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 戏》风回夜江

3、见光

　　那天过后，林夕夕的生活没有发生变化，她仍旧喜欢发呆，仍旧和高怜一起吃饭，一起打闹，有时候一起回家，也仍旧时不时发疯，仿佛从不记得那日夜市高高照耀的灯光，也从不记得她和李相意曾有过无话不谈。

　　李相意看着身边的林夕夕。她们手腕上的手链在昏暗中发出幽幽的蓝光。

　　“想吃烧烤吗？”李相意打破沉默。

　　林夕夕抬头，她们不知不觉来到了夜市。

　　“呃……谢谢，不用了。”林夕夕摇摇头。

　　“嗯……”李相意垂眸。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变得怎么尴尬？算了，无所谓，就这样吧……”林夕夕在心里吐槽，最后选择摆烂。

　　她们的身边仍旧人来人往，只不过再次一起来到这里，却忘了当初的惬意。

　　“你到家了。”林夕夕说。

　　“我陪你。”李相意看着她的眼睛。

　　“不……我自己可以。你赶快回去吧。你妈妈不是一个人在家吗？”林夕夕拒绝了。

　　“……好。”李相意垂眸。

　　林夕夕转身继续向前。

　　李相意抬眼，一直看着林夕夕走远，直到看不见她。

　　李相意走进门。

　　“我去……妈，你怎么又站在门口。还穿个大红裙。”李相意无语。

　　“我今天新买的。怎么样，好不好看？”李缘转了个圈。

　　“很好看，下次别买了。”李相意走向沙发。

　　“你又怎么了？”李缘跟上李相意。

　　“没什么……”李相意放下书包，坐下沙发。

　　“交男朋友了。”李缘也坐下，指着李相意。

　　“没有。”李相意立刻否认。

　　“分了？”

　　“没有怎么分？”

　　“没出息。你妈我，像你怎么大的时候都交了三个了。”李缘用手将身前的黑发甩到身后，同时翘起二郎腿。

　　“嗯。”李相意端起桌上的水杯，“然后遇到了渣男……”

　　“遇见渣男怎么了？至少我有了你啊。”

　　李相意端杯的手一顿：“……一言不合就煽情。”

　　李相意的妈妈——李缘——十五岁时便有了两段短暂的情感经历。她步入高中不久就撩到一个男朋友，但恋爱时长非常短暂。高三那年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大一的她告诉那个真命她有了小生命，却遭到虚假嘴脸的抛弃。当李缘坐在空荡荡的房间，一遍遍拨打无人应答的空号，她知道她的小生命不再需要爸爸了。

　　李缘辍学后，在亲戚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小吃店，自己一人将李相意一年一年拉扯长大。

　　李相意看着总是云淡风轻的妈妈，疑问如火生长。

　　“妈，你怎么不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我点什么？”

　　“嚯，我第一次见到主动要求家长教育的孩子。”

　　“妈！”

　　“哦好，我好好回答——”

　　李缘看了李相意很久，久到李相意眉头深皱，正想不耐烦地开口提醒，李缘的回答便飘乎乎而出。

　　“如果你现在不是你，我肯定会。”

　　李相意望着李缘的眼睛看不懂她眼里的情感。

　　李缘说李相意不需要这些，因为她觉得李相意自己懂。

　　李相意却沉默了。

　　她……懂吗？

　　晚上，李相意在被褥中辗转反侧。

　　她说谎了。

　　她的确有一个前男友——谢温凉，这个高一开学就使李相意注意的人。但其实也没那么值得她注意。可她还是在一个平常的雨夜，给谢温凉发了表白短信。

　　“在吗？”

　　“什么事情？”

　　“我喜欢你。”

　　“啊？”

　　“我们在一起试试？”

　　“……我有喜欢的人。”

　　“？”

　　“。“

　　“我们……没可能？”

　　“可能吧……”

　　“？”

　　“我的意思是，可能没可能……”

　　“……”

　　“……”

　　“……”

　　“……算了，可以试试。”

　　从那之后，他们莫名其妙地确定了关系。李相意会时不时和谢温凉闲聊，但谢温凉都是一副冰冷的态度。

　　“你到底怎么回事？”

　　一天放学，李相意堵住谢温凉。

　　谢温凉低着头，皱着眉：“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他……”

　　李相意看着他的模样，听着他的话语，只觉着他们自己真可笑，两个小丑谈个屁恋爱。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温凉看着李相意站过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滴水，沉默了很久。

　　“她哭了？”谢温凉抬头看着李相意离去的背影。

　　李相意那天平静地回到家，径直走向房间，将书包甩到床上，倒头就睡。

　　第二天，李缘看着湿漉漉的床单，嘲笑李相意大孩尿床。

　　“那是水杯漏的水！”

　　自那以后，李相意和谢温凉互不打扰。

　　直到谢温凉找上李相意。

　　“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说那种话……”谢温凉伸手挡住李相意。

　　“没关系，我们……分了才好。”李相意垂眸。

　　“好……”谢温凉放下手。

　　“抱歉，”李相意沉默一会儿，再抬眼，“我当时的表白很鲁莽。”

　　“不……有问题的人是我。”谢温凉盯着地上。

　　于是，李相意的初恋，只持续了短短半个月。

　　李相意想起当初的蠢事，被自己活活逗笑，笑完后便开始讨厌自己：“真是蠢货……”

　　她已经回忆不起谢温凉吸引她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他表白……

　　她抬手看着手链。她想起了林夕夕，想起了她和她的初见。

　　林夕夕一直以为大门口的包子事件，就是她和李相意的初见，其实不然。

　　对于李相意来说，她们的初见，是在那年炎夏。

　　中考过后，李相意只想在床上躺平。

　　“躺在床上跟个死猪一样！赶紧起来看店！”李缘撞开门。

　　“哦……”李相意翻了个身。

　　没多久，她坐在小电驴的后座，哈欠连天。

　　“我靠！妈！你怎么……”李缘上了车，不发一言就开动电驴。李相意没有坐稳，差点仰头着地。

　　到了店门口，她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晃晃悠悠地下了车。

　　“老王住院了。这碗鸡汤给他送去。”李缘将手里的保温桶递给李相意，“从这里做公交车比较近。”

　　老王，就是隔壁老王，这些年对她们还挺照顾。

　　“我可以看店。”李相意接过桶。

　　“你看店？店丢了，你都不知道。”李缘白了李相意一眼。

　　“哪有那么夸张……那我开小电驴去。”李相意指着小电驴。

　　“开个毛线。”李缘拔掉钥匙，揣进兜里，“对了，记得啊中心医院。”

　　“哦……”

　　李相意只能提着保温桶，来到就近的站台，挤进公交车，来到中心医院。

　　“说好的钱呢？！”

　　“没，没钱……”

　　“没钱？！脱了他衣服！”

　　最后一句话像是命令谁说的。李相意看向一个小巷口。那里站着四个人，三个看似正常的人围着一个男孩，男孩后背抵着墙，缩在他们之中瑟瑟发抖。他们的旁边堆放着一些杂物。

　　她皱了皱眉，想了想。她掏出手机拍下几张他们的照片。正当她拍下最后一张，手机中的画面改变了。原本的三个霸凌者被一张薄膜盖头，其中一人被人踹倒，好像捂着什么重要东西，在地上打滚。男孩也被人拉走，一同向小巷里跑去。

　　“站住！别跑！”

　　李相意被吓得呆住。这声呵斥不是来自前方的三位霸凌者，而是来自她的后方。

　　那男生着急地跑上前，和其他两个男生扶起痛得不行的那人。那人恶狠狠地喘着粗气。李相意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表情，像是痛苦和愤怒混杂，反正看起来异常滑稽。

　　她慢慢挪动身体，走进旁边的小巷，尽量藏起自己。

　　“看清楚是谁了吗？”她听到那人狠狠地说道。

　　她慢慢探出头，看到其中两人摇摇头。

　　“是个女的。”方才从她后面跑上来的人说，“但……不认识。”

　　“女的？！”捂着痛处的那人咬牙吼道。他摇头晃脑，像是体内有冲天的怒意，“妈的，那小子桃花还挺旺啊！”

　　“哥，他们往小巷里跑了，追吗？”一个人说道。

　　“不用，去他家，找到那小子，再找那婊子算账！”被叫哥的那人，也就是裆部受伤的人恶狠狠地说。

　　李相意低头看着刚刚拍下的照片。那个女孩阴差阳错地救下了她，可她却不知道如何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啊——”

　　“哥，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去去去，快扶我去。”

　　如果知道他们的学校，还有点希望。可是那些人都没有穿校服，她也没在自己学校里见过。况且她拍到的全是那些霸凌者的背面。她手中的证据交到警察那里能立案吗？

　　她皱着眉头，再次看向那个巷口。

　　是摄像头！

　　李相意异常激动。她看到了巷口中高高在上的摄像头。

　　现在报警也不晚。

　　她看着三人搀扶着他们大哥颤颤巍巍地走向医院的背影，低头果断地按下绿色按钮，按下承载救赎的报警键。

　　李相意向接线员说明了所有情况，包括她手机中的照片，包括男孩被女孩救走，包括霸凌者的蓄意报复，包括巷口的摄像头，包括……他们就在中心医院。

　　警察来了，李相意是对的。她拯救了那个高中男孩，也还了女孩的恩情。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协助案子办理的过程中，她没再见到那个女孩一眼，好像女孩从未出现一样。

　　她寻问过那个男孩。男孩口中的回答，不禁让她连连皱眉。他说他并不认识拉走他的女孩，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他问过她，但女孩只说：

　　“我只是人。”

　　说完后，就想拉男孩进警局报案。但男孩挣脱了女孩的手，慌忙逃走了。

　　也许他们找到了她，但李相意不知道；也许李相意和她的缘分本就如此浅薄。

　　直到……

　　高一开学。大门口。

　　李相意看着因为失去一个包子而懊恼的女孩。

　　阳光正好，女孩站在光的中央，在世界的中心慌乱。

　　她不自觉地走向她，想开口和她说话。

　　她的心脏砰砰跳动。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命运是眷顾她的。

　　她努力抑制欣喜，面对女孩的诧异。

　　直到离开她都没有寻问她的名字……

　　那天晨光倾洒，却乱了二人芳华。

　　……

　　李相意看着窗外的婆娑树影，枕着回忆的灰屑渐渐入眠，月光打在蓝色的珠链，折射出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