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迟》珍妮不是小妹妹

1、第一章 初遇微光（上）

　　1.
　　三月的风，裹挟着樱花的甜香，掠过青苗幼儿园行政楼那爬满常春藤的长廊。
　　长廊尽头，校长办公室的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恒温25度的空间里，夏淳锡却感觉有根冰锥在脊椎游走。
　　助理陈默半跪在轮椅旁，将平板电脑倾斜成合适的角度，笔尖悬在夏淳锡唇边：“夏总，城西地块收购案的电子签......”
　　夏淳锡的目光带着常年运筹帷幄的锐利，快速掠过屏幕上的条款，在关键数据处微微一顿，然后咬住特制的电子笔，下颌肌肉瞬间绷紧，操控着笔尖在屏幕上划出歪扭的线条。

　　“夏总对园区规划的前瞻性，真是令人钦佩！”钟校长满脸堆笑地恭维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夏淳锡的身体，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惋惜。
　　轮椅上的夏淳锡深陷在定制的人体工学座椅里，胸前横亘着两道黑色束带，坚韧的尼龙材质紧贴着深灰色高定西装下凸起的胸骨，将他单薄的身躯牢牢固定在轮椅靠背上。西装袖口处露出半截黑色防变形腕托，如同冰冷的镣铐，死死锁住毫无知觉的手腕。双腿藏在裁剪得体的西裤下，瘦弱的轮廓在宽松的布料下若隐若现。裤管下端漏出的一小截脚踝苍白得像是失了血色，连接着特制的手工皮鞋下明显拱起的脚背和变形下垂的足尖。
　　而此时，夏淳锡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校长热情的寒暄上。而是被窗外一抹鲜亮的鹅黄色所吸引。

　　窗外的草坪上，张婉乔正半跪在一棵盛开的樱花树下，教孩子们画画。
　　“乔乔老师，我要画太阳！”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蜡笔喊道。
　　张婉乔笑着接过笔，手腕红绳上系着的平安扣轻轻晃动：“我们让太阳戴上彩虹围巾好不好？”
　　她握着小女孩的手，在画纸上勾勒彩虹，圆润的杏眼笑成弯弯的月牙，白皙的脸蛋上还沾着几抹彩色蜡笔的印迹。及腰长发松松扎成低马尾，发尾的红蝴蝶结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缕碎发被春风托起又落下。
　　几片樱花花瓣落在她的肩头。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那温柔又专注的神情，像极了他收藏在画室里的那些古典油画中的天使。

　　“夏总？夏总？”钟校长的声音将夏淳锡拉回现实。他微微颔首，还含着电子笔的嘴里发出模糊的音节，示意自己在听。目光却很快又飘回了窗外——
　　她已经放下了画笔，带着孩子们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她跑动时，鹅黄色的裙摆如波浪般翻涌，发间的红色蝴蝶结上下翻飞，与她脸颊上彩色的蜡笔痕迹相映成趣，整个人都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是明媚阳光下一阵活泼灵动的春风。而他像是卡在河底生锈的齿轮，只能被终生禁锢在轮椅上，在黑暗与疼痛中缓慢地挣扎。
　　多么鲜明，又多么讽刺的对比。

　　他看到她弯腰抱住一个差点被小石块绊倒的孩子。脑海中突然不受控似地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好想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蜡笔渍。
　　可那双没有知觉的手一如往常地感应不到他的心意。只是在腕托中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
　　夏淳锡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对常人来说如此稀松平常的动作，他却永远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画面，他连幻想都不配有。

　　2.
　　游戏正酣，张婉乔突然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孤单的身影。
　　左腿穿戴着金属假肢的小男孩小宇一个人跪坐在草坪边缘，右手紧紧攥着衣角，眼巴巴地望着奔跑嬉闹的同伴，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孩子们相互追逐着 从他身边跑过，嬉笑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邀请他加入。小宇小小的身体越缩越紧，眼眶里渐渐泛起水光。

　　张婉乔脚步一顿，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小宇想不想玩手拉手的游戏？”她蹲下身，温柔地朝小宇伸出手。小宇犹豫了两秒，还是怯生生地将手放进了她的掌心。
　　“小朋友们，现在我们来玩‘星星绕月亮’的游戏！”张婉乔拍了拍手，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天然的亲和力，“需要大家手拉手转圈圈哦！”
　　孩子们立刻围了过来。张婉乔特意让小宇站在自己身边，用手臂半护着他，然后带着大家围成一个温暖的圆圈。
　　“小宇，你看，我们都拉着你呢！”她低下头，微笑着对小宇说。
　　小宇的眼睛亮了起来。先是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随即大方地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成为了这个温暖集体的一部分。而不再是那个孤单的旁观者。

　　夏淳锡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深褐色的眼眸里，凝结多年的冰霜似乎开始消融，苍白紧绷的脸罕见地柔和下来，常年缺乏血色的嘴唇也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弧度。
　　视野中的小宇被张婉乔拉着，跟着大家一起转圈，假肢在草地上轻轻点动。虽然动作有些僵硬，眼里却满是亮晶晶的光芒，像阳光穿透乌云，瞬间照亮了整个草坪。也照进了他那颗麻木已久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陌生的暖意。
　　张婉乔那双温柔牵住小宇的手，好像也正小心翼翼地拾起他残破的心灵，轻轻地呵护，慢慢地拼凑。
　　他忽然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个被她牵着手，温柔护在身边的人。哪怕只有一瞬间。

　　突然，受损的中枢神经如同被电流击中，麻木的刺痛感从颈椎开始蔓延开来。
　　“那位老师......”夏淳锡深吸一口气，喉结在紧绷的脖颈间滚动，将溢出喉间的闷哼咽回胸腔，默默地隐藏住身体的不适，发出的声音平稳如常，“她叫什么名字？”
　　钟校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是张婉乔老师。实不相瞒，她可是我们青苗幼儿园的骄傲。”校长推了推眼镜，语气中满是赞赏，“全市幼师绘画大赛金奖得主，钢琴演奏级水平，教育局特聘的艺术导师。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对孩子的耐心，为了帮助特殊儿童融入集体，她还自学了儿童心理学。上个月全市幼师技能赛，她带的班级在亲子互动环节拿了满分。”
　　说着，突然眸光一亮，语气不自觉地上扬：“对了，今晚的春季文艺汇演，压轴的钢琴独奏就是她的节目。”
　　“哦？”神经痛再次袭来，像无数根细针在骨髓里搅动。夏淳锡却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睫毛掩住眼底的痛楚，“不知……我是否有幸参与？”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当然！”钟校长忙不迭点头，“夏总能来，是我们的荣幸！我这就给您安排礼堂前排的位置！”
　　陈默握着平板的手紧了紧，低声劝阻：“夏总，您的身体不适宜久坐，而且……”而且作为贴身助理的他最为清楚，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夏总，实则对自己身体的残障极为敏感，向来刻意避开人群聚集之处，更不愿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话未说完，却被夏淳锡出声打断。
　　“我能应付。”夏淳锡盯着窗外张婉乔整理画具的身影，缓缓吐出两个字：“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