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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乌白马角·上(沈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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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白马角》
晨光穿透美院三楼画室的纱帘,在方玹禔的素描本上投下细碎光斑。铅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被窗外鸟鸣和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掩盖,他全神贯注地勾勒着图书馆的轮廓,却在不知不觉间,笔尖偏离了原本的构图,开始描绘理科楼三楼那扇永远敞开的窗户。
"方玹禔!"
吴思潼老师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吓得他手指一颤,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老师深褐色的马尾辫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发梢带着淡淡的松节油香气。
"这是图书馆写生作业?"林老师用画笔末端轻敲画板上那个被反复描摹的窗口,"我布置的是建筑结构练习,不是人物速写。"
周围同学的窃笑声像细小的针尖,扎得方玹禔耳根发烫。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素描本上,本该是图书馆全景的画面,右下角却全是那扇窗户的细节速写——窗框上斑驳的漆痕,窗台上那盆绿植每一片叶子的脉络,甚至玻璃反光中若隐若现的人影轮廓,都被他用不同硬度的铅笔细致地记录下来。
"对、对不起林老师,我重画..."方玹禔的声音越来越小,喉结不安地滚动着。
话未说完,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胃部窜上来。他条件反射般弯腰,手指紧紧按住上腹,冷汗瞬间浸透了白色卫衣的后背。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每次想起那个人,胃就会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般绞痛起来。
"又没吃早饭?"吴思潼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奶糖,糖纸在她指尖发出窸窣的声响,"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把身体当回事,我回头一定要和你小姨说说。"
方玹禔道谢接过,剥糖纸时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校医说这是典型的神经性胃炎,开的药方却治不好他的心病。奶糖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喉间泛起的苦涩。
下课铃响起,他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画室。穿过长廊时,他放慢脚步,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理科实验室半开的门缝。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他的球鞋轻轻踩过这些明亮碎片,像踏在一条通往秘密的星光小径上。
实验室里,沈青橼正穿着白大褂指导学弟学妹操作离心机。阳光穿过窗棂,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落了一层金粉。他讲解时习惯性微微蹙眉,左脸颊浮现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酒窝。方玹禔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那里有他昨天偷偷记下的观察笔记:"9月17日,阴。沈青橼换了新眼镜,银框的。实验服第三颗纽扣松了,可能因为总是伏案写字..."
"同学让让!"
抱着标本瓶的学妹差点撞到他。方玹禔慌忙后退,后腰撞上消防栓的尖锐边角。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却听见实验室里传来玻璃器皿摔碎的声响——沈青橼手里的试管突然炸裂,淡蓝色液体溅在白大褂前襟,在纯白布料上晕染开一片渐变的蓝。
两人的目光隔着混乱的实验室短暂相接。方玹禔立刻转身就走,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腔。他没看见沈青橼摘下手套时,无名指被玻璃划出的细长伤口,更没注意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
美术楼天台是方玹禔的秘密基地。此刻他蜷缩在水泥护栏旁,素描本摊在膝头。最新一页上,沈青橼的侧脸线条被反复描摹得几乎穿透纸背。远处传来下课铃声,他鬼使神差地翻到扉页,那里用铅笔写着《乌白马角》的创作构思:"乌头白,马生角,喻不可能之事..."
"原来你在这儿。"
陈昊的声音吓得方玹禔差点摔了素描本。室友递来的冰镇可乐罐身上凝结着水珠,滴落在画纸上,晕染开沈青橼的眉眼,像是画中人落泪了一般。
"听说沈学长要代表学校去北京参赛?"周承突然说,"就那个植物基因工程大赛..."
铝罐在方玹禔手中变形,碳酸饮料喷溅在牛仔裤上,冰凉的液体渗进布料贴着他的皮肤。他想起三天前在校报上看到的专访,沈青橼在照片里平静地陈述:"如果获奖,会考虑接受北京研究所的offer。"那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傍晚的图书馆弥漫着纸张和木质书架的气息。方玹禔躲在哲学区最角落的位置,这里能透过书架缝隙看见理科生常坐的E区,却不会被发现。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借阅台时,他屏住呼吸——沈青橼今天穿了件浅灰色毛衣,衬得后颈那颗小痣格外明显。阳光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像是中世纪油画里的圣徒。
《植物生理学》《基因编辑原理》...方玹禔默记着沈青橼借阅的书名,突然发现最底下压着本《当代戏剧理论》。他的心跳陡然加速,指腹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划出一个又一个无意义的圆圈,直到管理员过来提醒他保持安静。
闭馆铃声响起时,方玹禔故意磨蹭到最后。他在E区3号桌的抽屉里发现一张便签,上面是沈青橼工整的字迹:"乌白马角,典出《燕丹子》..."正是他剧本里引用的典故。便签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方玹禔《植物拟人》系列,9月借阅。"日期是去年他生日那天。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着几片早落的梧桐叶掠过地面。方玹禔站在宿舍楼下,望着理科生公寓亮起的灯光。3楼从左数第七个窗口,沈青橼的身影映在窗帘上,正在书桌前埋头工作。灯光将他侧脸的剪影投在窗帘上,像一幅活动的皮影戏。
他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去年校运会偷拍的照片——沈青橼跑完三千米后仰头喝水的侧脸,喉结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缀满了钻石。照片的角落里,无意拍到的自己正躲在人群后面,眼神炽热得几乎要灼穿屏幕。
微信对话框开了又关。最终他只发了句:"听说学长要去北京参赛?"发完就立刻锁屏,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像是藏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枕头里羽绒的触感让他想起去年冬天,他曾在食堂突发胃痉挛,是沈青橼把他背到校医院的。那人后背的温度透过冬衣传来,成了他最珍贵的记忆。
三分钟后,手机震动。方玹禔几乎是扑过去解锁屏幕。
"嗯,下周三的火车。"
简单七个字,他反复读了十几遍。指尖悬在键盘上,删删改改半小时,最终只回了个"加油"的表情包。发出去又后悔太冷淡,补了个憨笑的表情。
对方正在输入...
方玹禔屏住呼吸,感觉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谢谢。"
"你...最近还胃疼吗?"
这句话像一记直拳击中他的横膈膜。原来对方还记得。他蜷缩在床上,把发热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
"好多了。"他撒了谎,实际上止痛药就放在枕边,"学长比赛那天..."
打字的手突然停住。他想说"我去送你",又怕显得太刻意。
"那天怎么了?"
沈青橼的回复快得出乎意料。
"那天武汉要降温,记得多带件外套。"发出去瞬间他就后悔了,这语气活像个唠叨的老妈子。
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两分钟。最后发来的却只有三个字:
"知道了。"
方玹禔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尖叫。窗外忽然飘来桂花香,他想起去年此时,曾在图书馆门口与沈青橼擦肩而过。那天对方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支金桂,香气缠绕在呼吸间,让他一整晚的素描都染上了桂花轮廓。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陈昊发来的链接:《全国高校生物竞赛入围名单》,沈青橼的名字后面跟着醒目的"武汉大学"。点开参赛者资料,在个人简介最下方看到一行小字:"特别致谢:美院方玹禔同学的《植物拟人》系列画作给予我灵感。"
枕头渐渐被泪水浸湿。他翻身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想起大一那年第一次见到沈青橼的场景——新生讲座上,那个理科生站在台上讲解植物光合作用,白大褂袖口沾着些许泥土,却比任何精心打扮的人都耀眼。那天阳光很好,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成了方玹禔第一幅人物速写的主题。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方玹禔蜷缩起来,手指按着上腹,另一只手却悄悄点开了购票软件。北京往返车票的页面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出发日期正是下周三。他的指尖悬在"确认支付"上方,像站在悬崖边准备一跃而下的旅人。
校庆晚会的后台弥漫着发胶和汗水的气味。方玹禔蜷缩在道具间的角落里,手指不停地卷着剧本边缘,纸张被他揉出了细密的褶皱。透过门缝,他能看到观众席第七排16号座位——那是他特意让陈昊帮忙留的位置,此刻却空荡荡的,像一张咧开的嘴,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
"找沈青橼?"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方玹禔差点把剧本撕成两半。夏未央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法学院优秀毕业生锐利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他今天穿了正式的西装三件套,领带上别着一枚的银质徽章,在昏暗的后台闪着冷光。
"夏学长?我没、没有..."方玹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吞了一把沙子。他下意识把剧本翻到《乌白马角》最后一页,那里用红笔标注着沈青橼可能会喜欢的台词。
夏未央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调整着袖扣:"他请假了,好像是家里安排的相亲,出生时的娃娃亲。"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王果告诉我的,应该可靠。"
方玹禔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像是有人在他腹腔里塞了一块烧红的炭。他记得上周在图书馆偶遇沈青橼时,对方桌上就放着一本《婚姻家庭法》。当时还以为是为了课程,原来...
"五分钟后上场。"场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方玹禔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隔间的门,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上。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像个可笑的失败者。冷水拍在脸上却浇不灭那股灼烧感,他盯着洗手池上方的日光灯,直到眼前出现彩色光斑。
舞台上,聚光灯热得灼人。方玹禔念着台词,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那个空座位。第七排16座,他特意选的位置——正对舞台中央,又不至于太近让沈青橼觉得尴尬。现在那里坐着一个陌生女生,正低头玩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她无所谓的脸上。
"乌头白,马生角,此乃不可能之事..."方玹禔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句本该充满悲怆的台词,此刻听起来竟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谢幕时掌声雷动,他却只感到一阵空虚。回到后台,手机屏幕亮起,是沈青橼发来的消息:"剧本很棒。"简单的四个字,他盯着看了足足三分钟,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实际上,沈青橼正躺在协和医院的检查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得让人头晕,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数到第十七条时,医生拿着胃镜报告走了进来。
"慢性胃炎又加重了。"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胃黏膜有多处出血点,再这样饮食不规律..."
"知道了。"沈青橼平静地说,手指悄悄攥紧了检查床的边缘。今早母亲突然到访,硬拉着他去见了那个女孩——某银行高管的女儿,妆容精致,谈吐得体。咖啡厅里,他看着对方一张一合的红唇,想的却是方玹禔排练时咬铅笔的小动作。
"沈先生?"护士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您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是方玹禔回复的消息:"谢谢学长。"紧接着又是一条:"听说你去相亲了?"
沈青橼的手指僵住了。他想起咖啡厅里自己全程心不在焉的样子,想起那个女孩最后失望的表情,想起母亲在回家路上的叹息。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删删改改,最终只回了一句:"家里安排的,没成。"
医院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头。沈青橼慢慢地走着,白炽灯在他脸上投下青白的阴影。路过儿科病房时,他听见一个小女孩在哭,那声音莫名让他想起大一那年,他在图书馆捡到的那本素描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方玹禔",角落里画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玫瑰。
回到空荡荡的实验室,沈青橼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四年来收集的所有关于方玹禔的剪报:美术比赛获奖报道、校刊上发表的短文、甚至是食堂意见簿上随手写下的留言。最新的一份是校庆晚会的节目单,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乌白马角》的演出时间。
他轻轻抚过那些纸张,像是在抚摸一个不敢触碰的梦。
收到消息时,方玹禔正在美术教室通宵修改毕业作品。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足足十分钟,直到自动锁屏又被他唤醒。"家里安排的,没成。"六个字,他翻来覆去地读,试图从字缝里读出更多信息。
画架上的毕业创作是一组植物拟人水彩,最新一幅画的是桂花——金色的小花簇拥成团,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方玹禔的笔尖悬在画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沈青橼最喜欢桂花,他记得。去年秋天,他曾在理科楼下的桂花树旁等了两个小时,只为"偶遇"下楼取快递的沈青橼。
颜料盘里的金色颜料已经干涸龟裂。方玹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洗手池里,几片细小的白色花瓣随着水流打着旋儿消失在下水道口。他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嘴角还沾着一点花瓣的残渣。
"花粉过敏?"他自嘲地笑了笑,用冷水洗了把脸。
这晚,两人各自无眠。方玹禔的素描本上全是沈青橼的侧脸,铅笔线条凌乱重叠,像是要把那个人的样子刻进骨髓。而沈青橼的实验记录本里,夹着从校报上剪下的方玹禔领奖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今天他看了我三秒。"
第二天清晨,方玹禔顶着黑眼圈去上早课。路过理科楼时,他习惯性地抬头看向三楼窗口,却意外看到沈青橼站在窗前,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沈青橼似乎想抬手打招呼,却又放下了。方玹禔慌忙低头快步走开,却听到楼上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
午休时间,方玹禔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校医院。挂号处的护士低头玩着手机,他偷偷翻看就诊登记表——沈青橼的名字出现在最新一页,诊断结果栏写着"慢性胃炎急性发作"。
"找人?"护士突然抬头,吓得方玹禔差点把登记表撕破。
"没、没有..."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胃疼。"
校医给他开了一模一样的胃药,白色的小药片躺在掌心,像一颗颗缩小的月亮。方玹禔把药瓶放进背包最里层,那里还藏着一张校庆晚会的票根——第七排16座,空了一整晚的位置。
傍晚的图书馆人声鼎沸。方玹禔躲在文学区最角落的位置,这里能透过书架缝隙看到沈青橼常坐的座位。今天那里空着,桌面上却放着一本翻开的书。等最后一个人离开后,方玹禔悄悄走过去,发现是《中国古典文学典故集》,正好翻在"乌白马角"那一页。
书页边缘有铅笔做的记号,还有一行极小的小字:"可能与否,在人不在天。"字迹工整得一丝不苟,是沈青橼的手笔。
方玹禔的心脏狂跳起来,像是要冲破胸腔。他颤抖着手指,在那行字下面写道:"天意难测,人心易变。"写完又立刻后悔,用橡皮擦得几乎破纸,却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走出图书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方玹禔站在路灯下,看着飞蛾扑向炽热的光源,翅膀被烤得滋滋作响也不退缩。他突然很想哭,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沈青橼发来的消息:"你在图书馆?"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方玹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头四顾,终于在远处的树影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沈青橼穿着深灰色风衣,手里拿着那本《中国古典文学典故集》,正低头看着手机。
方玹禔不知该如何回复。他站在原地,看着沈青橼的侧脸被手机屏幕的蓝光照亮,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最终他什么也没回,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不真实。
回到宿舍,方玹禔发现自己的素描本不见了。他翻遍了背包和抽屉,冷汗浸透了后背。那本素描里全是对沈青橼的速写,每一页都记录着他的心动与煎熬。
凌晨两点,手机突然亮起。一条来自沈青橼的消息:"你的素描本落在我这里了。"紧接着又是一条:"画得很好。"
方玹禔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尖叫。他不知道沈青橼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捡到的素描本,更不知道对方翻看了多少页。那些隐秘的心思,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慕,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下。
第二天清晨,方玹禔在宿舍楼下看到了沈青橼。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那本熟悉的素描本。晨光中,他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好得不真实。
"给你。"沈青橼递过素描本,声音有些沙哑,"昨晚在图书馆捡到的。"
方玹禔接过本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像是被灼伤般发烫。他低头翻开素描本,发现扉页上多了一行字:"乌头可白,马能生角。"落款是一个简单的日期,和沈青橼工整的签名。
他抬头想说什么,却看到沈青橼的耳尖红得像是要滴血。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们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上课铃声,沈青橼像是突然惊醒,转身快步走开,背影僵硬得不自然。
方玹禔站在原地,紧紧抱着那本素描。风吹动书页,露出里面一页页的速写——全是沈青橼的样子,看书的、做实验的、走在校园里的。每一幅旁边都标注着日期和简短的文字,记录着他无法言说的心动。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有沈青橼新写的那句话:"乌头可白,马能生角。"方玹禔摸出铅笔,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补上:"只要你愿意等。"
毕业季的校园里弥漫着槐花的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苦涩。方玹禔蹲在宿舍地板上整理行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他的手指抚过每一本专业书籍的扉页——那里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橼"字,铅笔痕迹很轻,像是怕被纸张发现这个秘密。四年了,他始终没敢告诉任何人,这个字代表的是沈青橼名字里的"橼"。
"北京剧院的offer收到了?"陈昊靠在门框上,手里的篮球在木地板上弹跳,发出沉闷的声响,"听说给应届生的待遇相当不错。"
方玹禔点点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从床底拖出一个蒙尘的纸箱,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细小的颗粒在光线中旋转,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纸箱里整齐保存着四年来所有关于沈青橼的速写,每一张都用便签标注着日期和当时的心境。最上面那张是昨天刚画的——沈青橼站在毕业答辩的讲台上,白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侧脸投下棱角分明的阴影。
"3月12日,图书馆南窗,他解物理题时皱眉的样子"
"4月3日,操场偶遇,他跑步时后颈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翻到最后几页,方玹禔的手指突然顿住了。那是一张被反复折叠又展开的日历页,标记着沈青橼"相亲"那天的日期,上面用红笔画了无数个叉,力道大得几乎穿透纸背,边缘还有几处被橡皮擦破的痕迹。他想起那天自己在校医院偷看到的就诊记录,胃部又隐隐作痛起来,像是有人用钝器在里面缓慢地搅动。
"你真不打算表白?"周承突然问,篮球在地板上弹跳了两下后滚到墙角,"明天就离校了,这可是最后机会。"
方玹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他把速写一张张放回纸箱,动作轻得像是在处理易碎品,指尖微微发抖:"他有更好的人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应该被我这样的人拖累。"
与此同时,理科实验室里,碎纸机发出刺耳的声响。沈青橼正在销毁这四年来积累的病例资料,一张张CT片和胃镜报告被机器绞成细长的纸条。王果推门进来时,他正盯着最后一张CT片出神——片子上他的胃部影像布满了细小的阴影,像是一片被虫蛀过的树叶。
"北京研究所的邀请函,为什么拒绝?"王果的红指甲敲在实验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瞿祥鑫和我说了,那可是国内顶尖的基因工程实验室。"
沈青橼的镜片反射着冷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不合适。"简短的回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因为那个美术系的小学弟?我外甥?"王果突然凑近,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是浓郁的玫瑰香,"方玹禔?"
沈青橼的手一抖,CT片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弯腰去捡,眼前突然一阵发黑,不得不扶住桌沿稳住身体。这四年来不规律的饮食和熬夜,已经让他的慢性胃炎发展成了胃溃疡,医生警告过再这样下去会有穿孔风险。
"你知道他床头贴着北京剧院周边的地图吗?"王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揶揄,"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所有好吃的川菜馆——因为某次聚餐时你说过喜欢麻辣口味。"
沈青橼的指尖僵住了,CT片的边缘割破了手指,渗出一滴鲜红的血。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偶然看到方玹禔电脑屏幕上"北京胃病专科医院"的搜索记录。当时还以为对方是帮别人查的...
"你们俩..."王果叹了口气,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一个不敢追,一个不敢留,演什么苦情戏呢?"
窗外传来毕业生们的欢笑声,有人在草坪上弹吉他唱歌。沈青橼望向美术楼的方向,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收拾画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那个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某种神秘的密码,只有他能看懂。
离校那天,方玹禔鬼使神差地绕到理科楼。透过实验室半开的窗户,他看见沈青橼正在给一个女生讲解仪器操作,两人挨得很近。女生的长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滑落,几乎要碰到沈青橼的肩膀,而对方居然在笑——那种真实的、放松的笑容,方玹禔只在沈青橼大醉的那晚见过一次,当时他差点忍不住吻上去。
他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像是有人用钝器在里面搅动。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走廊上的盆栽,陶盆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实验室里的人。方玹禔头也不回地跑开,没听见身后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沈青橼是因为看见他的背影才失手打翻了培养皿。
"不去追?"女生疑惑地问,弯腰帮他捡拾玻璃碎片。
沈青橼摇摇头,收拾碎片时故意让锋利的边缘划伤手指。鲜血滴在培养中的金桂上,花朵瞬间枯萎,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配不上。"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校园广播里正在播放毕业季的歌曲,是那首《凤凰花开的路口》。方玹禔拖着行李箱走过他们曾经擦肩而过的每一条小路:图书馆前的桂花树下,他曾经在那里等了两个小时只为"偶遇"取快递的沈青橼;操场东侧的跑道旁,他假装写生实则偷画对方跑步的样子;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他记得沈青橼总是点麻婆豆腐配米饭...每一个地方都刻着记忆,像是一本翻不完的相册,每一页都让他胃部隐隐作痛。
在西门等出租车时,方玹禔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沈青橼发来的消息:"一路顺风。"简单的四个字,他盯着看了足足五分钟,直到屏幕自动熄灭。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一群嬉笑打闹的学弟学妹,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有点像沈青橼,但走近了才发现不是。
最终他回复:"谢谢学长。"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指节都微微发白,又补上一句:"北京见。"发完就立刻关机,像是害怕收到回复,更害怕收不到回复。
出租车驶离校园时,方玹禔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后视镜里的校门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灰点,就像他那些没说出口的感情,终将消失在时光里。他突然想起大一刚入学时,在新生讲座上第一次见到沈青橼的场景——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学长站在讲台上讲解植物光合作用,袖口沾着些许泥土,却比任何精心打扮的人都耀眼,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而此刻的实验室里,沈青橼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对话框里"北京见"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内脏。他想起方玹禔剧本《乌白马角》里的台词:"有些人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留下的只有胃部空洞的疼痛和午夜梦回时的怅然若失。"当时他在观众席上听到这句台词时,胃溃疡突然发作,疼得几乎直不起腰。
王果推门进来,扔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北京研究所的offer,瞿老师托我帮你打印出来了。"她的红指甲在信封上敲了敲,发出哒哒的声响,"胃溃疡拖久了会穿孔的,你确定不去北京治疗?"
沈青橼没有回答。窗外,最后一届毕业生正在合影留念,抛起的学士帽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阳光很好,像极了他们初遇的那天,只是这一次,他们即将走向不同的方向。
北京的生活节奏快得令人窒息。方玹禔的公寓很小,但有一个朝南的阳台,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西山的轮廓。他养成了每天早起的习惯,在阳台上画日出,然后坐地铁去剧院。第三个月,他收到了第一个独立编剧的机会——改编一部著名植物学家的传记。
研究资料时,方玹禔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沈青橼。那个人讲解植物学时的神态,做实验时微蹙的眉头,甚至批评学弟妹操作错误时的严厉语气...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却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有时候在剧本讨论会上,他会突然走神,想起沈青橼曾经说过某个植物的特性,然后下意识地记在剧本边缘,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写了满页的"橼"字。
深秋的某个雨夜,方玹禔在资料室偶然翻到一篇发表在《自然》子刊上的论文,作者署名赫然是沈青橼。论文最后一段写道:"特别感谢方玹禔同学的《植物拟人》系列画作,那些将植物特性与人类情感完美结合的艺术作品,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灵感。某些艺术表达能够揭示科学尚未触及的深层真理。"
雨点敲打着资料室的窗户,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方玹禔把脸埋进论文里,闻着油墨的气息,假装那是沈青橼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道。他的眼眶发热,却固执地不肯让眼泪落下,直到论文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第二天,他顶着红肿的眼睛去上班,在剧院门口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快递单上一个武汉的邮戳。拆开后里面是一盆小小的金桂,枝叶间夹着一张卡片:"北京干燥,记得多喝水。"字迹工整得一丝不苟,是刻在他记忆深处的笔迹。
方玹禔抱着花盆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突然泣不成声。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无人知晓这个年轻人怀里抱着的不仅是一株植物,更是一份跨越千山万水的牵挂。
与此同时,武汉的实验室里,沈青橼正在整理最后一批样本。他的胃溃疡又犯了,止痛药就放在手边,白色的小药片排成一列,像是一支等待检阅的军队。瞿祥鑫推门进来,扔给他一份北京某三甲医院的预约单:"专家号,下周二的。"
"我没说要..."
"你床头贴着北京地图,"瞿祥鑫打断他,指甲点着桌面,"上面用红笔圈了所有剧院的位置,还标注了地铁线路。"
沈青橼的耳尖红了,像是有火在烧。他低头继续整理样本,动作却比平时慢了许多,时不时停下来按揉胃部。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细碎的雪花覆盖了校园里他们曾经并肩走过的每一条小路,也覆盖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对了,"瞿祥鑫在门口回头,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听王果说,小禔的新剧本《荆棘花园》下周首演,媒体说灵感来自某个植物学家的研究。"
沈青橼的手一抖,试管架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是散落一地的星星,每一颗都映照着他无处安放的思念。
那天晚上,沈青橼久违地梦见了大一那年的事。新生讲座结束后,他在讲台上捡到一本素描本,扉页写着"方玹禔",里面全是自己的侧脸速写——看书的、写字的、沉思的...每一幅旁边都标注着日期和简短的文字。当时他本该归还的,却鬼使神差地带回了宿舍,藏在枕头底下,每晚睡前都要翻看,就像在阅读一本关于自己的秘密日记。
醒来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世界一片寂静。沈青橼摸出手机,订了一张去北京的高铁票。发车时间是下周二早上八点——正好能赶上医院的预约,和《荆棘花园》的首演。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他的脸,眼中有某种坚定的光芒在闪烁。
而在北京的公寓里,方玹禔正对着那盆金桂发呆。他小心地触碰嫩绿的叶片,像是在触碰一个不敢醒来的梦。手机屏幕亮起,是周承发来的消息:"听说沈学长要去北京参加学术会议?时间正好是你的新剧首演那天。"
方玹禔的心跳突然加速,像是有一群蝴蝶在胸腔里扑腾。他翻开日历,在七天后画了一个红色的圈,旁边写着:"乌白马角",笔迹因为手的颤抖而有些歪斜。窗外,北京的夜空难得能看到星星,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钻在黑丝绒上。
北京的冬天干燥而寒冷,剧院后台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方玹禔站在窗边,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雾。他用指尖无意识地在上面画着圈,就像四年前在图书馆的桌面上画的那样。今天是《荆棘花园》首演的日子,也是沈青橼学术会议的最后一天。窗外的雪已经停了,但寒风依然呼啸,拍打着窗棂发出细微的震动。
"方编,还有半小时开场。"场务小李探头进来,手里拿着对讲机,"第七排16座的观众已经到了,就是您特意嘱咐留座的那位。"
方玹禔的手指猛地顿住,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他快步走向监控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颤抖得几乎按不准按键。画面切换到观众席,第七排16座的位置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低头翻阅节目单——沈青橼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显得比记忆中更加清瘦。他翻页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还是和大学时一样的习惯。
四年来积攒的千言万语突然堵在喉咙里,方玹禔转身冲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水拍打自己发烫的脸颊。镜子里的男人眼下带着青黑,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他想起大学时每次"偶遇"沈青青橼前,都会偷偷整理头发、检查衣领的样子,甚至会在口袋里备一包薄荷糖,就为了能在擦肩而过时留下好印象。现在镜中的自己已经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却依然会因为那个人而手足无措。
"方编,王总监找您!"场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王果站在化妆间里,红指甲敲着桌面的节奏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今天的她一改往日夸张的造型,只穿了简单的黑色套装,唯独指甲依然涂着标志性的猩红色,在灯光下像十颗小小的红宝石。
"他胃出血住院那次,"王果开门见山,锐利的目光直视方玹禔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会在昏迷中喊你的名字吗?"
方玹禔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像是有只手在里面翻搅。那次他连夜飞回武汉,在病床前守了三天,每天只敢在沈青橼睡着时偷偷握住他的手,又在对方有醒来的迹象时慌忙松开。病床上的沈青橼苍白得像张纸,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是某种残酷的计时器。
王果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实验室搬家时发现的。"里面是一沓车票——武汉到北京,北京到武汉,最早的一张日期是四年前他们毕业离校的那天。每张车票背面都用铅笔标注了日期,有些还写着简单的备注:"国子监咖啡馆,靠窗位置","朝阳剧场,第三排","看到他买了一杯美式咖啡"...
"每个月都去,却从不联系你。"王果的声音难得柔和下来,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车票,"这个傻子就在你常去的咖啡馆坐着,远远看你一眼就回来。有时候只是站在你公寓楼下,数着你窗户的灯光熄灭就走。"
方玹禔的视线模糊了,那些车票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他想起很多个周末,在常去的咖啡馆写作时,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回头却只看到晃动的门帘;想起深夜里偶尔感觉窗外有人,拉开窗帘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想起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门把手上、带着武汉特产热干面香气的外卖...
"他现在住在哪?"方玹禔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如家,302房。"王果递来一张房卡,嘴角微微上扬,"胃病又犯了,刚打完点滴。医生说是因为连续几天没好好吃饭。"她顿了顿,"会议结束后,他在你剧院门口站了三个小时。"
演出开始前的灯光暗了下来。方玹禔站在舞台侧幕,目光穿过黑暗锁定第七排16座。沈青橼坐得笔直,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像是一幅精心勾勒的素描。当剧中人念出"乌头白,马生角,此乃不可能之事"时,方玹禔清楚地看到沈青橼摘下了眼镜,用手帕擦拭镜片的动作——那是他情绪波动时的习惯性动作,大学时方玹禔就发现了这个小细节。
演出结束后,方玹禔在化妆间里坐了很久。掌声、鲜花、祝贺,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翻开剧本最后一页,那里用红笔写着沈青橼当年在素描本上留给他的话:"乌头可白,马能生角。"而他在旁边补上的"只要你愿意等"几个字已经有些褪色,却依然清晰可辨。
酒店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方玹禔站在302门前,房卡在手心里被汗水浸湿。他深吸一口气刷卡进门,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沈青橼和衣躺在床上,眉头微蹙,像是胃痛还未缓解。床头柜上放着药瓶和半杯水,旁边是一本《荆棘花园》的剧本,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覆盖了空白处。方玹禔轻轻拿起剧本,翻到最后一页——沈青橼用红笔划掉了原台词"此乃不可能之事",在旁边写道:"吾愿待之。"
一滴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方玹禔慌忙用手去擦,却听到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剧本...写得很好。"沈青橼的声音因为刚醒而有些沙哑,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方玹禔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四年了,他们之间有太多未言之语,此刻却像被塞住了喉咙。最终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药瓶:"胃病...又严重了?"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老毛病。"沈青橼轻描淡写地说,手指却无意识地按在上腹,"北京的东西...太辣了。"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突然的疼痛而僵住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方玹禔想起大学时,自己曾偷偷记下沈青橼喜欢麻辣口味的事,为此跑遍北京城寻找地道的川菜馆,甚至专门去上了烹饪课,就为了能做出合对方口味的麻婆豆腐。
"我给你煮粥。"他转身走向房间角落的简易厨房,声音因为背对而显得有些闷,"你...别动。"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就像当年沈青橼背他去校医院时那样。
沈青橼没有反驳,安静地靠在床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方玹禔忙碌的身影。房间里很快弥漫着米粥的香气,方玹禔背对着床,肩膀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煮粥的动作很熟练,时不时用勺子搅动防止粘锅,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为心爱的人煮一碗暖胃的粥。
"为什么来北京?"方玹禔突然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勺子碰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模糊了方玹禔的视线。他盯着那些不断破裂又重聚的气泡,想起了大学时在实验室外等待沈青橼的日子,也是这样忐忑不安。
"来看《荆棘花园》。"沈青橼最终回答,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柔软,"剧本里...有很多我们的影子。"
方玹禔的手抖了一下,勺子再次碰在锅沿上。剧本里确实藏着太多秘密——主角在图书馆的偶遇,在实验室外的徘徊,甚至那场没看成的校庆晚会...每一个细节都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思念。那些夜晚,他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就像在拆解自己层层包裹的心。
"为什么从来不联系我?"这次的问题更加直接,方玹禔转过身,直视沈青橼的眼睛。他需要这个答案,就像沙漠需要雨水。
沈青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攥紧了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怕打扰你。"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你在北京...过得很好。"他补充道,眼神飘向窗外,避开了方玹禔的视线。
粥煮好了,方玹禔盛了一碗端到床边。沈青橼伸手去接,两人的指尖在碗沿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这个细微的触碰却让方玹禔的心跳漏了一拍,四年了,他依然会因为这样简单的接触而心动不已。
"我自己来。"沈青橼说,却因为胃痛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勺子,粥差点洒在被子上。
方玹禔叹了口气,接过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张嘴。"语气不容拒绝,就像当年沈青橼背他去校医院时那样坚决。
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大二那年沈青橼高烧不退,方玹禔借口送作业去宿舍照顾他,也是这样一勺一勺喂他喝粥。当时他们都假装那只是同学间的普通关心,谁也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现在想来,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欲言又止的眼神,都是最真挚的告白。
沈青橼乖乖张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灯光下,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是两把小扇子。方玹禔记得大学时自己曾经数过,沈青橼的右眼有128根睫毛,左眼131根,这个数字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你瘦了。"方玹禔突然说,手指轻轻擦去沈青橼嘴角的一点粥渍,"比大学时更瘦。"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想起素描纸上铅笔的质感,柔软中带着细微的颗粒感。
沈青橼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在流动:"你也是。"他的目光扫过方玹禔突出的锁骨和明显变尖的下巴,"写剧本...很辛苦?"
一碗粥见底,房间里又陷入沉默。方玹禔收拾碗勺时,沈青橼突然开口:"我看了你所有的作品。"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嗯?"方玹禔的手停在半空,勺子上的粥滴落在地毯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植物学家》《蚀骨花》《荆棘花园》..."沈青橼一一列举,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每一部都有...我们的影子。"
方玹禔的手停在半空,心跳如擂鼓。他没想到沈青橼会看得这么仔细,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点破。那些藏在台词里的思念,那些借人物之口说出的告白,原来都被接收到了。
"你...都知道?"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不肯落下的树叶。
"嗯。"沈青橼轻轻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就像我知道你每个月第一个周日都会去国子监那家咖啡馆写作,下午三点准时离开。"顿了顿,"你喜欢坐在靠窗第二个位置,点一杯加双份糖浆的拿铁,写累了就会咬笔帽。"
方玹禔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一直在?"四年了,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那些转瞬即逝的身影,原来都不是错觉。
"只是...远远看一眼。"沈青橼的声音越来越小,耳尖泛起淡淡的粉色,"怕打扰你创作。"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时候...就在街对面。"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路灯下像是撒落的金粉。方玹禔走到窗前,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四年了,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相交。
"为什么今天来见我?"他问,声音有些发抖,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又消散。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沈青橼站到了他身后,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和熟悉的须后水味道。这个距离让方玹禔想起毕业前那个雨天,他们在图书馆门口擦肩而过时,沈青橼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因为...乌头可白,马能生角。"沈青橼轻声说,呼吸拂过方玹禔的后颈,"只要你愿意等。"
这是方玹禔写在素描本上的话。他转过身,发现沈青橼的眼眶发红,镜片蒙上了一层雾气。四年了,他终于又这么近地看着这双眼睛,里面盛着的情绪让他胸口发紧。
"我等了四年。"方玹禔说,手指轻轻抚上沈青橼的脸颊,触感比记忆中更加瘦削,"我以为还能等更久。"
沈青橼突然伸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的眼神直白得让方玹禔心跳漏了一拍。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东西——犹豫、怯懦、思念,还有终于决堤而出的爱意。
"不等了。"沈青橼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坚定得像誓言,"就现在。"
他们的第一个吻带着粥的甜味和药的苦涩,小心翼翼又无比坚定。沈青橼的唇比想象中更软,微微发凉,却在触碰的瞬间点燃了方玹禔全身的血液。他感觉到对方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腰间,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就像他此刻的心跳。
分开时,沈青橼的耳尖红得几乎透明。方玹禔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换来对方一个羞涩的低头。这个表情他在大学时见过无数次,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近在咫尺。
"胃还疼吗?"方玹禔问,手指轻轻按在沈青橼的上腹,隔着毛衣能感受到温暖的体温和微微的起伏。
沈青橼摇摇头,却因为突然的胃痛微微蹙眉。方玹禔扶他回到床上,熟练地找出药瓶,倒出两片药和温水一起递过去。这个动作他已经在自己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在武汉的医院里,在北京的公寓中,在每一个思念成疾的夜晚。
"你...很熟练。"沈青橼咽下药片,眼神复杂地看着方玹玹熟练地整理药品的动作。
"大学时就记下了你的药方。"方玹禔坦然承认,手指轻轻抚过药瓶上的标签,"每次去药店都会多买一份。"他顿了顿,"我的床头柜里...现在还放着。"
沈青橼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辰。他拉过方玹禔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这里...也记着你。"掌心下的心跳有力而急促,像是要跳出胸腔。
方玹禔感受着手下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四年的等待都值得了。他俯身再次吻住沈青橼,这次更加深入,像是要把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沈青橼的回应生涩却热情,手指紧紧攥住方玹禔的衣角,像是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夜深了,雪依然在下。方玹禔和沈青橼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像两个拼图终于找到了彼此。沈青橼的呼吸渐渐平稳,胃痛似乎缓解了不少。方玹禔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感受着布料下凸起的脊椎骨节,每一节都像是无声的告白。
"跟我回武汉吧。"半梦半醒间,沈青橼突然说,声音因为困倦而显得格外柔软,"研究所给我分了套房子,阳台朝南...适合画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方玹禔的衣角,像是怕对方拒绝。
方玹禔吻了吻他的发顶,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香气:"好。"简单的一个字,却包含了四年的思念和未来的承诺。
"院子里...我种了桂花。"沈青橼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随时会睡去,"还有...山荷叶..."最后的尾音消失在均匀的呼吸声中。
方玹禔的眼眶又湿了。他知道山荷叶的花语是"沉默的爱",而桂花则是"永伴佳人"。窗外的雪渐渐小了,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他轻轻搂住沈青橼,在心里补完了《荆棘花园》最后一幕的台词:
"乌头已白,马已生角。此乃可能之事,只要你我足够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