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骨脊》Selcouthear

7、暴风眼

　　一直回到了家，陈汀才发现自己的宝贝小熊不见了。她坐在书桌前很懊恼，思来想去了半天，都没法儿判定是在哪里丢了。

　　陈汀叹气。这个小熊她很喜欢，一直陪伴了她好多年。她记得这个小熊挂件，是她十岁的时候，班级老师奖励作文写的最好的同学的礼物。

　　她甚至记得老师当时开出这个奖励的场景。因为第一眼她就很喜欢那个小熊。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想要的东西所付出努力，然后骄傲地得到它。

　　陈汀有点烦躁地打开手机，看见通讯录的红泡泡，她点进去看，申请通知上简简单单写着两个字：“张霁。”

　　他还真挺热忱。

　　陈汀没多想就通过了，输入备注，看了一眼，张霁的头像是一个黑白的动漫人物，昵称就是一个很简单的z。

　　她有点好奇，点进张霁的个人主页，很零散的几条，到半年内的最后一条，是一张他弹着吉他，很模糊的一张侧脸照。糊到他脸都快看不清了。

　　她发了条信息给他，内容很短：“你好。陈汀。”

　　对面很快回过来：“这么客气？你好你好。”

　　陈汀沉默片刻，没有再搭理他这条信息。

　　还是开始工作比较好。她把今天导出来的素材发给他，再比较全面地告诉张霁宣传片的一些要求，至于文案，她过几天会写给他。

　　张霁的回应挺积极，他回信息挺快。

　　z：行。

　　倒是毫不拖泥带水。

　　陈汀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看着桌前的玻璃窗，窗外的夜暗暗的，带着点蓝的墨黑。夜幕上有一道上弦月，如同一道峡湾。

　　她叹了口气，开始写文案。

　　没几个字的功夫，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她抿了下嘴，有什么事她还没交代完么？

　　z：对了，今天出校门，你丢的小熊挂件被我捡到了。

　　陈汀愣了两秒，对面很快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她点进去看，是她遗失的小笨熊。小熊呆萌呆萌的，坐在少年的书桌上，看着很困倦的样子。

　　迟青：太谢谢你了，我后天去找你拿可以吗？

　　此刻的张霁脸上带了点笑意，他打了个哈欠，这位总算有点活人气息了，但口吻还是礼貌生疏的。

　　z：好啊

　　迟青：OK

　　对话告一段落，陈汀没有想到自己的小熊会被张霁捡到。不管怎么说，小熊失而复得，她心情顿时明媚了许多，嘴里哼着歌去洗澡。

　　张霁放下手机，他嘴里叼了根棒棒糖，还剩一点儿，懒得再含，他干脆用牙咬碎了，嘎吱嘎吱，再把纸棒丢掉。

　　他晃着椅子，单手拿着手机，风扇的风把桌上的书本吹的哗哗响。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扫了眼备注：小姨，然后懒洋洋地接起电话：“小姨？喂。”

　　柳筱燕的声音显得很明亮，她年纪不大，刚过三十。她似乎是正在做按摩，直奔主题道：“阿霁，你明天陪我去首都，机票给你订好了，我买了林俊杰的内场票。”

　　“首都？”张霁蜷了下手指，“林俊杰啊？有实力。”

　　柳筱燕很得意，说话都带着笑：“顺便旅游啊，我好不容易的假期，怎么你不陪我么？我一个弱女子，你忍心？”

　　张霁沉默片刻：“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柳筱燕沉默了几秒，然后理直气壮道：“忙忘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那后天是不能和陈汀见面了，等会得和她说一下。

　　张霁道：“行行行，我陪你去。”

　　柳筱燕满意道：“OK，我先挂了，做按摩呢。”

　　通话结束，张霁点开和陈汀的对话框，发了条信息。

　　z：不好意思，我小姨突然让我陪她去旅游，后天去不了了，得等下周再约了

　　陈汀大概在用手机，回过来一条信息。

　　迟青：没事，好

　　张霁靠在椅子上，看了看落地窗。此刻天空正有一道月亮，在一片漆黑的夜晚里，就像夜行时黑暗中手电筒照来的唯一光源。

　　就足够燃烧、发光。

　　张霁陪柳筱燕在外滩坐游轮，柳筱燕烈焰红唇，身材娇小，摆着美美的pose。

　　张霁漫不经心地给她拍照，嘴里不住地在夸柳筱燕美丽，情绪价值提供的很足，柳筱燕被他夸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哎，不错。”柳筱燕过来看相机，满意地点点头，张霁在一旁低着头回信息。

　　z：我10号回榕城，你什么时候有空？

　　迟青：要不12号？刚好我晚上有事，可以顺便去拿，可以在积兴里这边碰面

　　张霁正低头回着信息，柳筱燕一个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张霁缓缓转过头，就看见柳筱燕笑的意味不明：“女朋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道：“不是。小姨，你这么好看，我再给你拍几张。”

　　柳筱燕果然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不过她一边去摆pose一边还不忘笑眯眯叮嘱他：“没事，我不会和你妈说的。”

　　其实说了他妈也不会管。

　　张霁笑了笑，没接话，举起相机。

　　八月十一号，他刚回榕城，许周颂就迫不及待地约他十二号晚上打球。

　　他答应下来，想着打完球刚好去找陈汀，时间上差不多，刚好。

　　陈汀为十二号的音乐会准备了很久。

　　这是她和郑郦菱蹲在家里，拼手速好不容易才抢来的票。她甚至为此买了一件古着的连衣裙，好看的发饰，然后和郑郦菱手牵着手一起去。

　　听完音乐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人潮涌动着，她和郑郦菱走出场馆，坐公车回去。

　　公车上，陈汀拍拍胸口，嘴角止不住的笑：“还好还好，没有下雨。”

　　郑郦菱看她这么开心，笑道：“是嘛，没下雨真是太棒了。”

　　陈汀满足地翻着手机，看到注意事项，今天晚上还约了张霁那家伙，这事都差点忘记了。她哭丧着脸道：“我等会还要去找张霁，拿我的小熊。”

　　郑郦菱已经听她说过自己的小熊丢了，又失而复得的事：“他居然捡到了你的小熊，好巧，不过你太幸运了。我上次买的挂件丢了再没找回来过。”

　　“是噢，好巧。”陈汀点点头，靠在郑郦菱肩上。

　　公车一路摇摇晃晃，陈汀和郑郦菱到了站点下了车，沿着上藤路走了一会儿，她们在积兴东里的路口停了下来。

　　郑郦菱个子高挑，快一米七的身高，她微微低着头，微笑着和陈汀聊天。

　　信息铃声响了一声，陈汀看了看，撅着嘴道：“张霁说他可能会迟一点到。”

　　末了，她又道：“不守时的家伙。”

　　郑郦菱全然不介意，她报备过了，爸妈知道她和陈汀一起出去的，很放心。她爸妈对陈汀的评价就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子。

　　大概所有父母都会喜欢笑容乖巧的女孩子吧，陈汀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郑郦菱想到这里，笑了笑，道：“没事啊，我们正好去旁边喝杯饮料。”

　　她们二人刚要走，郑郦菱牵着陈汀的手，在一瞬间里她察觉到陈汀脚步僵了一下。

　　“怎么了？”郑郦菱有点疑惑地转过头，看见陈汀脸色不太好，咬着下唇看着另一头。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臂上纹着玫瑰纹身，他另一只手是整个的花臂，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凶神恶煞，面上都是滑腻的油光。

　　“我们走。”陈汀突然紧紧的拽着她的手，拔腿就要走。

　　不料这个男人突然拉扯过陈汀的手，郑郦菱骇了一跳，陈汀瞪着眼睛，使劲把手抽回来。男人上下打量着陈汀和郑郦菱，恶心油腻的眼光让郑郦菱要近乎呕出来。

　　“你干什么？！”陈汀紧紧攥着手，揣着气，眼睛里都是厌恶。

　　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上次和陈秀华在楼道里亲嘴的人。她以为这男人不认识她，没想到他认得。

　　“我干什么？我没干嘛啊……怎么，你想和我干点什么？”男人诡笑着，张着一张大嘴，他一笑就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嘴里一股味儿熏的陈汀不行。

　　陈汀下意识就往后退，男人没放过她的这个动作，往前几步，滑腻的大手就要摸上她的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面上都是惊恐，陈汀一巴掌打过去，手还没有碰到男人的脸，就被男人一把拽住，男人嘴角一歪，嘴巴像糊住了似的：“你可真不像你妈，是像你爸吗，难怪没有你妈骚。”

　　郑郦菱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男人到底是谁？

　　陈汀闻言，脸色彻底变了，她身体都在发颤，，瞪着眼前的男人，张着嘴巴，一字一顿：“我是没有她骚，不会伺候你这种没.爸.没.妈的东西，多注意注意，才多大，可别就阳.萎了……”

　　她冷笑着，眼尾猩红，眼底都是不屑。

　　男人显然气急，面目狰狞：“我x，给脸不要脸的下.贱.货！老子今天就非要了**！”

　　他说着就开始推推搡搡，上手就要扒陈汀的衣服：“还穿着裙子？是等着男人来艹你？”

　　郑郦菱吓的面无血色：“叮叮！！”

　　陈汀奋力想要推开男人，但是无济于事，男人的手眼见着就要把她的衣服撕开。

　　突然一个身影冲过来，一拳打在男人脸上，脚踹在男人腹背上，狠狠把他推开。

　　陈汀捂着领口，弯着身子，眼神空洞一片，她张着嘴，郑郦菱扶着她，她拨完报警电话，看陈汀魂都丢了的模样急的不行：“叮叮，叮叮？你没事吧……”

　　张霁挡在她们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弯着背的男人，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意。他活动着手，冷冷道：“喜欢艹？你来试试。”

　　许周颂紧随其后而来，他从没见过张霁这副模样，从前不是没有过人来找张霁麻烦，但张霁从来没有这样，眼里只有彻骨的冰冷和戾气。

　　今天晚上他早早准备好来找陈汀，路上有点事耽误了一会儿，大老远的，张霁怎么也没想到会撞见个猥琐男在骚扰陈汀，下一秒直接上手要撕她衣服。

　　男人显然没有想到会碰上他们，挨了一拳，张霁这一拳是下了狠劲儿的，他捂着脸，表情更加狰狞可怖。

　　郑郦菱朝许周颂比了一个手势，许周颂会意，举起手机，冷笑道：“我已经报警了，你有种进局子里好好讲讲，你刚才干了什么。”

　　男人脸上顿时很难看，他刚想扑过来，张霁又抬起一脚，直接把他踹倒在地。

　　警察很快来了，他们被带到公安局里，男人张牙舞爪控告张霁打他，张霁站在一旁，神色冰冷，一边的警察皱着眉拍桌子让他安静。

　　圆脸女警给陈汀倒了杯开水，这小姑娘自从进来了就一言不发，嘴唇紧抿。

　　调取监控完，警察看着刚还在叫嚣现在一脸颓败的男人道：“林正豪，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警官，你有所不知，我和这小姑娘认识，可亲近，我这不是路上碰见，想打个招呼，没想到这小姑娘不领情么……”男人谄媚地笑着。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传进来：“正豪？正豪！”

　　陈汀闻声猛的一抬头，郑郦菱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也跟着抬起头。

　　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腰肢纤细，烫着一头大波浪，保养的很好，脸上是浓艳的妆容，她有着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竟然和陈汀一模一样，只是陈汀的眼里多的是十几岁女孩儿灵动。

　　女人看见坐在一边的陈汀，手一叉腰，怪声怪气道：“呦，警官，你是说正豪骚扰了这人？”

　　办案的警官听她这语调觉得不太舒服，但还是点了点头，迟疑片刻道：“您是……陈汀的家长？”

　　“可不嘛，不过也真是好笑，”陈秀华笑了一声，挑起眉，扫了一眼紧紧咬牙的陈汀：“就她，还能有男人骚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滞了，空气寂静，林正豪的笑声最终先打破了这份不可置信。

　　陈汀红着眼，看着眼前满脸嘲讽的女人，心一点点凉下去。

　　郑郦菱不可置信，这居然是陈汀的母亲？

　　“这样？她是哪样了？”突然角落里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他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陈秀华和林正豪，道，“她被一个渣滓骚扰，差点被□□，为什么？是因为她穿着好看的裙子，还是因为有一个烂透了的妈？”

　　没有人想到他会开口，也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陈秀华看着眼前的少年呆了一秒，随即面目扭曲：“你骂我？”

　　“从始至终，她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做错任何事。”张霁语气冰凉，“难道因为她是女性，因为她年纪轻，因为自己妈认识一个混蛋，混蛋认出了她，所以她当然应该被骚扰，甚至被指，没有资格被骚扰？”

　　张霁缓缓扫过陈秀华：“最令人作呕的，是你。”

　　看着陈秀华的样子，看着满屋的人，陈汀突然开始笑，她笑的讽刺，眼泪都笑出来，她开口道：“陈秀华，你怎么不和你的奸夫一起去死？”

　　陈秀华愣了一下，瞪着眼睛大叫：“你让我去死？我是你妈！”

　　“你是我妈？好一个你是我妈，”陈汀还在笑，眼睛里都是血丝，“从小到大，你哪一点可以被称的上是‘妈’？给我钱？你可不可笑？好，你喜欢找男人，没事，好啊，只要不得病，随便你怎么找，但是我拜托你，请不要让你那些贱货过来骚扰我！”

　　“你想死，想跟男的做，你去，你去啊？！”

　　女孩儿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大厅里。

　　这整个夏夜，冷的让人发颤。

　　也许是因为，连警察都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母亲，所以整件事处理起来非常快，大概是因为连警察都不忍心再多说些什么。

　　许周颂和郑郦菱的家长把他们各自带回了家，郑妈妈看见陈汀，心里是吃了一惊的，郑郦菱走时看见陈汀肿着眼睛，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满眼担忧地抱了抱她。

　　但陈汀只是坐在一旁，费力地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你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我没事，都这样了还是没事。

　　郑郦菱的眼泪忍不住要流下来，郑妈妈看着，心也疼着。她是知道了这件事的，她也心疼陈汀，但这毕竟不是她能管的事，没有办法。

　　许周颂是最早被接走的，他走时只是看了看张霁，没说什么，张霁点点头。

　　柳筱燕急匆匆地赶来，她立刻扫视着大厅里的这些人，一个女孩坐在椅子上，看不见脸，一个波浪卷的女人和一个猥琐的男人在喋喋不休的和警察说着什么，唾沫星子差点飞警察脸上。

　　她顿时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张霁本来在角落站着，嘴里还吃着棒棒糖，见到她，就走到了她身边。

　　柳筱燕拎着包包，拍了拍张霁的肩，气运丹田，声音嘹亮：“阿霁，好样的！”

　　陈秀华和林正豪身形一僵，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讲什么。

　　柳筱燕好似没听到：“阿霁，小姨要好好表扬你，遇见这种社会渣渣，就得上去，直接揍！别怕的，有小姨给你兜底！”

　　张霁配合到位：“小姨，我知道了！”

　　陈汀听见他们的对话，还是没抬头，只是身子动了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察觉到有人在她身前，手里被塞进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她下意识抬头，看见弯着腰的张霁，眼里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尽是柔和。

　　陈汀的一双杏眼通红，鼻头也是红着的，大概刚才偷偷哭过，脸颊旁的碎发都被泪水黏到了脸颊上。

　　张霁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将那碎发拨到一边，语气少见的温柔：“没事的。”

　　他直起身来，朝陈汀笑了笑，才转身和柳筱燕走了。

　　陈汀握住手里的小熊，泪水涌上眼眶，她捂着脸，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没事的”

　　真的吗，没事的。

　　自己费力隐藏的，就这么，赤裸裸的，直愣愣的，暴露在自己最亲近的好朋友、认识的同学面前，就这样，揭开了她血淋淋的伤口。

　　她当然可以成为一个坏孩子，一个十几岁就抽烟喝酒打群架的问题少女，可是她没有。她深深地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她努力的让自己变成一个好学生，努力的想要把陈秀华从她世界里的影响降到最小。

　　她怎么会不羡慕郑郦菱，郑郦菱漂亮，自信，成绩好，多才多艺，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最羡慕的是，郑郦菱有一个爱她的爸爸妈妈。
　　郑郦菱不会像她，从小连自己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妈妈，不爱她，不管她，整日找男人来填充自己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没有爸妈也可以做的和他们一样好。

　　可是呢。

　　还是成了这样。

　　小熊小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小熊没有回答，只是贴紧了眼前脆弱痛苦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