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三开始的接生婆生活》某珑1113

23、热夏症候群（沈方）

　　《热夏症候群》
　　武汉的七月像一锅煮沸的热油，空气里蒸腾着柏油马路融化的焦味。方玹禔站在美术楼的天台上，汗水顺着脊椎滑进牛仔裤腰际，T恤后背湿透了大半，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手里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二十分钟——信是要给三楼实验室那个穿白大褂的研究生的。
　　“再不去就融化了。”周承嚼着冰棍，含混不清地说。他背靠着锈迹斑斑的护栏，黑色背心被汗浸得发亮，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方玹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信里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画的十二幅沈青橼的速写：做实验时微蹙的眉头，图书馆翻书时翘起的头发，还有上周篮球赛结束后仰头喝水的喉结……每一幅旁边都写着矫情到死的配文。
　　“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恶心？”方玹禔突然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边缘。
　　周承翻了个白眼：“你画得跟文艺片海报似的，他要是觉得恶心，那只能说明他审美有问题。”
　　方玹禔刚要反驳，天台的门突然被推开。
　　沈青橼拎着两瓶冰镇汽水出现在门口，白大褂下摆沾着可疑的绿色液体，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被阳光折射出一道细碎的光。他显然没料到天台上有人，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方玹禔和周承之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方玹禔手中的信封上。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知了在撕心裂肺地叫。
　　“王老师让我送……”沈青橼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燥热的午后，“她说你们在这儿画速写。”
　　方玹禔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时，信已经塞进了沈青橼的白大褂口袋，而他自己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现场。他在楼梯转角撞翻了夕年余的画板，颜料泼了一墙，像极了此刻他炸开的羞耻心。
　　“方玹禔！你赔我颜料！”夕年余气得跳脚，她今天穿了条浅色裙子，现在裙摆上溅满了钴蓝色。
　　方玹禔没回头，一路冲进男厕所，把脸埋进冷水里，试图降温。
　　方玹禔躲在画室，假装专注地修改一幅水彩作业，实际上耳朵竖得老高，生怕错过任何脚步声。
　　“你躲这儿干嘛？”吴思潼推门进来，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手里拎着一袋冰镇荔枝，“王果让我来捞你，说你再不去吃饭，食堂的糖醋排骨就没了。”
　　方玹禔没动，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
　　吴思潼挑眉，在他旁边坐下，剥了颗荔枝塞进嘴里：“听说你今天给沈青橼递情书了？”
　　“不是情书！”方玹禔猛地抬头，耳尖通红，“就是……速写。”
　　“哦——”吴思潼拖长音调，笑得意味深长，“所以是‘艺术交流’？”
　　方玹禔抓起调色盘想砸她，吴思潼灵活地躲开，顺手又往他嘴里塞了颗荔枝：“行了，别怂，沈青橼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他比妖怪可怕。”方玹禔含混不清地说，“他看我的眼神……像在分析实验数据。”
　　吴思潼翻了个白眼：“你画人家十二张速写，还不准人家分析一下？”
　　方玹禔正要反驳，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微信弹出一条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画得很好。
　　发送人：沈青橼。
　　方玹禔盯着那条好友申请看了足足十分钟，手指悬在“通过”按钮上，迟迟不敢点下去。
　　“你再不通过，我都替你急。”虞顺心盘腿坐在他宿舍板凳上，手里捧着半块西瓜，“人家都主动加你了，你还怂什么？”
　　“你不懂。”方玹禔抓了抓头发，“万一他只是客气一下呢？”
　　“客气个鬼。”虞顺心翻了个白眼，“沈学长那种人，要是真觉得你画得恶心，根本不会加你。”
　　方玹禔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通过”。
　　聊天框上方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等了半天，沈青橼只发来一句：
　　“谢谢你的画。”
　　方玹禔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个干巴巴的：
　　“不客气。”
　　虞顺心在旁边看得直叹气：“学长啊，你就不能回点有营养的？”
　　方玹禔抓狂：“那我该回什么？！”
　　“问他喜不喜欢啊！问他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哪一张啊！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方玹禔：“……”
　　他最终没敢问出口，只是盯着聊天框发呆，直到沈青橼又发来一条：
　　“明天实验室有空调，你要不要来画画？”
　　方玹禔的心脏猛地一跳。
　　沈青橼的实验室比想象中整洁，各种仪器排列得一丝不苟，角落里摆着几盆绿植，叶片上还沾着水珠。
　　“坐这儿。”沈青橼指了指靠窗的座位，桌上已经放好了一杯冰镇柠檬水，“光线好。”
　　方玹禔僵硬地坐下，素描本摊在腿上，却不知道画什么。
　　“你可以画我。”沈青橼突然说，手里拿着试管，头也没抬，“反正……你画得挺好的。”
　　方玹禔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他偷偷抬眼，看见沈青橼专注地调整显微镜，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唇角微微上扬。
　　方玹禔的铅笔在纸上轻轻滑动，线条渐渐勾勒出沈青橼的轮廓。
　　“所以你今天画了他一整天？”夕年余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问。
　　方玹禔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
　　“他什么反应？”
　　“他……没说什么。”方玹禔低声说，“就是偶尔会看我一眼。”
　　夕年余眯起眼睛：“他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方玹禔顿了顿，想起沈青橼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平静，专注，却又带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温度。
　　“……像在看一个很难的实验数据。”
　　夕年余噗嗤一声笑了：“那完了，你被他当成课题研究了。”
　　方玹禔抓起一块小石子丢进湖里，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当晚，方玹禔的素描本上多了一幅新画——沈青橼低头做实验的侧脸，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唇角微微上扬。
　　他在画旁边写了一行小字：
　　“武汉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艺术系的教学楼里，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驱散不了七月的闷热。方玹禔坐在窗边，铅笔在素描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写生课被临时改在医学院的小花园，这个安排让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
　　"喂，回神了。"周承用画笔戳了戳他的后背，"再发呆教授要骂人了。"
　　方玹禔这才发现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匆忙收拾画具，却把铅笔盒打翻在地。彩色铅笔滚了一地，其中一支滚到了门口，停在一双白色帆布鞋前。
　　"你的笔。"虞顺心弯腰捡起那支天蓝色的铅笔，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她今天化了淡妆，看样子是刚拍完什么物料回来。
　　"谢谢。"方玹禔接过铅笔，发现虞顺心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夕年余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听说你们今天要去医学院写生？"夕年余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沈学长往实验室去了。"
　　方玹禔的手指一颤，铅笔又掉在了地上。
　　医学院的小花园里，紫藤花架投下斑驳的阴影。方玹禔选了个能看到实验室窗户的位置，却始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别看了，你家沈学长请假了。"夕年余突然凑过来，她刚打翻的钴蓝色颜料染蓝了半边裙子，"听王果老师说，他得了热感冒。"
　　方玹禔的素描本上，一朵山荷叶正在溃烂的铅灰色云团下枯萎。他猛地合上本子，铅笔尖"啪"地折断在手心里。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夕年余用沾满颜料的手戳他肩膀，"医学院307，王果说的。"
　　周承在旁边吹了声口哨："勇敢点啊小朋友，这可是送温暖的绝佳机会。"
　　方玹禔的耳尖发烫。他盯着地上断成两截的铅笔，突然想起上周沈青橼在实验室给他泡的那杯柠檬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就像此刻他手心的汗。
　　医学院宿舍楼比想象中安静。方玹禔站在307门前，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已经渗出冰凉的水珠——里面装着退烧药、冰宝贴和两盒黄桃酸奶，还有一本他昨晚熬夜画完的速写本。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沈青橼裹着毯子站在门口，鼻尖通红，眼镜片上全是雾气。他身后的小桌上堆着七八个空药盒，床头还放着半碗没吃完的粥。
　　"你来..."沈青橼的嗓音哑得像砂纸，话没说完就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方玹禔的手比大脑先行动。等他回过神，已经坐在沈青橼的床边，手里端着刚冲好的感冒灵。床上铺着蓝格子床单，洗得发白，有阳光暴晒后的味道。
　　"信..."沈青橼突然说。
　　方玹禔的手一抖，药洒在牛仔裤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他不敢抬头，盯着沈青橼露在毯子外的脚踝——瘦得能看见骨头的轮廓，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我裱起来了。"沈青橼的声音很轻，"放在标本柜最上层。"
　　窗外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雨点砸在铁皮屋檐上，像一万面小鼓同时敲响。方玹禔的耳膜嗡嗡作响，不确定自己是否幻听。他抬头时，正好撞上沈青橼摘掉眼镜的眼睛——没有镜片阻隔的棕色瞳孔，像是融化的太妃糖。
　　"你发烧了。"方玹禔伸手碰了碰沈青橼的额头，立刻被烫得缩回手指，"多少度？"
　　沈青橼摇摇头，毯子滑下来露出锁骨处一片绯红。方玹禔慌忙别开眼，从袋子里翻出体温计："量一下。"
　　五分钟后，电子体温计发出"滴"的一声。
　　“39.2℃。”
　　"去医院。"方玹禔立刻站起来，却被沈青橼拽住衣角。病中的人力道意外地大，方玹禔一个踉跄差点栽到他身上。
　　"吃过药了..."沈青橼的声音闷在毯子里，"只是热感冒..."
　　方玹禔拗不过他，只好拧了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沈青橼的睫毛在灯光下颤动，像濒死的蝴蝶。
　　"为什么请假不告诉我？"方玹禔突然问。
　　沈青橼睁开眼。雨声忽然变大，潮湿的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动了床头那封信的一角——正是方玹禔画的那十二幅速写，已经被摸得起了毛边。
　　"怕传染你。"沈青橼说，"你后天...不是要演话剧？"
　　方玹禔的心脏猛地收缩。他没想到沈青橼会记得这种小事。
　　雨势渐小的时候，方玹禔煮了一锅白粥。沈青橼的厨房干净得不像经常开火，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就是各种实验样本。
　　"你平时都吃什么？"方玹禔忍不住问。
　　"食堂。"沈青橼靠在厨房门框上，脸色依然苍白，"或者泡面。"
　　方玹禔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拿出那本速写本："给你解闷用的。"
　　沈青橼翻开第一页，是他实验室的速写，每一台仪器都被画得细致入微。往后翻，是校园里各个角落的风景，最后一页却是一张空白。
　　"这里..."
　　"留给病好的你。"方玹禔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雨停时已是深夜。方玹禔蹑手蹑脚离开时，在门把手上挂了一袋药和一只皱巴巴的纸青蛙。青蛙展开后是一张病房速写：蜷缩在被子里的沈青橼，旁边写着"快点好起来"。
　　回宿舍的路上，手机突然震动。是沈青橼发来的消息：
　　“青蛙收到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
　　“明晚的话剧，我会去。”
　　方玹禔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雨后的空气里有泥土的味道，他突然觉得，武汉的夏天也许不只是燥热和黏腻。
　　校庆晚会当天，后台乱成一锅粥。方玹禔扯着戏服领口，第无数次后悔接了这出话剧。更糟的是，沈青橼就坐在第一排——王果特意安排的座位。
　　"你同手同脚了。"正在补妆的夕年余往他脸上扑粉，"活像只被雷劈的鹌鹑。"
　　虞顺心从更衣室探出头："吴思潼学姐来了，带着她那个影帝男朋友。"
　　方玹禔的台词卡在喉咙里。他饰演的诗人正要对女主角告白，而台下沈青橼的目光如有实质地烙在他背上。聚光灯烤得他头晕目眩，恍惚间把"你是我生命中的光"说成了"你是我实验中的对照组"。
　　台下爆发出哄笑。方玹禔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时，突然听见一声清晰的："说得好！"——是沈青橼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张扬。
　　谢幕后，方玹禔在化妆间发现了署名"S"的包裹。里面是整套绝版的《植物图鉴》，扉页夹着张便签："对照组也需要平行样本。"落款处画着只歪歪扭扭的青蛙，和他留在医务室门把手上的一模一样。
　　他抱着书傻笑时，王果踩着十厘米高跟鞋闯进来。"沈青橼喝多了，"她的红指甲戳着方玹禔的胸口，"在人工湖边上发酒疯呢。"
　　沈青橼确实醉了。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正严肃地和一只流浪猫讨论叶绿素提取技术。看见方玹禔时，他突然站起来，又因为头晕栽进对方怀里。
　　"你演得...很好。"沈青橼的呼吸带着荔枝酒的甜味，"比我的对照组...好一万倍。"
　　方玹禔的心跳快得不像话。他扶着沈青橼往回走，对方滚烫的额头贴在他颈窝里，像块烧红的炭。路过图书馆时，沈青橼突然拽住他的手："那封信...我每天看三遍。
　　月光下，方玹禔看见沈青橼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信的一角——已经被摸得起了毛边。他的眼眶突然发热，像是有人往里面塞了一把晒烫的沙子。
　　把沈青橼送回宿舍后，方玹禔在楼下遇见了吴思潼和秦之衡。影帝先生正温柔地给女友披上外套，看到方玹禔时微微一笑。
　　"沈青橼没事吧？"吴思潼问，"他今天喝得有点急。"
　　方玹禔摇摇头，突然注意到夕年余和虞顺心在不远处说着什么，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年轻真好啊。"秦之衡突然感叹。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方玹禔抬头看向307的窗户，那里亮着一盏温暖的灯。
　　雨滴敲击着美术楼的铁皮屋檐，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方玹禔把脸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呵出的白雾很快模糊了视线。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雨中摇晃，偶尔有被吹断的枝叶啪嗒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别发呆了，帮我把那管群青递过来。"夕年余的声音从画室另一端传来。她正跪在地上修改一幅大型水粉画，浅色连衣裙上已经沾了好几处颜料。
　　方玹禔慢吞吞地挪过去，从颜料堆里找出那管蓝色。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锁屏上显示着沈青橼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标本室等你。”
　　简短的五个字，他已经读了不下二十遍。上周醉酒事件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沈青橼开始主动约他在标本室见面，美其名曰"提供绘画素材"，但方玹禔总觉得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在观察什么。
　　"喂，颜料要捏爆了。"夕年余用笔杆戳了戳他的手背，"这么心不在焉，在想你家沈学长？"
　　方玹禔的耳尖立刻烧了起来："胡说什么！"
　　"得了吧，"夕年余撇撇嘴，"你画速写本里全是人家，当谁不知道似的。"她突然压低声音，"对了，吴学姐说下周有个MV拍摄缺人，我和顺心打算去试试。"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响。方玹禔看着夕年余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沈青橼醉酒那晚说的话——"那封信...我每天看三遍"。
　　医学院的标本室永远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方玹禔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排排浸泡着器官的玻璃罐，在最里间的植物标本区找到了沈青橼。
　　沈青橼今天没穿白大褂，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头发似乎刚剪过，露出清晰的颈线。他正俯身调整一株蕨类标本的姿态，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把门带上。"
　　方玹禔反手锁上门，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标本室里格外清脆。沈青橼这才直起身，眼镜片上反射着顶灯的白光，看不清表情。
　　"你淋雨了。"沈青橼突然说。
　　方玹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T恤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他下意识环抱住双臂，却看见沈青橼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大褂："换上。"
　　方玹禔穿着沈青橼的备用白大褂坐在工作台前，过长的袖子垂下来盖住了半个手背。这件衣服上有沈青橼的味道，像是阳光晒过的棉布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画这个。"沈青橼推过来一个标本盒，里面是一朵完整的蓝色鸢尾，"下周二要交报告，需要解剖图。"
　　方玹禔拿起铅笔，却发现沈青橼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就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的笔尖上。
　　"你......"方玹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用去做实验吗？"
　　沈青橼摇头，突然伸手拨开他额前还湿着的刘海："你这里，沾了颜料。"
　　冰凉的指尖碰到皮肤，方玹禔整个人僵住了。沈青橼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动作过于亲密，迅速收回手，转身去整理旁边的标本架。但方玹禔还是看见了他泛红的耳尖。
　　雨声渐大，敲打着标本室的天窗。方玹禔的铅笔在纸上勾出第一道线，却画歪了——他满脑子都是沈青橼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触碰。
　　"听说吴思潼要带夕年余她们进组？"
　　沈青橼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方玹禔惊讶地抬头——沈青橼向来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
　　"嗯，好像是拍MV。"方玹禔的铅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虞顺心挺适合镜头的，夕年余跳舞也好......"
　　"你呢？"
　　"我？"方玹禔愣住了。
　　沈青橼转过身，背靠着标本架："你画得这么好，没想过接些影视美术的工作？"
　　方玹禔这才注意到沈青橼手里拿着他上周落在实验室的速写本——那本画满了沈青橼各种神态的速写本。血液瞬间冲上脸颊，他猛地站起来想去抢，却不小心碰翻了标本盒。
　　蓝色鸢尾掉在地上，花瓣散落开来。
　　两人同时蹲下去捡，头撞在一起。方玹禔捂着额头，看见沈青橼的眼镜歪在一边，露出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因为疼痛泛着水光，看起来竟然有些委屈。
　　"对不起......"方玹禔伸手想帮他扶正眼镜，却被握住了手腕。
　　沈青橼的手心很烫，像是发烧那天的温度。标本室的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方玹禔能清晰地看见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方玹禔。"沈青橼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你画了这么多我，为什么从来不画正面？"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方玹禔的视线落在沈青橼的唇上，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痕，可能是天气太干燥。他想起醉酒那晚，这双唇带着荔枝酒的甜味，在他耳边说"比我的对照组好一万倍"。
　　"因为......"方玹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敢看你的眼睛。"
　　沈青橼突然凑近，近到方玹禔能数清他的睫毛。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带着薄荷糖的气息。
　　"现在敢看了吗？"
　　方玹禔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听见沈青橼轻笑了一声，然后是眼镜被摘下的声音。
　　"睁眼。"
　　方玹禔颤巍巍地睁开眼，看见沈青橼把眼镜折好放在一旁。没有镜片阻隔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融化的琥珀。
　　"画我。"沈青橼说，"就现在。"
　　窗外的雨声、福尔马林的气味、散落一地的鸢尾花瓣，所有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方玹禔的铅笔在纸上滑动，画下第一个完整的、正面的沈青橼。
　　雨停的时候，方玹禔的画完成了。沈青橼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了很久很久。
　　"送你了。"方玹禔小声说。
　　沈青橼摇摇头，从标本架上取下一个空玻璃瓶，小心地把画放了进去："这样不会弄皱。"
　　方玹禔看着他把玻璃瓶放进书包最里层的口袋，突然想起什么："你的报告怎么办？鸢尾都......"
　　"早就做好了。"沈青橼嘴角微微上扬，"骗你的。"
　　方玹禔瞪大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来画了一下午画。他想抗议，却看见沈青橼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赔罪，食堂最后一份糖醋排骨。"
　　雨后的阳光透过天窗照进来，在沈青橼的睫毛上跳跃。方玹禔突然觉得，梅雨季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他们走出实验楼时，天边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方玹禔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是夕年余发来的十几条消息，最新一条是张照片：她和虞顺心站在摄影棚里，身后是正在调试设备的吴思潼。
　　“吴学姐说可以带朋友来探班！”
　　“下周三下午。”
　　“把沈学长也叫上啊！”
　　方玹禔把手机递给沈青橼看："要去吗？"
　　沈青橼推了推眼镜，阳光在镜片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如果你画我，我就去。"
　　"我哪天不画你了？"方玹禔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朵立刻红了。
　　沈青橼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就说定了。"
　　他们沿着雨后湿润的小路往宿舍走，谁都没有说话。但方玹禔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梅雨季过后的第一缕阳光，温暖得让人心尖发颤。
　　摄影棚的冷气呼呼作响，方玹禔却觉得后背黏着一层薄汗。他第三次看表——沈青橼已经迟到二十三分钟了，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严谨的作风。
　　"你家那位该不会放鸽子了吧？"夕年余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身上亮片打歌服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刚做完造型，眼尾贴着细碎的水钻，像落了一串星星。
　　方玹禔攥紧了素描本边缘："他不是......"
　　"不是什么？"夕年余坏笑着用肩膀撞他，"你敢说你们是纯洁的学长学弟关系？"
　　话音未落，摄影棚的门被推开。沈青橼穿着浅蓝色衬衫走进来，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吴思潼挽着秦之衡的胳膊，影帝今天难得穿了休闲装，却依然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抱歉，排队买奶茶耽误了。"沈青橼递来一杯冰饮，指尖不经意擦过方玹禔的手背，凉得像块玉。
　　方玹禔低头看标签——荔枝奶盖，三分糖。他记得自己两个月前只在食堂随口提过一次喜欢这个口味。
　　"各部门准备！Action！"
　　导演一声令下，音乐响起。夕年余和虞顺心在聚光灯下起舞，两人的动作默契得像是同一个人。方玹禔偷偷瞄了眼身旁的沈青橼，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拍摄现场，镜片后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们跳得真好。"方玹禔小声说。
　　沈青橼点点头："像共生植物。"
　　方玹禔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那种互相依存生长的植物。这个比喻太沈青橼了，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换来对方疑惑的一瞥。
　　翻开素描本，铅笔在纸上快速游走。不一会儿，一对缠绕生长的藤蔓跃然纸上，枝叶间隐约可见两个跳舞的人影。
　　沈青橼接过素描本时，指尖在他手心里多停留了一秒："画得比我说的好。"
　　拍摄间隙，吴思潼拉着秦之衡走过来。"小禔，"她指了指素描本，"有没有兴趣来剧组做美术助理？我去和你小姨说一声，我看过你给小橼的那些画，很有灵气。"
　　方玹禔的笔尖顿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他下意识看向沈青橼，后者正慢条斯理地喝着奶茶，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我......"
　　"他可以。"沈青橼突然开口，"但只能接武汉本地的活儿。"
　　吴思潼挑眉："这么护着？那我直接要他小姨来逮人了？”
　　"实验数据表明，异地工作会影响创作质量。”夏未央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刺眼的灯光“况且，王果说只要不是白打工你想带他去哪都可以。”
　　王果正在旁边帮导演布置场景。
　　方玹禔低头猛吸了一口奶茶，甜腻的荔枝味在舌尖炸开，却压不住心头泛起的涟漪。
　　傍晚的余晖透过摄影棚的天窗洒进来。夕年余和虞顺心累得直接坐在地上，却还牵着手。方玹禔注意到虞顺心的小拇指在夕年余，手心轻轻画着圈，像在写什么秘密暗号。
　　"饿死了，我们去吃火锅吧！"夕年余跳起来，亮片裙子哗啦作响。
　　吴思潼看了看镶钻腕表："我和之衡还有个通告，等会过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青橼，"照顾好小学弟。"
　　走出摄影棚时，夕阳正好。沈青橼的白衬衫被染成金色，整个人像是会发光。方玹禔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咔嚓一声。
　　"偷拍？"沈青橼挑眉。
　　方玹禔慌忙锁屏，却见沈青橼伸出手："实验样本需要备份。"
　　照片里的沈青橼站在逆光里，轮廓镀着一层金边，美得像幅油画。他盯着看了很久，突然说："发给我。"
　　火锅店人声鼎沸。夕年余点了个九宫格变态辣锅底，虞顺心在一旁小声劝她少吃辣。方玹禔和沈青橼坐在对面，中间隔着一盘雪花肥牛。
　　"你们俩，"夕年余突然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探照灯，"到底什么关系？"
　　方玹禔的筷子掉在桌上。沈青橼面不改色地夹起一片肥牛放进他碗里："对照组与实验组的关系。"
　　"切，没劲。"夕年余撇撇嘴，转头去喂虞顺心吃虾滑，"还是我们家顺心好，从来不跟我打哑谜。"
　　火锅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每个人的表情。方玹禔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膝盖——是沈青橼，很轻，像是无意间的触碰，却又停留了太久。
　　回学校的林荫道上，夕年余和虞顺心借口买饮料先走了。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吴学姐的提议，"沈青橼突然开口，"你怎么想？"
　　方玹禔踢了颗小石子："挺好的机会......但我不想离开武汉。"
　　"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方玹禔在心里回答，嘴上却说："习惯了这里的气候。"
　　沈青橼停下脚步。他们正站在一棵百年梧桐下，树影婆娑。月光透过枝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方玹禔，"他摘下眼镜，"看着我。"
　　没有镜片阻隔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明亮，像是盛满了星星。
　　"我申请了北京研究所的实习，"沈青橼说，"下个月走。"
　　方玹禔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他早该想到的，沈青橼那么优秀，怎么可能一直留在武汉。
　　"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一年。"沈青橼重新戴上眼镜，"如果你接吴学姐的offer，我们可以......"
　　"我不去。"方玹禔打断他，"我就在武汉等你。"
　　沈青橼怔住了。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有几缕垂在镜框边，显得格外柔软。方玹禔突然很想伸手拨开那几缕头发，但他只是攥紧了拳头。
　　"好。”沈青橼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沈青橼忙着准备实习材料，方玹禔则接了几个本地剧组的活儿，经常熬夜画分镜。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晚睡前都会互道晚安——这是沈青橼定的规矩，雷打不动。
　　离沈青橼出发还有三天时，方玹禔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本精装的素描本，扉页上写着：
　　画满它，等我回来检查。——S
　　方玹禔把脸埋进素描本里，闻到了淡淡的墨水香。窗外，夏末的蝉鸣声嘶力竭，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热情都耗尽。
　　北京西站的电子屏闪烁着刺目的红光。方玹禔攥着站台票的手指节发白，耳边是广播里机械的女声："G403次列车即将发车，请旅客尽快上车..."
　　九月的北京已经有了初秋的凉意，站台上穿堂风卷着几片落叶打旋。沈青橼的行李箱上还贴着他画的黄鹤楼贴纸，在匆匆人流中格外显眼。他们之间隔着半米距离，却像隔着一整个银河系。
　　"到了发信息。"方玹禔盯着自己的鞋尖说。他今天特意穿了新买的帆布鞋，鞋带系得一丝不苟——这是沈青橼教他的系法，说这样不容易散。
　　沈青橼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嗯。"
　　一阵尴尬的沉默。站台上的人群开始骚动，列车员吹响了哨子。方玹禔的视线落在沈青橼的右手上——那只曾经在标本室里握住他手腕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行李箱拉杆，指节泛白。
　　"我走了。"沈青橼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方玹禔的手腕，像羽毛拂过，转瞬即逝。
　　方玹禔抬起头，只看见沈青橼拖着行李箱远去的背影，白衬衫在人群中忽隐忽现，最后消失在车厢门口。他下意识摸了摸刚才被触碰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回武汉的动车上，方玹禔翻开沈青橼留给他的素描本。扉页夹着一张照片——是那天在摄影棚外他偷拍的沈青橼，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第一个样本。"字迹工整得像实验记录。
　　手机震动起来，是夕年余发来的消息：
　　“送走了？”
　　“顺心说今晚来我家吃火锅，你也来。”
　　“不许拒绝！”
　　“对了，吴学姐找你聊新项目”
　　方玹禔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农田、电线杆、远处的山峦，一切都模糊成绿色的色块。他突然想起沈青橼说过，动车时速300公里时，窗外的风景会变成马赛克——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他突然注意到照片一角有什么东西。放大看，是沈青橼白衬衫口袋里露出的一截铅笔——正是他上次落在实验室的那支。
　　夕年余的公寓弥漫着牛油火锅底料的辛辣香气。虞顺心正在厨房切土豆，刀工娴熟得不像个偶像艺人。方玹禔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个素圈戒指——和夕年余右手上的是同款。
　　"别一副丧偶的表情。"夕年余往方玹禔手里塞了罐冰啤酒，"不就是异地恋嘛，我和顺心经常分开跑通告。"
　　虞顺心端着果盘走过来，轻轻踢了夕年余一脚："别乱说。"她转向方玹禔，声音温柔得像哄小孩，"沈学长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元旦吧。"方玹禔戳着碗里的鱼丸，看着它在红油锅里浮沉，"他说研究所放假三天。"
　　夕年余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知道现在高铁有多快吗？四个半小时就能到北京。周末想去随时可以去啊！"她掏出手机划拉几下，"你看，周五晚上最后一班动车，到北京才十一点多..."
　　方玹禔的筷子顿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第一个周末，方玹禔忍住了没去。
　　第二个周末，他买好了票又退掉。
　　第三个周末，他在火车站徘徊了两个小时，最终坐上了最近一班动车。
　　北京的天空比武汉灰蒙。方玹禔站在中关村某研究所门口，手里拎着周黑鸭和热干面，突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来。玻璃门映出他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黑眼圈明显得像化了烟熏妆。
　　"方玹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见沈青橼抱着一摞资料站在台阶上，眼镜片上沾着雨滴。北京下雨了，而他们谁都没带伞。
　　"我...我来出差。"方玹禔干巴巴地说，"顺便..."他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周黑鸭的包装袋已经渗出了红油。
　　沈青橼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塑料袋上，嘴角微微上扬："武汉的差事？"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睛亮得惊人。
　　雨越下越大。方玹禔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睫毛上挂着水珠。沈青橼突然上前一步，用资料替他挡住头顶："我宿舍就在对面。"
　　沈青橼的宿舍比方玹禔想象中还要简陋。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挤着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和一个简易衣柜。书桌上摆着几盆多肉植物，在台灯照射下泛着健康的绿光——这大概是整个房间唯一的生气。
　　"你就住这种地方？"方玹禔皱眉看着掉漆的书桌和嘎吱作响的椅子。
　　沈青橼递给他一条干毛巾："研究所提供的，够用。"他的白衬衫湿了大半，贴在身上隐约可见肋骨的轮廓。
　　方玹禔擦头发的时候，沈青橼已经用电磁炉热好了周黑鸭。狭小的宿舍里顿时充满了熟悉的辛辣香气，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武汉的夏天。
　　"你瘦了。"方玹禔突然说。
　　沈青橼的筷子停在半空："实验数据有异常，这几天都在加班。"他夹起一块鸭脖，却因为太辣咳嗽起来。
　　方玹禔连忙拧开矿泉水递过去，指尖碰到沈青橼的手背——烫得吓人。他这才注意到沈青橼脸上不自然的潮红。
　　"你发烧了？"
　　沈青橼摇摇头，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方玹禔瞥到来电显示是"瞿老师"，而沈青橼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我得回趟实验室。"沈青橼起身穿上外套，"你...要一起来吗？"
　　深夜的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有仪器运转的嗡嗡声。沈青橼对着电脑调整数据，眉头紧锁。方玹禔坐在一旁的转椅上，悄悄画着他的侧脸。
　　"这个数据不对。"沈青橼突然说，声音沙哑，"上周的样本可能被污染了。"
　　方玹禔凑过去看屏幕，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曲线让他眼花缭乱。但他注意到沈青橼眼下的青黑，和右手拇指上贴着的创可贴——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伤的。
　　"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方玹禔问。
　　沈青橼推眼镜的动作顿了一下："科学需要严谨。"
　　"科学家也需要休息。"方玹禔夺过他的鼠标，强行保存了文档，"现在，回去睡觉。"
　　沈青橼罕见地没有反驳。回宿舍的路上，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方玹禔不得不扶着他的胳膊。北京的夜风很凉，沈青橼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方玹禔伸手摸他的额头。
　　沈青橼摇摇头，却一个踉跄靠在了方玹禔肩上。他的呼吸喷在方玹禔颈侧，带着不正常的灼热："只是...有点累。"
　　方玹禔手忙脚乱地把沈青橼扶上床，翻箱倒柜找退烧药。宿舍的抽屉里除了论文就是速溶咖啡，最后他在书包夹层里找到半板过期一个月的布洛芬。
　　"你平时就这么照顾自己的？"方玹禔气得手抖。
　　沈青橼蜷缩在被子里，眼镜早就摘了，露出通红的眼尾。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像个生病的大学生——哦，他确实还是个学生。
　　方玹禔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沈青橼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走。"
　　"我去买药。"
　　"明天再去。"沈青橼的声音带着鼻音，"就...今晚别走。"
　　方玹禔的心脏漏跳一拍。宿舍的单人床很窄，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躺在了边缘。沈青橼的呼吸渐渐平稳，发烫的指尖却一直勾着他的衣角，像是怕他消失。
　　天蒙蒙亮时，方玹禔轻手轻脚地起床去买药。北京的清晨比武汉冷，他裹紧外套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早餐，不知道最近的药店在哪，甚至不知道沈青橼平时喜欢去哪家咖啡馆。
　　药店阿姨听说他要买退烧药，絮絮叨叨地推荐了一堆保健品。方玹禔全买了，还去早餐店买了小米粥和包子。
　　回到宿舍时，沈青橼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看手机。看到方玹禔回来，他明显松了口气。
　　"退烧了？"方玹禔伸手摸他额头。
　　沈青橼点点头，突然说："我元旦要加班。"
　　方玹禔的手僵在半空："哦。"
　　"但下周末有空。"沈青橼补充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你...还愿意来的话。"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沈青橼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方玹禔突然觉得，这趟突如其来的北京之行，值了。
　　他掏出手机，默默订了下周五的返程票。
　　元旦前的北京南站挤满了返乡的人潮。方玹禔拖着登机箱在出站口张望，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手机屏幕显示"沈青橼：在B2出口等你"，消息发送于17分钟前。
　　站内广播正在播放列车时刻表，混杂着孩童的哭闹和行李箱滚轮的噪音。方玹禔第三次检查手机——电量还剩23%，没有新消息。他摩挲着口袋里那个小盒子，天鹅绒表面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
　　"方玹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见沈青橼穿着深灰色羽绒服站在立柱旁，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三个月不见，他的头发长了些，软软地搭在镜框上，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等很久了？"方玹禔接过奶茶，指尖相触的瞬间被烫得缩了一下。杯身上贴着的标签写着"芋圆波波奶茶，三分糖，加双份珍珠"——正是他最喜欢的搭配。
　　沈青橼摇摇头，接过登机箱拉杆："研究所提前放假。"他的目光在方玹禔脸上停留了几秒，从眉骨到下巴，像是在进行某种扫描，"你瘦了。"
　　方玹禔想说"你也是"，但话到嘴边变成了："武汉下雪了。"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厚的积雪，二十年没见过。"
　　"嗯，新闻看到了。"沈青橼引着他往地铁站走，羽绒服摩擦发出窸窣声响，"先去我那里放行李？"
　　地铁车厢里暖气很足。方玹禔透过结霜的车窗看着北京城的夜景，玻璃上倒映着沈青橼的侧脸——他正低头查看手机消息，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方玹禔注意到他的手机壳换了，不再是那个印着分子式的旧款，而是一个素色的皮质外壳，边角已经有些磨损。
　　"吴学姐问你明天有没有空。"沈青橼突然说，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她和秦之衡在北京拍戏。"
　　方玹禔的奶茶差点洒出来："他们怎么知道我来北京了？"
　　沈青橼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左边那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夕年余说的。"他顿了顿，"虞顺心也来了，她们客串一个小角色。"
　　列车驶入隧道，窗外的灯光突然消失。在短暂的黑暗中，方玹禔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手背——是沈青橼的指尖，带着熟悉的凉意，一触即离。
　　沈青橼的宿舍比上次来时多了些生活气息。书桌上新增了一个小巧的圆形鱼缸，里面游着两条红色的小金鱼；床头柜上摆着个原木色相框，是方玹禔上次来时偷拍的沈青橼睡颜——照片里的他摘了眼镜，刘海散在额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你养鱼了？"方玹禔凑近鱼缸，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其中一条金鱼好奇地游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打招呼。
　　"实验样本。"沈青橼把登机箱靠墙放好，动作熟练地往鱼缸里撒了几粒饲料，"研究光照对生物钟的影响。"
　　方玹禔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相框。他手忙脚乱地扶起来，却发现背面贴着一张便利贴："样本编号：FYT-001"，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拍摄日期：2023.10.13，拍摄者：方玹禔"。
　　"这是你的编号系统？"方玹禔忍不住笑出声，手指抚过那行熟悉的字迹——沈青橼连写便利贴都像在填实验记录。
　　沈青橼推了推眼镜，耳尖泛红："便于分类管理。"他从衣柜里拿出叠好的毛巾递给方玹禔，"浴室在走廊尽头，热水要放一会儿。"
　　窗外突然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方玹禔拉开窗帘，看见远处CBD上空绽放的彩色光点。沈青橼站到他身边，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随着烟花的明暗变幻。
　　"新年快乐。"沈青橼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柔软。
　　方玹禔转头看他，发现沈青橼已经摘下了眼镜。没有镜片阻隔的眼睛映着烟花的色彩，像是盛满了整个夜空的光。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天鹅绒盒子，心跳如擂鼓。
　　剧组的摄影棚比武汉那个大了至少三倍。方玹禔跟在沈青橼身后穿过忙碌的片场，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眼睛。
　　"猜猜我是谁？"熟悉的女声带着笑意，指甲上的亮片刮过他的眼皮。
　　"夕年余，"方玹禔无奈地拉下她的手，"你换香水了。"他转身打量着她身上的戏服——一套剪裁利落的西装，衬得她整个人英气逼人，"这是演什么角色？"
　　"霸道总裁！"夕年余转了个圈，西装下摆飞扬，"吴学姐特意给我设计的形象。"她看向沈青橼，眨了眨眼，"沈学长，好久不见啊，北京的水土很养人嘛。"
　　虞顺心小跑着过来，古装戏服的长袖随风飘动："方学长！沈学长！"她的发髻上簪着精致的珠花，跑动时叮当作响，脸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
　　"你们怎么也在？"方玹禔惊讶地问，注意到虞顺心无名指上那个素圈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客串啊！"夕年余搂住虞顺心的肩膀，两人的戒指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吴学姐特意给我们安排的角色——我演商业精英，顺心演穿越时空的公主。"
　　正说着，吴思潼挽着秦之衡走了过来。影帝今天穿着戏里的将军铠甲，走起路来金属部件碰撞作响，却丝毫不影响他优雅的气质。
　　"来得正好，"吴思潼笑眯眯地说，美甲点了点方玹禔的肩膀，"美术组缺人手，小方来帮忙？"
　　方玹禔看向沈青橼，后者点点头："我去找导师拿资料，晚上来接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方玹禔，"宿舍的备用钥匙。"
　　方玹禔没想到所谓的"帮忙"是给秦之衡画战损妆。他拿着化妆刷站在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影帝面前，手有些抖——这可比画素描难多了。
　　"别紧张，"秦之衡温和地说，深邃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就当是在画素描。"他指了指自己左脸颊，"这里需要一道伤痕，从颧骨到下巴。"
　　方玹禔深吸一口气，蘸了些特效颜料开始在他脸上勾勒。近距离看，秦之衡的皮肤好得不像话，睫毛长得能在眼下投出阴影，下颌线条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完美弧度。
　　"你和沈青橼，"秦之衡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以免影响方玹禔工作，"挺不容易的。"
　　方玹禔的笔刷顿了一下："嗯？"
　　"异地恋。"秦之衡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我和思潼刚在一起时也这样，她在横店拍戏，我在北京排练，一个月见不到一次。"
　　方玹禔的脸瞬间红了："我们不是..."
　　"好好珍惜。"秦之衡打断他，声音温柔得像在念台词，"能遇到互相喜欢的人，是奇迹。"他眨了眨眼，"特别是像沈青橼那样的，眼里除了实验数据还能装下你，不容易。"
　　方玹禔的笔尖悬在半空，突然想起沈青橼发烧那晚勾着他衣角的手指，和那句带着鼻音的"别走"。
　　傍晚收工时，沈青橼如约出现在摄影棚门口。北京的冬天黑得早，棚外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光。他手里拿着两个用牛皮纸包着的烤红薯，热气在冷空气中袅袅上升。
　　"导师那边顺利吗？"方玹禔接过红薯，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烫得他差点拿不住。
　　沈青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数据被认可了。"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明年三月，项目就能结束。"
　　方玹禔掰开红薯的动作停住了，金黄色的内馅冒着热气："意思是..."
　　"我可以提前回武汉。"沈青橼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雀跃，像是终于等到实验结果的科学家。
　　方玹禔咬了一口红薯，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夕年余说今晚剧组聚餐，让我们也去。"他划开屏幕，锁屏是他和沈青橼在武汉的合照——照片里两人都只露出侧脸，却透着说不出的亲密。
　　沈青橼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还是点头同意了。他们并肩走在去饭店的路上，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沈青橼突然拉住他："等一下。"
　　他跑进店里，不一会儿拿着两罐啤酒出来："庆祝一下。"
　　方玹禔笑着接过，冰凉的铝罐让他打了个哆嗦："就一罐啤酒？"
　　"研究所明天还有检查。"沈青橼拉开拉环，泡沫溢出来沾在他的手指上，"意思一下。"
　　铝罐在寒风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方玹禔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让心里某个地方暖了起来。他偷偷看着沈青橼喝酒时滚动的喉结，和沾了啤酒泡沫的唇角，突然很想吻他。
　　聚餐地点是家老北京涮肉店。包厢里热气腾腾，圆桌中央的铜锅翻滚着乳白色的高汤。吴思潼和秦之衡坐主位，夕年余和虞顺心挨在一起，正忙着往对方碗里夹肉片，两人的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沈学长，"吴思潼举起酒杯，红指甲映着琥珀色的酒液，"听说你项目要结束了？"
　　沈青橼点点头，抿了口啤酒，杯沿留下一个模糊的唇印："三月份。"
　　"那正好！"夕年余插嘴，筷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方玹禔接的那个网剧也是三月开机，你们可以..."
　　虞顺心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夕年余"哎哟"一声，话没说完就缩了回去，惹得众人发笑。
　　方玹禔疑惑地看向吴思潼："什么网剧？"
　　"啊，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吴思潼夹了片羊肉放进他碗里，肉片薄得能透光，"有个青春题材的网剧在武汉取景，想请你当美术指导。"
　　方玹禔的筷子停在半空："我？"他转头看向沈青橼，后者正专注地往锅里下虾滑，表情平静得像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看过你给沈学长画的那些速写，"吴思潼笑着说，眼睛弯成月牙，"很有感觉。特别是那组他在实验室的，光影处理得太棒了。"
　　沈青橼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方玹禔转头，看见他镜片后含着笑意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那是只有他能读懂的，沈青橼式的开心。
　　回宿舍的路上飘起了小雪。方玹禔仰头看着路灯下飞舞的雪花，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夕年余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沈青橼的脚步顿了一下，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什么话？"
　　"就是关于网剧和三月..."方玹禔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沈青橼的手腕，"等等，你早就知道了？"
　　沈青橼推了推眼镜，雪花落在镜片上融化成水珠："吴学姐先问的我。"他轻声承认，"我觉得很适合你。"
　　"你居然不告诉我！"方玹禔气得跺脚，却在看到沈青橼冻红的鼻尖时心软了，"想给我个惊喜？"
　　沈青橼点点头，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缭绕。他突然停下脚步，雪花无声地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沈青橼伸手拂去方玹禔肩上的雪，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方玹禔，"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这样...算什么关系？"
　　雪花落在方玹禔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他鼓起勇气，抓住那只为他拂雪的手："我觉得...我们该在一起了。"
　　沈青橼的手很凉，但掌心是暖的。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指，十指相扣。两人就这样站在雪中，任凭雪花落满肩头。
　　沈青橼的宿舍暖气很足。方玹禔坐在床边，看着沈青橼给金鱼喂食。小鱼争抢着浮在水面的饲料，溅起细小的水花。
　　"所以，"方玹禔晃了晃两人还牵着的手，"我们现在是...？"
　　沈青橼放下鱼食，转身面对他。他摘掉眼镜，眼睛在台灯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你认为是什么？"
　　"男朋友？"方玹禔试探着说，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沈青橼摇摇头，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文件夹："根据我的研究数据，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这个范畴。"
　　方玹禔疑惑地翻开文件夹，里面是一沓车票——从他第一次来北京到现在，每一次往返的车票都被整齐地贴好，旁边标注着日期和简单的记录：
　　"11.3，带了周黑鸭，发烧了（39.2℃）"
　　"12.8，画了新的素描，鱼缸到了"
　　"1.1，确认关系"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写着一行字："待续..."
　　"这是..."方玹禔的声音有些哽咽，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日期。
　　"实验记录。"沈青橼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嘴唇温暖而干燥，"关于爱的样本研究。"
　　方玹禔终于掏出那个天鹅绒盒子，里面是一对素银戒指："我本来打算今晚..."
　　沈青橼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拿起较小的那枚戒指，郑重地戴在方玹禔的无名指上："实验证明，这是个好决定。"
　　窗外，新年的第一场雪还在下。屋内，两条小金鱼在温暖的鱼缸里游弋，时不时碰碰对方的身体，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存在。方玹禔想，他和沈青橼大概也是这样——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然后再也不分开。
　　武汉的夏天一如既往地来势汹汹。方玹禔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梧桐树上聒噪的知了，手中的冰美式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实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圆点。空调嗡嗡运转着，却驱不散那股熟悉的燥热——那种从三年前初见时就刻进骨子里的，独属于武汉的夏热。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青橼发来的消息：
　　“样本FYT-007已采集，18:30送达”
　　“附：金鱼状态良好，请求增加投喂次数”
　　方玹禔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三年过去了，沈青橼依然固执地用着那套"样本编号"系统——从北京回来后，他们的每个纪念日、每次旅行、甚至每次争吵与和好，都被沈青橼编入那个厚厚的黑色文件夹，像对待珍贵实验数据一样小心保存。就连家里那两条金鱼，都被编号为"实验对照组A与B"。
　　"方指，场景草图您看一下？"助理小林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递来的平板上是《热夏症候群》第三集的分镜草图。这部剧改编自他们的故事，此刻正在武汉各大高校取景拍摄。
　　方玹禔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划动。画面里，"沈青橼"站在实验室窗前，阳光透过试管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个构图太过熟悉，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闷热的下午，他第一次走进沈青橼的实验室，白大褂上还沾着打翻的钴蓝色颜料。
　　"光影再调整一下，"方玹禔指着屏幕，"那天的阳光更斜一些，大概下午四点左右的样子。"
　　小林认真记着笔记："方指记得真清楚。"
　　方玹禔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夏日的每一个细节都像被烙铁烙在记忆里——试管碰撞的清脆声响，空调出风口嗡嗡的噪音，还有沈青橼低头调整显微镜时，后颈处那一小块没被防晒霜照顾到的皮肤，第二天就泛起了淡淡的红。
　　傍晚六点二十五分，工作室的门被准时推开。沈青橼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走进来，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左手提着印有研究所logo的纸袋，右手居然真的拎着那个圆形小鱼缸——两条红色的小金鱼在缸里悠闲地游弋。
　　"样本准时送达。"他将纸袋放在桌上，里面是两盒还冒着冷气的绿豆冰，包装上凝结的水珠立刻在桌面上洇开一片水渍。"金鱼提出抗议，认为被排除在实验观察范围之外有违科研伦理。"
　　方玹禔忍不住笑出声，凑过去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尝到了熟悉的薄荷牙膏味："沈博士今天怎么有空亲自送货？还带着实验对照组？"
　　"研究所空调检修。"沈青橼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顺便，吴思潼让我来看看拍摄进度。"他顿了顿，补充道："以科学顾问的身份。"
　　方玹禔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每当沈青橼找借口时，右眉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0.5毫米。自从《热夏症候群》开拍，这位"科学顾问"每周都会找各种理由来片场：有时是带实验数据来"顺便看看"，有时是说研究所空调坏了需要"避暑"，最离谱的一次是说金鱼想他了必须带出来"放风"——就像今天。
　　"正好，"方玹禔打开电脑，调出一段刚剪好的素材，"看看这段天台戏的色调处理。"
　　屏幕上，两个少年在天台相遇，一个递出画满对方肖像的信，另一个接过时手指微微发抖，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太亮了。"沈青橼突然说，手指轻轻点在屏幕上，"那天的实际光照强度只有这个画面的72%左右。"他滑动进度条，"而且我接信的时候，眼镜反光角度不对，你应该看不清我的眼睛——这里瞳孔放大的细节不符合当时情况。"
　　方玹禔愣住了。他没想到沈青橼连这种细节都记得如此精确。三年前的那个夏日，阳光、汗水、颤抖的手指，还有那封被摸出毛边的信，在记忆里依然鲜活如昨。但更让他心头一热的是，沈青橼居然会注意到"瞳孔放大"这样的细节——那是他从未说出口的，藏在画作里的小秘密。
　　"沈博士，"方玹禔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你当时...真的瞳孔放大了？"
　　沈青橼的耳尖瞬间变红，像鱼缸里那条更活泼的小金鱼。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实验数据表明，在特定刺激下，人类瞳孔直径可扩大45%。"
　　周末的片场热闹非凡。吴思潼戴着墨镜坐在监视器后，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自从和秦之衡在一起后，她就戒了烟，但习惯性地会夹着玩。影帝本人则安静地坐在她身旁，时不时低声说些什么，惹得吴思潼红唇微扬。
　　"Action！"
　　场记板啪地合上。年轻演员站在精心布置的实验室场景里，认真地调整显微镜。这个镜头拍的是剧中"沈青橼"第一次邀请"方玹禔"来实验室的场景。方玹禔站在监视器旁，看着演员模仿沈青橼推眼镜的动作——太刻意了，他想，真正的沈青橼推眼镜时，小指会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像钢琴弹奏柔音踏板时的姿势。
　　"卡！"吴思潼突然喊停，摘下墨镜，"小禔，你来示范一下。"
　　方玹禔无奈地走上片场，接过演员手中的试管。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沈青橼也是这样站在实验台前，白大褂袖口沾着一点群青颜料，是他上周画东湖时不小心蹭上去的。当时沈青橼说那是"实验样本污染"，却一直没把那件白大褂送去洗。
　　"应该这样拿。"方玹禔示范着动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试管口，余光瞥见真正的沈青橼站在场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他突然福至心灵，加了一句剧本上没有的台词："这个角度的折射率，最适合画你侧脸的轮廓。"
　　片场一阵善意的哄笑。吴思潼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感觉！"而场边的沈青橼则低下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方玹禔知道，那一定又被编入了某个奇怪的"实验样本"编号。
　　收工后的聚餐选在了当年他们常去的那家火锅店。夕年余兴致勃勃地给大家看她手机里存的老照片——方玹禔在天台画速写时沾满颜料的手指、沈青橼在实验室打瞌睡时被画满涂鸦的实验报告、四人挤在宿舍吃泡面时虞顺心被辣哭的表情...每一张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和青春的噪点。
　　"最绝的是这个，"夕年余划到一张沈青橼醉酒的照片，画面里的学霸正严肃地对着一只三花猫比划试管，"谁能想到高冷学霸喝多了会跟猫讨论叶绿素提取啊！还非要给猫测pH值！"
　　沈青橼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温度计遇热时的水银柱。方玹禔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掌心微微发烫——这个生理反应也被方玹禔悄悄记下，准备画进下一集的分镜里。
　　"说起来，"虞顺心小口啜饮着西瓜汁，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你们知道'热夏症候群'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吗？"
　　众人摇头。方玹禔看向沈青橼，后者推了推眼镜，用那种在学术报告会上发言的语气说："医学期刊中并无此术语记载，疑似民间杜撰。"
　　"是饭圈起的啦！"夕年余兴奋地拍桌子，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就那年夏天，你们俩在医学院标本室被偷拍的照片在网上疯传，粉丝都说这是什么'热夏症候群'——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看到特定对象就语言中枢失调..."
　　方玹禔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他从来不知道他们还有"CP粉"这种生物存在，更不知道当年在标本室的互动被人拍了下来——现在想来，那天沈青橼突然让他"把门带上"，或许不只是为了安静。
　　"后来就变成耽美圈专用术语了，"吴思潼笑着补充，红指甲轻轻敲击玻璃杯，"特指在炎热夏季发生的青春恋爱故事，症状持续时间从三个月到终身不等。"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方玹禔和沈青橼交握的手。
　　沈青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修长的手指快速敲打着屏幕。方玹禔凑过去看，发现他在记录："新课题：环境温度对情感表达的影响（别称：热夏症候群临床研究）初步观察：症状持续时间与多巴胺分泌水平呈正相关..."
　　深夜的工作室里，方玹禔独自整理着明天的拍摄计划。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咖啡香——沈青橼煮咖啡时总会多加半分肉桂，这是他在北京养成的习惯。
　　"就知道你还在加班。"沈青橼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白大褂已经换成了家居服，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第37号样本观察记录：实验对象FYT表现出典型的过劳症状。"
　　方玹禔接过咖啡，指尖相触的瞬间，沈青橼突然皱眉，另一只手迅速抚上他的额头——那触感冰凉而熟悉，就像三年前他第一次去北京找沈青橼时，落在脸上的雪花。
　　"38.5度。"沈青橼斩钉截铁地说，仿佛在宣读什么重大实验数据，"热夏症候群并发症：过度投入工作导致的免疫系统功能下降。"
　　方玹禔想笑，却忍不住咳嗽起来，震得胸口发疼。沈青橼二话不说脱下外套裹住他，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古籍文献——那是他在国家图书馆修复古籍时学来的手法。
　　"优先级重排。"沈青橼的语气不容置疑，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体温计和退烧药——他总是随身带着这些，就像方玹禔随身带着素描本，"样本FYT-007的健康状态高于一切实验数据。"
　　方玹禔任由他把自己扶起来，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北京的那个雨夜，角色似乎是对调的。原来在爱情这场漫长的实验里，他们永远互为对照组，也永远互为解药。
　　《热夏症候群》杀青那天，武汉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整个剧组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庆祝，香槟泡沫溅得到处都是，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吴思潼举杯致辞时，夕年余和虞顺心在角落偷偷接吻，被摄影助理抓拍下来，又引起一阵善意的起哄。
　　"最后，让我们欢迎这个故事的原型——"吴思潼突然将聚光灯打向门口，红唇勾起神秘的弧度。
　　方玹禔惊讶地转头，看见沈青橼穿着他们初见时那件白衬衫走进来——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微微卷起的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左手拿着那个熟悉的黑色文件夹，右手却反常地背在身后。全场安静下来，只有雨声敲打棚顶的声响，像极了那年夏天美术楼天台的阵雨。
　　"样本FYT-100号观察记录。"沈青橼走到方玹禔面前，声音有些发抖，这在永远冷静自持的沈博士身上极为罕见，"记录时间：三年零两个月。实验结论：热夏症候群无药可解，建议终身观察。"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这三年来的所有"实验记录"——从武汉到北京的高铁票根，电影票存根上画着的简笔评分，旅游景点的门票，甚至超市小票，每一张旁边都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日期和简短的记录。方玹禔看到最近的一张是上周的咖啡店收据，备注写着："FYT尝试肉桂卷，表情满意度评级：A+"。
　　最后一页贴着一枚戒指的设计图，铂金指环内侧刻着"FYT∞SYQ"的字样，旁边写着："对照组与实验组合并方案（永久版）"。
　　方玹禔的眼眶瞬间湿润。他颤抖着接过文件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天鹅绒盒子——里面是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设计，只是内侧刻的是"SYQ∞FYT"。
　　"我以为会是我先求婚。"方玹禔笑着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下。
　　全场爆发出欢呼和掌声。夕年余激动得把香槟洒了虞顺心一身，吴思潼靠在秦之衡肩上抹眼泪，连一向稳重的场记大哥都吹起了口哨。而在这一切喧嚣的中心，沈青橼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戒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最精密的实验仪器，指尖的温度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实验继续？"沈青橼问，眼睛亮得像他们初遇那天实验室里的玻璃器皿折射的阳光。
　　"终身观察。"方玹禔回答，吻住了他的科学家。在唇齿交缠的间隙，他尝到了沈青橼脸上泪水的咸涩——原来严谨的科学家也会流泪，这是他最珍贵的发现。
　　《热夏症候群》开播那天的观影会，他们选在了当初四人常聚的出租屋。夕年余和虞顺心带来了自制的翻糖蛋糕——造型是两条小金鱼在水草间嬉戏；吴思潼和秦之衡则贡献了珍藏的1990年波尔多红酒，瓶身上还沾着法国酒窖的灰尘。
　　片头曲响起时，方玹禔紧紧握住了沈青橼的手。主题曲是卢思宇作曲的《对照组》，歌词里满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七月蝉鸣是开场的白噪音/试管折射你侧脸的角度/我把每个瞬间编号收藏/像你收集我所有的表情包"。
　　荧幕上，年轻演员站在天台上，递出一封画满肖像的信。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信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幕美得不像话，却不及当年万分之一。
　　"没你画的好。"沈青橼在他耳边低声说，呼吸拂过耳廓，带着红酒的醇香。
　　方玹禔笑着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没你本人好看。"
　　当剧集进行到标本室那场戏时，沈青橼突然起身去了书房。方玹禔跟过去，发现他正在黑色文件夹上写新的一页："观察样本FYT-101：热夏症候群痊愈后，转化为永久性温暖气候。症状包括：晨间亲吻（07:30±15min）、饭后散步（19:00-20:00）、不定期艺术创作干扰实验进度..."
　　方玹禔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沈博士，你的最终研究结论是什么？"
　　沈青橼转过身，摘掉眼镜吻住他——这个动作他已经练习了三年零两个月，却依然会让心跳加速到120以上："结论是，你是我生命中最完美的对照组。"
　　窗外，夏夜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仿佛时间还停留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而屋内，两条小金鱼在新换的生态缸里悠闲地游弋，时不时碰碰对方的身体，像是在交换只有它们才懂的密语——关于爱情，关于夏天，关于那些被编号收藏的永恒瞬间。
　　《热夏症候群》庆功宴的香槟酒渍还没干透，方玹禔就收到了威尼斯电影节邀请函。烫金信封在工作室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片坠落的夏日。
　　"最佳原创剧本提名。"方玹禔摩挲着信封边缘，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折痕，"吴思潼肯定早就知道了，难怪昨天笑得那么神秘。"
　　沈青橼正在给金鱼换水，白大褂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水滴在鱼缸边缘溅开一圈细小的水花："日期？"
　　"下个月15号。"方玹禔走到他身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正好是你去波士顿开学术会议的那周。"
　　两条金鱼在新换的水中欢快地游动，鳞片折射出斑斓的光。沈青橼沉默地调整着水温计，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方玹禔知道他在计算什么——从波士顿到威尼斯的航班时间，中转等待时长，还有那个永远绕不开的问题：实验数据与爱情承诺的天平该如何倾斜。
　　"我可以改签。"沈青橼最终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鱼缸玻璃，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方玹禔摇摇头，伸手按住他的手指："不用。"他太了解沈青橼了——那个关于植物生物节律的研究已经筹备了半年，是沈青橼进入国家实验室的关键项目。"让夕年余陪我去就行，她和虞顺心正好要去米兰拍杂志。"
　　沈青橼转过身，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阳光透过鱼缸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染成淡蓝色："样本FYT-102号记录：重要时刻缺席，需补偿方案。"
　　方玹禔笑着吻了吻他微微皱起的眉心："那就补偿我一个蜜月吧，沈博士。"
　　威尼斯的阳光和武汉截然不同。方玹禔站在酒店阳台上，看着大运河上来往的贡多拉，手里攥着沈青橼今早发来的消息：
　　“波士顿下雨了，金鱼状态良好。”
　　“附：第3次实验数据已通过初审。”
　　夕年余穿着睡衣晃过来，往他手里塞了杯浓缩咖啡："别看了，你家沈学长又不会从手机里蹦出来。"她指了指楼下，"吴思潼和秦之衡在楼下等我们呢，今天要去利多岛取景。"
　　方玹禔把手机塞进口袋，指尖碰到一个小盒子——那是他偷偷准备的婚戒，原本计划在电影节期间找个浪漫时刻给沈青橼惊喜。现在只能等回国再...
　　"方玹禔！"夕年余突然尖叫着扑过来，差点打翻他的咖啡，"快看楼下！"
　　方玹禔疑惑地探头，随即僵在了原地——酒店门口的运河边，沈青橼穿着浅灰色西装站在那里，脚边放着熟悉的登机箱，手里居然还提着那个圆形鱼缸。阳光照在鱼缸上，折射出的光斑在他脸上跳动，像是给他打上了一层柔光。
　　"实验数据提前通过。"沈青橼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轻微的电波杂音，"金鱼表示不能错过重要样本采集。"
　　方玹禔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从楼梯冲了下去。当他气喘吁吁地停在沈青橼面前时，发现鱼缸里除了两条金鱼，还漂浮着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
　　"优先级重排。"沈青橼轻声说，水光映在他的镜片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有些实验数据可以补录，有些时刻不行。"
　　方玹禔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造型独特的铂金戒指——戒面被设计成微型试管样式，里面封存着一小片银杏叶，正是他三年前寄给沈青橼的那批中的一片。
　　"对照组永久合并方案，修订版。"沈青橼取下眼镜，这是他要认真说话时的习惯，"你愿意吗？"
　　远处圣马可教堂的钟声恰好在此刻响起，惊起一群白鸽。方玹禔在羽翼拍打的声音中吻住了他的科学家，尝到了威尼斯的阳光和波士顿雨水的味道。
　　电影节红毯比想象中热闹。《热夏症候群》剧组出现时，闪光灯亮得像一场小型太阳风暴。方玹禔挽着吴思潼走在前面，沈青橼则和秦之衡跟在后面——影帝正耐心地向科学家解释什么是"番位"。
　　"方先生！"一个意大利记者拦住他们，"听说《热夏症候群》是根据您的真实经历改编的？"
　　方玹禔点点头，余光瞥见沈青橼被另一个记者缠住了，正在用英语解释"热夏症候群"的临床症状——天知道他又编造了什么伪科学理论。
　　"那么剧中'标本室告白'的场景也是真实发生的吗？"记者追问道。
　　方玹禔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真实情况比剧中演的还要荒唐——那天他不仅打翻了蓝色鸢尾标本，还因为太过紧张，把调色盘扣在了沈青橼的白大褂上。而沈青橼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地表白，最后两人身上沾满颜料和植物汁液，狼狈得像两个调色板成精。
　　"艺术来源于生活。"吴思潼及时救场，红唇勾起神秘的弧度，"但生活往往比艺术更精彩。"
　　颁奖典礼上，当主持人宣布《热夏症候群》获得最佳原创剧本时，方玹禔的第一反应是转身找沈青橼——他正坐在观众席上，镜片反射着舞台灯光，手里举着手机录像。方玹禔知道，这段视频一定会被编号收藏，也许会被命名为"样本FYT-103：获奖时刻瞳孔放大观察记录"。
　　领奖台上，方玹禔举起奖杯："这个奖献给所有相信爱情的人，特别是我的'对照组'。"镜头给到沈青橼特写，他罕见地对着镜头比了个心——动作僵硬得像第一次做实验的实习生，惹得全场大笑。
　　庆功宴在运河边的一家古老餐厅举行。酒过三巡，夕年余拉着虞顺心跳上餐桌，即兴表演了一段《热夏症候群》片尾曲。吴思潼和秦之衡在角落接吻，完全不顾狗仔可能潜伏在哪个阴影里。
　　"沈博士，"一个法国制片人凑过来，醉醺醺地搭着沈青橼的肩膀，"听说你是科学家？有没有兴趣参与我们的新项目？关于克隆技术的伦理探讨..."
　　沈青橼礼貌地后退半步，眼镜链轻轻晃动："我的研究领域是植物生物节律。"
　　"那正好！"法国人更兴奋了，"新片有个植物学家的角色，考虑客串吗？片酬好商量..."
　　方玹禔刚想解围，沈青橼却突然开口："可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补充道："条件是要用方玹禔当美术指导。"
　　回酒店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方玹禔晃着沈青橼的手："真要去拍电影？不像你的风格。"
　　沈青橼停下脚步，威尼斯晚风拂起他的衣角："样本FYT-104号记录：尝试新实验环境对创造力影响。"他顿了顿，"而且你说过想拍一部关于植物学的电影。"
　　方玹禔怔住了。那是半年前他在早餐时随口提的想法，没想到沈青橼不仅记得，还用这种方式帮他实现。运河的水声汩汩作响，像极了武汉夏夜的蝉鸣。
　　回国前一天，他们去了布拉诺岛。彩色房子在阳光下像一块巨大的调色板，沈青橼的白衬衫被染成斑斓的颜色。
　　"像不像你打翻的那盒颜料？"方玹禔指着其中一面明黄色的墙壁笑道。
　　沈青橼从写生本上抬起头——他正在画方玹禔靠在桥栏杆上的样子："比那个颜色饱和度高出23%。"
　　午后的小岛安静得只剩风声。他们在一家手工玻璃店前停下，店主正在制作一对交颈天鹅。熔化的玻璃在火焰中柔软地缠绕，就像他们交握的手指。
　　"先生们要试试吗？"店主热情地招呼，"可以做戒指或者小摆件。"
　　沈青橼看了看展示柜，突然说："能做鱼缸吗？"
　　于是三小时后，他们带着一个微型玻璃鱼缸离开了——缸底是威尼斯的蓝色，两侧镶嵌着金色的小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方玹禔小心地捧着这个易碎的纪念品，突然想到什么："我们的金鱼是不是该有个正式名字了？总不能一直叫实验对照组A和B。"
　　沈青橼思考了片刻："阿尔法和欧米伽。"
　　"开始与结束？"
　　"不。"沈青橼调整了一下眼镜，"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希腊字母，代表永恒。"
　　方玹禔笑着吻了吻他的嘴角："沈博士越来越浪漫了。"
　　"实验结论表明..."沈青橼的声音消失在威尼斯的晚风中，但方玹禔已经不需要听完——他们的故事从来不需要句号。
　　回国的飞机上，方玹禔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沈青橼在颁奖礼后偷偷亲吻奖杯，在运河边被鸽子围攻，在玻璃店里认真制作鱼缸时鼻尖沾了一点蓝色釉料...每一张都让他心头柔软。
　　"在想什么？"沈青橼合上笔记本电脑——他刚写完给研究所的报告。
　　方玹禔把头靠在他肩上："在想我们的故事会被多少人看到。"
　　《热夏症候群》的播出已经让他们的故事被无数人知晓，微博超话里粉丝们热情地讨论着剧情与现实的对应关系，有人甚至找到了当年他们在医学院被偷拍的照片。
　　"夏学长说根据传播学模型估算，目前触达人群约2400万。"沈青橼一本正经地回答，"但只有一个人拥有完整数据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方玹禔笑着闭上眼睛。机舱外的云层像极了那年武汉的雪，而他们正在飞越时光，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那里永远有着最炽热的夏天。
　　武汉用一场暴雨迎接他们归来。出租车驶过长江大桥时，雨幕中的城市灯光模糊成一片星海。
　　家里的一切都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除了鱼缸里的阿尔法和欧米伽，它们看起来胖了一圈，显然被来喂鱼的夕年余过度投喂了。
　　"明天要去研究所报到。"沈青橼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波士顿的数据需要重新校准。"
　　方玹禔正在往新鱼缸里倒水，闻言手抖了一下："又要加班？"
　　沈青橼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水壶，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腕："这次不用。"他指了指墙上的日历，"蜜月假期，从明天开始计算。"
　　方玹禔这才注意到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日期，旁边标注着："样本FYT-105：永久性观察期开始"。
　　雨声渐歇，夏夜的微风从窗户溜进来，翻动着茶几上的黑色文件夹。最新一页上写着："热夏症候群最终结论：该症状无痊愈可能，建议终身相伴观察。治疗方案：每日亲吻不少于三次，定期共同旅行，持续创作关于彼此的艺术作品..."
　　方玹禔加上一条补充说明："并永远记得给金鱼喂食。"
　　蜜月旅行的第一个清晨，方玹禔是被阳光吻醒的。巴厘岛的海风穿过纱帘，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他的睫毛。他眯起眼，看见沈青橼已经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白衬衫被晨光浸透，正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样本H-001号观察记录。"沈青橼头也不抬地说，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实验对象FYT的晨间苏醒模式呈现规律性延迟，与武汉时区相比..."
　　方玹禔赤脚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肩膀，下巴搁在他还带着睡意的发旋上："沈博士，蜜月期间还做实验记录？"
　　沈青橼合上笔记本，转身时眼镜链划过一道银光："这是蜜月特别企划。"他指了指桌上的餐盘，"对照组数据：芒果甜度评级A+，椰子水pH值7.2，适合..."
　　他的话被方玹禔的吻打断。咸涩的海风里，他们尝到了彼此唇上残留的牙膏薄荷味，和某种更为甜蜜的东西——像是终于卸下所有伪装，赤裸裸袒露在阳光下的真心。
　　乌鲁瓦图的情人崖上挤满了游客。方玹禔举着相机，试图避开人群拍下最美的落日，却总是被各种自拍杆挡住镜头。沈青橼突然拉住他的手："跟我来。"
　　他们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向下，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最终来到一处无人知晓的观景台。这里只有几块突出的岩石和一棵歪脖子树，视野却好得出奇。
　　"你怎么知道这地方？"方玹禔惊讶地问，相机快门声不断。
　　沈青橼调整着被海风吹乱的眼镜链："昨晚用卫星地图做了地形分析。"他从背包里拿出两个椰子，"根据洋流方向计算，这里是最佳观测点。"
　　落日将海面染成金红色，浪花拍打悬崖的声音像是大地的心跳。方玹禔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威尼斯买的鱼缸挂坠——玻璃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两条小金鱼仿佛在珊瑚间游动。
　　"阿尔法和欧米伽的旅行纪念。"他把它挂在歪脖子树的枝丫上，"等我们老了再来找它。"
　　沈青橼的睫毛在逆光中变成淡金色。他掏出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画下坐标，标注："样本H-002：时空胶囊计划，预计开启时间2043年夏。"
　　库塔海滩的夜市人声鼎沸。方玹禔举着烤鱿鱼串，看沈青橼站在一个小摊前认真挑选木雕，镜片后的眼睛反射着灯笼的红光。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正用蹩脚的英语介绍各个神像的寓意。
　　"这个适合你们。"老人突然拿出一个双鱼木雕，两条鱼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在巴厘岛，这代表永恒的爱。"
　　沈青橼的指尖轻轻抚过木雕纹路："科学上，这叫莫比乌斯环结构。"但他还是买下了它，小心地包进手帕里。
　　回酒店的路上，他们路过一家纹身店。方玹禔突然停住脚步："要不要..."
　　沈青橼推了推眼镜："纹身感染概率..."
　　"不是真的纹身。"方玹禔拉着他进去，指着橱窗里的海娜手绘，"七天就会消失的那种。"
　　半小时后，沈青橼的左手腕内侧多了一条精致的双鱼图案，与他买的木雕一模一样；方玹禔则选了银杏叶形状——与他的婚戒相呼应。印度裔老板娘边画边笑："你们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来度蜜月的自己。"
　　夜深了，海浪声从远处传来。方玹禔躺在床上，看着手腕上还未干透的褐色图案："等这个消失了，我们就该回去了。"
　　沈青橼正在给金鱼远程喂食——通过家里安装的智能鱼缸系统。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根据颜料成分分析，完全代谢需要167小时。"他放下手机，突然俯身吻在方玹禔的手腕上，"足够完成所有预设实验项目。"
　　最后一天，他们去了佩母德兰湾潜水。方玹禔怎么也学不会用呼吸器，每次下水都呛得眼泪汪汪。沈青橼索性放弃潜水计划，租了艘玻璃底小船。
　　"看那里。"沈青橼突然指向一片珊瑚礁。透过玻璃，方玹禔看见两条小丑鱼在海葵中穿梭，橙白相间的条纹在阳光照射下鲜艳夺目。
　　"尼莫和多莉？"方玹禔打趣道。
　　沈青橼摇头："Amphiprion ocellaris，宿主特异性共生关系。"他顿了顿，"就像..."
　　"就像我们。"方玹禔接上他的话，手指穿过沈青橼的指缝。海水的波纹在他们相握的手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像是时光的印记。
　　返航时遇到暴雨。小船在浪里颠簸，方玹禔紧紧抓住船舷，却发现沈青橼正在记录风速和浪高。"样本H-003号紧急情况记录，"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在不可控环境下，实验对象FYT表现出..."
　　一个浪头打来，笔记本掉进海里。沈青橼愣了一秒，突然大笑起来——这是方玹禔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肆意，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下，像是融化的冰川。
　　"数据丢失。"沈青橼在方玹禔耳边说，呼吸喷在他湿透的鬓角上，"需要重新收集样本。"
　　他们在雨中接吻，咸涩的海水混着雨水流进嘴角。方玹禔想，这大概就是沈青橼永远无法用数据精确描述的时刻——那些失控的、混乱的、却无比鲜活的瞬间。
　　回国的航班上，方玹禔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沈青橼在日出时的剪影，手腕上还未干透的海娜纹身，暴雨中大笑的侧脸...每一张都让他想起那些未被记录的细节——比如沈青橼喝椰子水时微微皱起的眉头，或是他睡梦中无意识往自己这边靠的习惯。
　　"在想什么？"沈青橼合上笔记本电脑——他刚写完给研究所的复工报告。
　　方玹禔把头靠在他肩上："在想你的笔记本。"那本被海浪卷走的笔记本，里面记满了他们蜜月的点点滴滴。
　　沈青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数据备份。"他嘴角微微上扬，"防水防震，存储容量128G。"
　　方玹禔笑出声，随即想起什么："等等，你该不会把我们...那晚的数据也..."
　　"声波频率和皮肤温度变化曲线。"沈青橼推了推眼镜，耳尖泛红，"纯学术研究。"
　　飞机穿过云层，机舱内灯光渐暗。方玹禔在朦胧中感觉沈青橼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无名指的婚戒相碰，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他想起乌鲁瓦图那个落日，想起海面下相依的小丑鱼，想起暴雨中丢失的笔记本——所有这一切，都将成为他们故事的新篇章。
　　武汉用一场秋雨迎接他们归来。鱼缸里的阿尔法和欧米伽，它们看起来又变圆了，显然又被来喂鱼的虞顺心过度投喂了。
　　"明天要去研究所报到。"沈青橼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波士顿的数据需要重新校准。"
　　方玹禔正在往鱼缸里添加新买的珊瑚装饰："又要加班？"
　　沈青橼走过来，往水里撒了几粒饲料："这次不用。"他指了指墙上的日历，"样本H系列后续观察期，每日18:00准时结束实验。"
　　方玹禔这才注意到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日期，旁边标注着："恒纪元计划启动"。
　　雨声渐歇，夜风送来桂花香气。茶几上的黑色文件夹被吹开，最新一页上写着："热夏症候群衍生研究：恒纪元理论初步验证。结论：当两个独立个体形成稳定共生关系后，时间流速将呈现主观性减缓效应..."
　　方玹禔加上一条补充说明："且金鱼投喂量需严格控制。"
　　窗外，今年的最后一只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而屋内，两条小金鱼在新布置的珊瑚礁间穿梭，时不时碰碰对方的身体，像是在交换关于永恒的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