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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61 ...

  •   温招朝着潮阁的方向走,步子稳,不快。

      宫道越走越僻静,两侧红墙高耸,把天裁成窄窄一条。日头升起来些,光斜斜打在墙头琉璃瓦上,晃眼。

      万诡门还有一部分的秘法被前任国师留在了潮阁,她上次只是问了万氏,匆匆看了几本,这次她早就掌握了《心吞》,估计一个时辰,她便能记住所有秘法。

      潮阁的顶楼比下面更静。

      空气里浮着陈年灰尘的味道,光线从高窗的格子斜斜切进来,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尘芥在光柱里缓缓沉浮。这里少有人来,书架比楼下更旧,木头发暗,有些边角已经朽了,轻轻一碰就可能掉下碎屑。

      温招停在最后一排书架前。

      这里的书不多,稀稀疏疏占了两三层。

      书脊上没有题签,只用细麻绳系着,有些麻绳已经脆了,一碰就断。她伸手取下最外侧的一册,纸页泛黄,边缘起了毛,触手有一种干燥的脆弱感。

      她翻开。

      不是寻常的墨字,是朱砂混着别的东西写成的符文,笔画古拙,有些地方已经晕开,像干涸的血迹。

      这些符文只有她认得,毕竟万诡门的秘法全都是由万诡门独创的字符所记载的,温招知道它们属于万诡门早已失传的篇章。

      没有时间细看。

      她阖上眼,指尖在书页上极轻地拂过。《心吞》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

      浩繁的符文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再是清浅的溪流,而是裹挟着沉厚的力量与无数破碎的意念,蛮横地冲入她的识海。这一次的感觉比在忌阁时更清晰,也更沉重。

      她看见血。

      沉黯的、干涸在法器纹路里的褐。看见扭曲的人影在阵法中哀嚎,看见施术者冰冷无波的眼睛,看见生命被当做柴薪投入火焰,只为点亮某个禁忌的仪式。

      痛苦,绝望,疯狂,还有一丝探究到极处反而生出的漠然。

      这些不属于她的情绪碎片,随着符文一同烙印进来。她额角渗出冷汗,扶着书架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一边吞纳,一边在识海里飞速地梳理、剥离。有用的精义留下,无关的残念碾碎,涉及深层禁忌的部分,在理解的瞬间便施加烙印,彻底封存。

      一本,又一本。

      顶楼的光线缓缓移动,从东边的格子移到正中,又渐渐偏西。

      她脚下的影子从短短一截,拉成长长的一道。

      汗水浸湿了她里衣的后背,贴在皮肤上,冰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像有细针在里面轻轻搅动。

      最后一册书从她手中滑落,掉在积灰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扶着书架,微微喘息。

      都看完了。

      脑子里塞满了东西,沉甸甸的,有些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她知道,属于万诡门的最后传承,已经牢牢刻下了。

      她转身下楼,脚步有些虚浮,但很稳。

      身后,顶楼重归寂静。只有高窗透进的光里,灰尘继续缓缓沉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知识是刃,能劈开迷障,也能割伤持刃的人。

      她一步步走下木梯,影子在身后拉长,最终没入楼下更昏暗的光线里。

      潮阁底层比顶楼更显晦暗,空气里凝着经年不散的墨臭与尘腐气。

      周公公就坐在靠门的那张旧木桌后,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花白的头发在昏暗里像一团枯草。

      温招停在阴影处,指尖无声地捻过袖中一张黄褐符纸。

      这是《诡域典》中的《蜕影》。《蜕影》可以用土火纸变换成任意的人或物。温招在巫霭林的笛子就是用《蜕影》折出来的。

      纸很薄,带着粗砺的质感。她阖眼凝神,一缕极淡的咒力渡入,那符纸在她掌心无声软化、拉伸,轮廓渐次清晰,转瞬便成了一个不足三寸的粗糙纸人。

      她并指凌空,极快地划过几道简洁古拙的轨迹。纸人周身幽光一闪,落地时已化作常人大小,赫然是常青身边那位总公私分明的贴身太监,万福的模样。

      “周公公。”纸人开口,声音与万福一般无二,带着宫里太监特有的尖细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急促,“陛下传您,立刻往养心殿去一趟。”

      周公公一个激灵醒过来,浑浊的老眼惶惶抬起,待看清眼前确是万福公公,脸上那点残存的睡意瞬间被惊惶取代。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万…万公公!这……陛下突然传召,可是老奴哪里出了差错?”他声音发颤,满是惶恐。

      纸人版的万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蹙眉,语气加重了些:“陛下的心思,岂是咱们能揣度的?快些吧,莫让陛下久等。”

      “是…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周公公再不敢多问,也顾不上收拾,佝偻着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潮阁的门,转眼便消失在宫道尽头。

      温招看着周公公仓皇远去的佝偻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抬手轻轻一挥。立在原地的纸人“万福”身形一晃,重新变回一张轻飘飘的黄符,飘回她袖中。

      潮阁里彻底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和满楼沉寂的书。

      她走到一楼中央,那里光线最暗,尘气最重。

      她没有看四周那些堆积如山的典籍,目光平静得近乎漠然。

      她抬眼望向头顶。木质的楼梯盘旋向上,通向那片刚刚被她掏空又即将付之一炬的过往。

      抬起手,指尖没有符纸,没有咒诀,只是向着虚空里轻轻一划。

      动作很轻,像拂去眼前一缕并不存在的蛛丝。

      顶楼角落,一簇幽蓝的火苗凭空窜起。起初只有豆大,颤巍巍的,随即像是嗅到了满楼等待焚烧的宿命,火舌猛地向上一蹿,舔上最近的书架。

      火焰是活的,长着眼睛。它沿着木架的纹理游走,攀上那些系着脆裂麻绳的书册,将它们温柔地包裹、吞没,化作更明亮的焰心与纷扬的、带着墨香的灰烬。

      火势汹涌,却奇异地只局限在顶楼那一方天地。

      灼热的气流向上蒸腾,顶板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楼下却只感到一阵微暖的风,连尘土都不曾惊动。

      温招静静站着,仰头看着。

      看着那些血色的符文在火中卷曲、焦黑,最终化为虚无。

      看着那些承载着无尽痛苦与禁忌的载体,在纯粹的光与热里获得彻底的洁净。

      虽然那些秘法的文字只有万诡门之人看得懂,但不烧掉,她心不安。

      火光映在她纯白的面具上,明明灭灭,将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也染上了跳动的暖色,底下却仍是深海般的静。

      楼下的史书安然无恙,连尘埃都未曾惊扰。

      火焰精准地履行着毁灭的指令,像一场沉默的祭祀,只献祭该祭之物。

      不知过了多久,顶楼的噼啪声渐渐微弱下去,火焰开始收缩,只剩下一片暗红的余烬,在焦黑的梁架间明明灭灭。

      温招转身,走出了潮阁。

      门外天光正好,将她素白的衣衫照得有些晃眼。

      她没回头,沿着来时的宫道往回走,步履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取阅。

      身后,潮阁静静矗立,只有最高处的窗隙里,缓缓逸出几缕青烟,很快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温招估算着时辰,还早,阮时逢估计还在常青那,那便去见见她的老熟人吧。

      她转身,朝着与宫门相反的方向走。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暗,连宫墙上琉璃瓦的反光都吝啬起来。

      空气里那股子威严的熏香气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阴湿,还有铁锈和腐肉混合的味道。

      天牢。

      她在高墙外的阴影里站定,抬起手,指腹轻轻捻过袖口一处极不起眼的线头。

      《隐尘》。

      让自身暂时从这方天地的“注视”中滑脱出去。脚步落下时悄无声息,呼吸融入空气,连衣袂拂动带起的微风都与这牢狱固有的气流悄然同化。

      她像一道没有实质的影子,掠过门口打盹的狱卒,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铁栅。

      黑暗在这里有了重量和气味,压在人肩头,钻进人肺腑。

      两旁的牢房里偶尔有悉索响动,或一声压到极低的呜咽,很快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她在天牢最深处的囚室前停下。

      铁栅栏后没有窗,只有墙上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勉强撑开一团昏黄的光晕,照出角落里一团蜷缩的暗影。

      是赵灵汐。

      她穿着辨不出颜色的囚衣,头发枯草般纠结,瘦得几乎脱了形。最刺目的是她脸上那两道深陷的、已经结了暗红痂疤的窟窿,取代了曾经那双总是盛满算计与骄矜的眼睛。

      温招静静站在栅栏外的阴影里,《隐尘》的效果让她如同融入这片黑暗的空气。

      她看着赵灵汐。

      看着这个前世曾将她踩入泥沼、剜去她双眼、享受她每一分痛苦的女人,如今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弃在这腐臭的角落。

      油灯的火苗忽地跳了一下。

      赵灵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用那对可怖的空洞“望”向栅栏外。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仓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漏气风箱般的声音。

      “谁……谁在那儿?”她的声音嘶哑干裂,早已不复当年的娇脆。

      温招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赵灵汐侧着耳朵,努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黑暗和寂静对她而言,是比疼痛更残酷的折磨。

      温招现身,摘下了面具,她哼笑了一声。

      “是我啊,我的好姐姐,你把我忘了吗?”

      油灯的火苗又跳了一下。

      赵灵汐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像是被冻住的泥浆。那对空荡荡的眼窝对着栅栏外的方向,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那点嗬嗬的声响也停了。

      天牢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连远处滴水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温招往前走了半步,踏入油灯那圈昏黄的光晕边缘。素白的衣角从阴影里浮出来,精致的面容在晦暗的光线里泛着冷。

      赵灵汐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在捕捉那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然后,她咧开嘴,笑了。

      那笑声干涩嘶哑,像枯叶被碾碎。

      “是你啊……”她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温招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赵灵汐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摸索着,最终碰触到冰冷的铁栅栏。

      她扶着栅栏,一点点把自己从角落那片污秽里撑起来,动作迟缓,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

      “来看我笑话?”她站直了,面对着温招的方向,空荡荡的眼窝让人看不出焦点,可那姿态里却还残留着一点不肯彻底折断的硬骨头,“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

      温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两道狰狞的疤上。

      温招看着她脸上那两道深陷的疤,看着这个前世亲手剜去她双眼、踩碎她尊严的女人,如今像条瘸狗似的被锁在这腐臭的笼子里。

      她忽然笑了。

      那笑声起先很低,闷在喉咙里,肩膀微微耸动。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在这死寂的天牢里荡开,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竟有几分癫狂的意味。

      她笑得弯下腰,眼睛却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有。

      赵灵汐被这笑声激得往后退了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石墙。空茫的眼窝警惕地对着声音的方向,嘶声道:“你笑什么?”

      温招慢慢止住笑,直起身。

      “我笑啊,”她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却冷得像三九天的风,“笑因果这东西,有时候来得真慢,慢得让人以为它忘了。可等它想起来,下手又一点不含糊。”

      赵灵汐眉头拧紧,那两道疤也跟着扭曲:“什么因果?温招,你把话说清楚!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至此?!”

      “无冤无仇?”温招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话。

      她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贴到铁栅栏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钉进赵灵汐耳中,“我的好姐姐,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赵灵汐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记得什么?我该记得什么?是你!是你设计害我!是你让陛下厌弃我!是你让阮时逢剜了我的眼睛!”

      “是啊,”温招轻轻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是我。”

      她看着赵灵汐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看着她脸上那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疤痕。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温招的声音飘忽起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花这么大力气,去毁掉另一个人。”

      赵灵汐哑口无言,空茫的眼窝徒劳地瞪着。

      “眼睛疼吗?”温招忽然问,声音轻柔得像在关心,“被活生生剜出来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天都黑了?心里是不是特别恨?是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你?”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敲在赵灵汐早已溃烂的神经上。她开始发抖,牙齿格格打颤。

      温招看着她抖,眼里却没什么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也疼过。”她慢慢说,“也恨过。也不明白过。”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极遥远的事。

      “后来我想通了,”温招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没有为什么。就像你现在躺在这里,就像我站在外面。”

      温招直起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两道丑陋的疤上。

      “你当然不记得。”她轻轻说,像在自言自语,“那些事……对你来说,大概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转头就忘了。”

      “可我没忘。”

      她声音陡然转冷。

      “我的眼睛,被你亲手剜出来的时候,很疼。”温招抬手,指尖虚虚点了点自己的眼窝,隔着冰冷的银面具,“它们掉在地上,你一脚踩上去,我听见噗嗤一声。”

      赵灵汐开始剧烈发抖,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她听不懂,却又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冷宫里那些日子,”温招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可怕,“你让人用针扎我的手指,用烧红的烙铁烫我的背,把我按在馊水里呛。你说,低贱的人,连死都不配痛快。”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

      “对了,你还说过,我的眼睛生得像狐媚子,让人看了心烦。”温招忽然低笑一声,“所以你要把它们挖出来,踩烂,看着那些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赵灵汐猛地捂住耳朵,尖叫起来:“闭嘴!闭嘴!我没做过!我没做过这些!”

      “你是没做过。”温招点头,语气近乎温柔,“这一世的你,还没来得及做。”

      赵灵汐的尖叫戛然而止。她张着嘴,空茫的眼窝对着前方,脸上是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

      “可是啊,”温招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毒蛇吐信,“有些债,隔着一辈子,也得还。”

      赵灵汐猛地挺直了脊背,那两道空荡荡的眼窝死死“盯”着温招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划破天牢的寂静:

      “温招!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吗?告发你假死欺君!告发你和阮时逢私通苟且!你以为你出了宫就能瞒天过海的藏一辈子?只要我喊一声,只要……”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温招轻轻笑了起来。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极轻的笑声。

      “告发?”温招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孩童的戏言。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鞋尖几乎抵着冰凉的铁栅栏,声音低了下来,却字字清晰,敲在赵灵汐心上,“赵灵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在哪里?谁还会听你说话?”

      赵灵汐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脊背撞上冰冷的石墙。寒气透过单薄的囚衣渗进来。

      “你现在是什么?”温招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是谋害皇嗣、畏罪自戕未遂的废后。你的话,连这牢里的老鼠都不会信。”

      赵灵汐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像样的音节。

      温招看着她,目光扫过她枯槁的脸,扫过那对可怖的空洞。

      “至于阮时逢,”温招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调侃,“你去告,你尽管去告,用你这双没了眼睛的脸,去告诉天下人,当朝国师与我这个‘已死之人’有私。”

      她轻轻摇头:“看看是世人信你,还是信他。”随后温招轻轻笑了笑,笑的明媚,笑的灿烂。

      赵灵汐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终于漫过了她最后那点虚张声势的堤坝。

      她忽然明白了。

      从她踏进天牢的那一刻起,不,从更早开始,从温招“死”在她宫里开始,她就已经是一枚弃子,一条被钉死在污名里的落水狗。

      她拿什么去告?谁还会给她开口的机会?

      温招看着她一点点垮下去,看着她身上那点强撑的戾气散尽,只剩下一具瑟瑟发抖的、空洞的躯壳。

      温招看着她,看了很久。

      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跃,映着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蓝。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呢喃一段久远的旧梦:

      “前世啊……你拿走我一双眼睛,这一世,我又拿走你一双眼睛。如此算算……也该两清了。”

      她顿了顿。

      空气陡然凝住。赵灵汐的呼吸停了,空茫的眼窝死死朝着声音的方向,脸上的肌肉绷得发僵。

      温招微微歪了歪头,唇角缓缓弯起一个极漂亮的弧度,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可我觉得不够。”

      她的声音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死寂里,却像冰锥凿进骨髓。

      赵灵汐猛地一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石墙,指甲刮出刺耳的声响。

      “不够?”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还想怎样?!我的眼睛没了!后位没了!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烂着!温招!这还不够吗?!”

      “不够。”温招重复,语气平静得令人发指。

      “眼睛是还了。可那些针扎在指尖的疼呢?烙铁烫在背上的嗤啦声呢?还有你把我按在馊水里,看着我挣扎,笑着说‘贱命就该喝脏水’的时候,往牢笼里扔老鼠,让它们啃我的肉的时候,叫来一帮地痞流氓玷污我的时候呢!”温招越说越激动。

      “那些,怎么算?”

      她往前走了一步,铁栅栏的影子斜斜切过她素白的衣衫。

      “赵灵汐,你知道什么叫疼吗?”温招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不是眼睛被剜掉那一瞬间的疼。是之后……很长很长的日子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每一次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眼睛,都会重新疼一遍。”

      她轻轻抬手,指尖隔着栅栏,虚虚描摹着赵灵汐脸上那两个黑洞。

      “我疼了那么久。久到……都忘了不疼是什么滋味了。”

      赵灵汐开始后退,可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她胡乱摇头,嘶声喊:“疯子!你是疯子!那些事我没做过!我没做过!”

      “我知道。”温招点头,语气近乎宽容,“这一世的你没做过。可我记得。”

      她收回手,拢在袖中。

      “记得太清楚了。清楚到……看见你这张脸,听见你的声音,我就又回到那个冷宫里,身上每一处旧伤都开始发烫。”

      她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极细微的、压抑不住的颤。

      “所以啊,只是拿走眼睛,怎么够?”

      赵灵汐瘫软下去,背贴着墙滑坐在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

      温招俯视着她,目光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你这一世没做过,不代表你上一世没做过,我这就帮你想起来。”

      温招抬起左手。

      指尖没有光,没有符,只是五指缓缓收拢,像攥住一团看不见的线。

      这是万诡门秘术《回溯》。

      空气里响起极细微的、仿佛蚕丝断裂的声音。

      赵灵汐猛地睁大了那对空洞的眼窝-----尽管她早已看不见。她脸上每一寸皮肤都绷紧了,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然后,她看见了。

      她的魂魄被强行扯进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先是冷。

      渗进骨缝里的湿冷,混合着霉味和某种排泄物的酸臭。

      她“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下只有薄薄一层发黑的稻草。

      视角很低,像趴着。

      然后,她看见一双绣着金线的凤头履停在她面前。

      鞋尖沾着泥,却很新。

      她认得这双鞋,是她自己的。

      “瞪我?”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娇脆,却淬着毒,“你这双眼睛,生得倒真像狐狸精。”

      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脏。她想摇头,想喊“不是我”,可这具身体不受她控制。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伸下来,指甲染着鲜红的蔻丹,在昏暗的光线里像十点血。

      那手指抚上她的脸,很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然后,猛地插进她眼窝。

      剧痛炸开的瞬间,赵灵汐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可这尖叫被堵在这具身体的喉咙里,只变成一声闷闷的呜咽。

      温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平静,像在讲解:“这是第一次。你当时说,要慢慢挖,这样才疼得久。”

      画面没有停。

      她“感受”到指尖在眼眶里搅动,抠挖,黏腻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能“听见”自己兴奋的喘息,能“尝到”溅到唇边的血腥味。

      然后,是“噗嗤”一声轻响。

      两颗温热的、圆滚滚的东西滚落在地,滚到她自己的脚边。

      她“看见”自己抬起脚,绣鞋踩上去,缓缓碾磨。

      汁液爆开,沾湿了鞋底。

      “你说,这样才算干净。”温招的声音依旧平稳,“狐媚子的东西,不该留在世上。”

      赵灵汐想吐,可魂魄没有实体。

      她只能一遍遍经历那份被活生生剜去双目、再亲眼看着它们被踩烂的极致痛苦与恐惧。

      画面陡然切换。

      烧红的烙铁在视线里放大,带着灼人的热气。

      “这是冬天。”温招的声音像旁白,“你说冷宫里太冷,给我添点暖。”

      烙铁贴上后背的皮肤。

      “嗤-----”

      焦糊味和剧痛同时炸开。她“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

      可那个站在她面前的“自己”在笑。

      笑得花枝乱颤,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把戏。

      一根细长的钢针扎进她指甲缝。

      “这是春天。”温招说,“你说万物生长,我的手指也该长长些。”

      针尖慢慢往里推,抵到骨头。她“感觉”到指甲盖一点点翘起来,连带着底下的嫩肉一起翻卷。

      馊水灌进口鼻。

      “这是夏天。”温招的声音很轻,“你说怕我热,给我喝点水,可你说贱命就该喝脏水。”

      浑浊发臭的液体涌进喉咙,呛进肺里。她“挣扎”,手脚却被死死按住。“自己”的脸倒映在晃动的水面上,笑得狰狞。

      老鼠啃咬脚趾。

      “这是秋天。”温招顿了顿,“你说畜生配畜生。”

      尖利的牙齿撕开皮肉,啃噬骨头。她“听见”细碎的咀嚼声,和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最后,是几个模糊肮脏的男人身影围上来。

      “这是你送我的最后一礼。”温招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很细微,像冰面下的暗流,“你说,让我死前也尝尝男人的滋味。”

      撕裂的痛楚从下身传来。

      无数双污黑的手在她身上抓挠,浑浊的喘息喷在耳边。

      她“看见”“自己”站在牢门外,透过栅栏缝隙往里看,眼神兴奋得像在看一场好戏。

      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一桩一件,分毫不差。

      每一次针扎,每一次烫烙,每一次呛水,每一次啃咬,每一次玷污……所有的痛苦、羞辱、绝望,都原封不动地灌回赵灵汐自己的魂魄里。

      她“是”赵灵汐,也是那个正被赵灵汐虐待的温招。

      她同时经历着施虐者的快意,与受害者的剧痛。

      两种感受在魂魄里厮杀,几乎要将她撕裂。

      “啊-----!!!”赵灵汐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她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枯瘦的身体在地上疯狂扭动,像一条被扔进沸水的蛆虫,“停下!停下!我受不了了!温招!我求求你!停下!”

      温招静静看着。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头翻涌着某种近乎癫狂的平静。

      “疼吗?”她轻轻问。

      “疼!疼!”赵灵汐涕泪横流,那张布满疤痕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错?”温招歪了歪头,“你错在哪儿了?”

      赵灵汐一僵。

      “你错在不该害我?”温招替她说下去,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孩子,“可你这一世,还没来得及害我呢。”

      她蹲下身,隔着栅栏,与地上翻滚的赵灵汐平视,她无辜的嘟了嘟嘴。

      “你只是……想起了自己本该做的事。”温招伸出手,指尖虚虚点在她心口,“这些事,你上一世都做过。做的时候,很开心,不是吗?”

      赵灵汐浑身剧烈颤抖。

      “你看,”温招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我没冤枉你。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你亲手做下的。现在,我只是让你……重新尝尝滋味。”

      “不……不……”赵灵汐拼命摇头,空洞的眼窝里流出浑浊的液体,“那是前世……那是前世!这一世的我没有!我没有!”

      “有区别吗?”温招轻声问,“魂魄是同一个。记忆是同一个。做下那些事的手,是同一个。”

      她缓缓站起身。

      “赵灵汐,你知道吗?”她看着地上那团不成人形的影子,“仇恨这东西,不会因为重活一次就消失。它会长在骨头里,渗进血液里,变成你呼吸的一部分。”

      她顿了顿。

      “我试过忘掉。”温招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真的试过。我当时在乱葬岗飘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我不恨你们了……”

      “但是真的很痛啊……”

      温招的声音停住了。

      她微微偏着头,像是在仔细思索一个很难的问题。昏黄的灯光映在她脸上,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也仿佛有了温度。她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

      然后,她看向地上抖成一团的赵灵汐,很轻地、带着点疑惑地问:

      “你知道……为了回来,一个一个,找你们这些人算账,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那么无辜,像个在讨教问题的孩子。

      赵灵汐的抽泣声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恐惧的吸气声。她不知道温招要说什么,但本能地感到一股灭顶的寒意。

      温招没有等她回答。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书上说,人死了就是死了,散了就是散了。尘归尘,土归土,前尘旧怨,一碗汤下去,干干净净。”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可我不甘心啊。”她低声说,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墨色,“我怎么能甘心呢?我的眼睛还在疼,我的背还在烧,那些脏水和老鼠,还有……”她停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呼吸微微一促,“……那些男人的手,好像还扒在我身上。”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很细微,却清晰可闻。

      “我想回来。我发了疯地想回来。”温招抬起眼,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茫茫的,“我想问问你们,为什么?凭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那样对待?”

      “然后,有人告诉我,她来救我了。”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莫名让人心头发冷,“但要付出代价。很大的代价。”

      赵灵汐蜷缩着,不敢动,也不敢呼吸。

      “我想,只要能回去,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温招轻声说,“剥皮抽筋也好,魂飞魄散也好,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她的目光慢慢落回赵灵汐身上,那眼神很专注,专注得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有人替我付了。”温招说。

      她安静了几秒,天牢里只剩下远处隐约的水滴声,和赵灵汐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我娘……”温招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忽然哽住了。她眨了眨眼,好像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不下去。

      她说的是李婆。

      她又试了一次,这次顺畅了些,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切的依赖和痛楚:“我娘……她用她不入轮回,换我回来见你。”

      她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轻轻吁了口气。

      可那口气还没吐完,眼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滚烫的,顺着脸颊边缘滑落,砸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还在笑。

      嘴角弯着,是一个极漂亮、极无辜的弧度,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赵灵汐,”她笑着,泪流满面,声音却奇异地平静,“你看,为了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你面前,问你一句‘疼不疼’,有人把往后千百年的路,都走绝了。”

      她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可眼泪越抹越多。

      “她再也入不了轮回了。”温招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把它刻进骨头里,“没有下辈子,没有重来的机会,什么都没有了。就为了换我……回来找你们。”

      她看着赵灵汐,看着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那对空洞的眼窝。

      “你现在告诉我,”温招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只是拿走你一双眼睛,够不够?”

      “只是让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烂着,够不够?”

      “只是让你尝尝我尝过的疼,够不够?”

      她每问一句,就往前走一小步,直到铁栅栏冰冷的影子完全覆在她身上。

      “你说,够不够?”她最后问,眼泪还在流,笑容却明亮得刺眼。

      那人用远不超生,只为换她回头路。

      赵灵汐瘫在地上,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从地狱里爬回来,身后是至亲之人用永世不得超生铺就的血路。

      她的恨,早就不是简单的报复。

      那是焚身的业火,是蚀骨的执念,是有人为她赌上了一切、她必须走到头的绝路。

      这样的恨,拿什么来填?

      温招静静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看了很久。

      天牢里的空气凝成了冰。

      温招看着地上那摊烂泥似的赵灵汐,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了。

      脸上凉凉的,留下两道浅浅的泪痕。她抬手,用袖子慢慢擦干净。

      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完成一个仪式。

      然后她放下手,五指重新收拢。

      这一次,指尖凝起了一点幽暗的光。

      那光很淡,像将熄的烛火,却让整个囚室的温度骤降。

      赵灵汐猛地抽搐起来,像是被无形的线提住了脖颈。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咯咯的轻响。

      “别怕。”温招轻声说,声音在死寂里格外清晰,“很快的。”

      她指尖的光蔓延伸展,化作无数细如发丝的线,钻进赵灵汐的七窍,钻进她枯瘦的皮肤,钻进她早已破碎的魂魄深处。

      赵灵汐的眼睛骤然瞪大,尽管那里早已是两个空洞。

      她“看见”了。

      魂魄被一点点从躯壳里剥离,像剥开一颗熟透的果子,汁液淋漓,痛得她每一寸都在尖叫。

      可她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温招静静看着,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深得像要把所有的光都吸进去。

      “这是《锁魂》。”她轻声解释,像在给学生讲课,“万诡门的禁术。中了这个术,你的魂魄会被永远锁在这具身体里,即便这身体烂成白骨,化成灰,你也出不去。”

      赵灵汐开始剧烈地挣扎,枯瘦的手脚在冰冷的地面上划拉,指甲折断,渗出血来。

      可没有用。

      那些丝线越缠越紧,像最温柔的拥抱,也是最残酷的囚笼。

      “你会在黑暗里一直醒着。”温招继续说,声音平稳得像在念书,“听得见,感觉得到,却动不了,说不出。老鼠来啃你的骨头,虫子钻进你的眼眶,你都清清楚楚。”

      她顿了顿。

      “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赵灵汐的挣扎渐渐弱下去。

      不是不痛了,是魂魄被锁死的瞬间,连挣扎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她像一具还活着的尸体,僵在地上,只有那对空荡的眼窝还直直地“望”着上方。

      温招收了手。

      幽光散去,囚室重归昏暗。

      只有墙上的油灯,火苗跳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身,朝外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天牢里回荡,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走到门口时,她停了停,没有回头。

      “永别了,赵灵汐。”

      声音很轻,散在风里。

      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个被永恒囚禁的魂魄关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走廊很长,很暗。

      温招走着,忽然觉得有点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某个地方,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忽然断了。

      她扶着冰冷的石墙,慢慢蹲下来。

      面具又重新戴了上去,眼泪又再一次涌了出来。

      这一次没有声音,只是安静地流。

      她想起李婆最后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不舍,却又那么决绝。

      只见了最后一面,那个人就散了,散成了天地间的风,再也寻不见。

      温招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发抖。

      复仇原来是这样。

      没有快意,没有解脱,只有掏空了一样的累,和更深更冷的空。

      她蹲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脸上只剩下冰凉的面具。

      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

      动作很轻,很稳。

      她重新朝外走去,步履依旧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走到天牢出口,看见外面天光的那一刻,她微微眯了眯眼。

      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可她知道,她的李婆,再也回不来了。

      温招走出天牢,踏进宫道。

      阳光刺眼,她抬手挡了挡。远处有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敲在青石板上。

      她放下手,继续往前走。

      走到宫门附近时,看见阮时逢站在一株老槐树下,正低头看着什么。

      他换了身常服,深青的料子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

      看见温招,他眼里掠过一丝很淡的笑意,很快又敛去了。

      “办完了?”他问,声音不高。

      温招点点头,走到他身边。

      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说话。风穿过宫墙,带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阮时逢敏锐的感觉到了他媳妇的气压很低,他试探着开口:“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温招没应声,只是微微侧头,靠在了他肩上。

      很轻的一个动作,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阮时逢身子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她背上。

      “想哭就哭吧。”他说,“这儿没人。”

      温招摇摇头。

      眼泪已经流干了。

      她只是靠着,闭上眼睛。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漏下来,斑斑点点落在脸上,暖暖的。

      阮时逢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她靠着。

      宫墙的影子慢慢拉长,将两人的身影拢在一起。

      路,一个人走太冷。

      幸好,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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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是属于阿意的第一部作品,阿意很珍惜它。 未来可能会写很多本be,但我始终爱我笔下的每一位角色,而每个角色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归宿。 阿意是新人,对于很多关于小说圈的各种不是特别了解。如果有不当的行为,请多多指教。 我始终认为我应该写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幼时的我写作的风格华丽却缺失深意与内核,我不想一直这样。 虽然阿意现在的文笔不是很好,可能剧情也不紧凑,等一系列问题,大家可以指出,阿意会改。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