦!”一个婆子着急的拍手,不住的示意身后的小厮们捞人。
      那几个小厮见小少爷没出声制止,犹豫片刻后一头扎进了湖里。
      纵使几人是凫水好手,到了这冰湖里也有些力不从心,废了好大的劲才将温瑾拽上来。温瑾就这么平躺在岸边,衣服湿哒哒的贴在她的肌肤上,嘴唇冻得发紫。
      那婆子见状慌了神,上前探了探鼻息,小心翼翼道:“二小姐?”

      “又出什么事了?瑾姐儿怎的玩性这般大,下雪路滑,怎么这么不小心?抓紧找个大夫瞧瞧。”涂着红色口脂,眼尾上挑的女人揽过小少爷,不慌不忙吩咐道。
      温瑾呛出一口水,强撑着支起身死死看了女人一眼,随即昏了过去。

      在太夫人,也就是温瑾祖母跟前生活了三年,像今日这样的事再平常不过,她试过反抗,拽着那小少爷的头狠狠按进水里,只不过换来的,是日日跪祠堂的惩罚。

      再睁开眼时,温瑾闻到了苦汤药味,以及掺杂其中的一丝桂花香甜。那味道让她陌生,又让她熟悉。
      烟红帐子外坐着一个女人,梳着妇人头,身形窈窕。
      温瑾小心开口道:“娘。”
      那女人转过身来,一双微红的水眸中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心疼,她抽出帕子拭去滚落下来的眼泪,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纾玉往后便留在流芳院吧。”
      床上的女童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波中带着些欣喜。

      “老二家的,不过小孩子玩闹,不慎滑了一跤,莫要小题大做让别人看了笑话!瑾姐儿在我鹤鸣堂住着好好的,我是缺她吃还是缺她穿,如今倒要从我这儿把人要回去了。知道的,是你这个当娘的想女儿了;不知道的,以为我老婆子亏待了她!”魏氏身后跟着一众婆子丫鬟,闻言不满道。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你想让她在这待着便待着,只是以后出了事可别怪到我老婆子头上!”魏氏瞪了温瑾一眼,手里揣上个汤婆子,出了流芳院。
      福真嬷嬷替她乘着伞,一边走还一边庆幸道“太夫人,这下子可好下手了。”
      待上了抄手游廊,魏氏紧了紧身上新做的狐皮大氅,她的目光瞧着被厚雪压弯的残枝,语气骤冷,“按德鼎大师说的来”。
      福真笑着应了声。

      在流芳院住的这些时日,温瑾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可那荣安公主将她要了过来,却只安排在了客房里,再无其他关怀。
      下人们惯会看人脸色,见她孤苦无依,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因此她的吃食时常都是些冷了馊了的,更有甚者偷掉她的棉被,又将塞了银针的被子褥子扔给她盖。
      温瑾早已见怪不怪,偏偏跟着她的乳娘每每见到那些残羹冷炙,每每看到温瑾身上又添了些伤痕,就掩面落泪,声称要告诉夫人。

      “春娘,别去了。娘能让我住在流芳院已是不易,瞧,我们现在过的总归比以前要好些。”温瑾笑着去擦乳娘眼角的泪,却发现那些泪水藏在细细的皱纹里,怎么也擦不干净。
      “小姐,你往后可如何是好啊…”乳娘看着眼前的女娃,心中不免担忧起来,又因无可奈何,只得叹气。
      “春娘,春娘,你别难过,我上厨房里去寻些吃食回来,你在这儿等我。”温瑾拍了拍乳娘的手,笑着出了门。

      暴雪一连几日下个不停,今日也不知怎得竟出了太阳。
      春娘坐在墩子上等温瑾回来,直到过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影,她怕是温瑾叫人抓住了受责罚,忙跑去灶房寻。

      灶上正煴着汤,有两个小丫鬟一边看着炉子,一边说着闲话:“提那个煞星做什么,她一出生,克死了老将军不说,府上还着了大火。那火我还记着呢,太夫人不就差点……”
      两人说着说着,无意瞥到了门口的春娘,黑眼珠子一转,阴阳怪气道:“哼,这位也是个有‘福’的,竟然连煞星都敢乳,也不怕被克死!”

      春娘见灶房里没有温瑾的身影,急得又在流芳院四处寻找,堪堪到了天黑,都没见到温瑾的影儿,这才去寻了荣安公主。
      荣安公主闻言没放在心上,派了几个丫鬟寻了几圈,见寻不到人,只以为是温瑾贪玩跑了出去。可连着两日都找不着人影,荣安心里也忐忑了几分,忙去鹤鸣堂找太夫人。

      鹤鸣堂内,雕着如意牡丹的火炉子烧的正旺,荣安坐在下首,说明了来意。她有些不适屋里的温度,松了松领口,才低头小抿了一口茶。
      “二弟媳啊,不是我说,前些日子你非要把瑾姐儿要了去,如今人寻不到了又来找婆母,这恐怕不合适吧?”说话的是大房崔氏。

      魏氏点了点头,见状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老大媳妇说的不错,你回去吧,兴许是瑾姐儿一时贪玩,忘了时辰,别搞得兴师动众的。”
      两人尖酸刻薄的嘴脸暴露无遗,偏偏荣安还不敢说什么,倒是春娘沉不住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嘴里道:“求太夫人救救小姐吧,这么冷的天,小姐还是穿着去年的秋衣呢!况且,小姐,小姐她向来懂事,定不会贪玩忘了时辰,小姐一定遇到危险了!”
      崔氏颇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涂着红丹蔻的指甲,下一刻,便不耐烦的上前将春娘一巴掌扇翻在地:“你一个奴才,还敢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我看你就是诚心不想让我温家好过”

      “太夫人,大夫人,二小姐此刻正在府门前躺着,昏迷不醒!”门房的小厮进来报道,兴许是他跑的着急路上摔了一跤,身上还沾着些雪。
      闻言,魏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快步上前道“你说谁?瑾姐儿?她怎么会回来!”
      众人都听出了她话中的不对,却没人敢细细琢磨。待她反应过来后忙稳了稳心神,吩咐道“带过来吧!”

      魏氏侧目拧眉,深深地看了福真嬷嬷一眼,嬷嬷心领神会,忙不迭地出了鹤鸣堂。
      “哎呦作孽呀!瑾姐儿这番若是让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岂不坏了我温家的名声。”魏氏恶狠狠道。
      她突然将矛头指向荣安,手指哆哆嗦嗦指着,道:“老二家的!你看看你这女儿做的好事,贪玩出府也就罢了,还坏了我温家的名声。这要是传出去,你要我这老脸往哪搁?”

      荣安面色苍白,无力道:“纾玉也是您的孙女,现如今出了事,您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温家的名声,可有半点心疼您这孙女?”
      说出此番话她已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气。
      “你还有脸说我?瑾姐儿倒是你亲生的女儿,你可有半点心疼她?!”魏氏被气得胸腔起起伏伏的,又指点道:“老二这是娶了个什么婆娘回来。”

      闻言荣安也不敢再多语,只将目光放在那门帘子上,心中五味杂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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