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 戏》风回夜江

2、天灯

　　“为什么迟到？”肖意走到李相意的面前，仍旧双手抱胸，拋出那句熟悉的问题。

　　“起晚了……扶老奶奶过马路。”李相意垂眸，轻轻地开口。

　　此话一出，引起全班的哄笑。

　　“笑什么笑，继续读书！”肖意转头对嬉笑的同学呵斥，接着叹一口气，对李相意说：“行了，回座位吧。”

　　李相意点点头，垂眸回到座位。

　　谢温凉的目光跟随着李相意的动作，即使李相意对他不理不睬，即使李相意似乎神游天外。这一切林夕夕都看在眼里。

　　回到座位的李相意，从口袋里掏出两串淡蓝色的琉璃手串，晶莹的珠子反射着窗外的暖阳，像被金光眷顾的寒花，永远圣洁，永不凋零。

　　李相意确实起晚了，也的确扶了老奶奶过马路。

　　这两串手链是那位老奶奶送的。

　　老奶奶弓着腰，颤颤巍巍地从花布袋中捧出手链，拉过李相意的双手，将两串都给了她。老奶奶的笑意温和，但李相意总觉得她身上处处透着神秘。

　　李相意本想拒绝她的赠礼。可她却说：“两串普通的手链而已……自己挑一串送人吧。”老奶奶说完，不给李相意拒绝的机会，果断转头，慢慢地挪步离开了。

　　老奶奶被无形压弯的背脊，好似在控诉着空气的无情，那些角落的故事包裹着轻的外衣，流浪千里，交交错错写着无你……

　　李相意看着手中链，说不出心中的感受。

　　另一边，林夕夕低头看着书本放空，转头看着蓝天放空，撑头看着同桌的口水放空，抬头看着昏昏欲睡的肖意放空。

　　放空，放空，放空……发呆到下课。

　　“嗯——”一直呼呼大睡的同桌高怜，听到铃声准时清醒，正伸着大大的懒腰。

　　高怜放下高高举起的双手，看向左边发呆的林夕夕，视线上移：“哈哈哈哈哈哈……”

　　林夕夕听到旁边的动静，沉着黑脸转头，静静看着笑点低得离谱的高怜，眼看着高怜快笑岔气，她不解开口：“你在笑我吗？”

　　“不笑你笑谁。第一次见你披发，就开到隐藏款。”高怜摸摸林夕夕毛燥的头发 ，“简直像炸毛的小猫。”

　　“今天起晚了——都怪你昨天推的剧。”林夕夕理理头发，打算扎起。

　　“哦——你真去看了啊……怎么样？好磕吧？”高怜一脸猥琐。

　　“那必须滴。磕到肝爆。”林夕夕努脸，竖起大拇指。

　　忽然，林夕夕感受到一股视线，她顺着感觉抬眼，看到了正看着她的李相意，竖起的拇指停在半空。

　　李相意若无其事地垂眸，转头。

　　高怜皱眉瞅着林夕夕，对她突然变得呆愣，不明所以。她顺着林夕夕的目光转头看去，心下了然：“你在看谢温凉？”

　　“谁看谢温凉了！”林夕夕跳离方才的诧异，开口怼回高怜。

　　“就有就有。”高怜不管不顾。

　　“没有没有！”林夕夕气急。

　　“吼！好大一只狼！”高怜惊呼。

　　“什么啊！”林夕夕动口不赢，开启手动闭麦。

　　“唔唔唔唔……狼……来……了”高怜即使被人堵嘴，她也要努力“发声”，毅力可嘉，勇气可嘉……

　　“哐！！！”

　　由于两人动作太大，凳子不堪重负，将幼稚的二人甩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动静。

　　啊……谁人又赢得了全班的注目。

　　是林夕夕和高怜呀。

　　李相意听到后头传来的巨响，竟然猜到了事主。她再次看向林夕夕，对趴在地上的那人，显得毫不意外。

　　“有点可爱……”李相意心想，脸上不自觉浮现淡淡的笑意，“等等，我在些想什么？”

　　李相意深吸一口气：“我疯了。”

　　她确实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自从上学期那件事后，她总想看到林夕夕 ，看到林夕夕总会想起她们的初遇。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吗……

　　李相意低头看着手中两串淡蓝手链，再看看身后坐在地上的林夕夕，心里有了个决定……

　　林夕夕和高怜双双倒地后，各自疼痛无法言说，只好唯我语气连炮输出。

　　“我去我去我去，疼死我了！”高怜捂着腰大喊。

　　“我靠！我头有包了！”林夕夕抱头大喊。

　　“是有泡才对吧？！神经病！真能装。”原本正在睡觉的一位男同学，抬头朝两人怒喊，与此同时将一本练习册向林夕夕甩去。

　　“就是啊。”一位女生在旁附和。

　　林夕夕反应不及，练习册撞得她的脸生疼。

　　“哼，活该……”另一位同学嗤笑道。

　　“哎！你！唔呜呜！……”高怜打算正面硬刚，却被林夕夕“施法禁言”，强行拖拽回到座位。

　　“你干嘛啊！”高怜扒开林夕夕的手。

　　“求你了，别……咱们今天出的丑够多了。”林夕夕压着高怜，顺势抱住她的胳膊，低声对她说。

　　“他骂骂人就算了，拿书砸你干什么！”高怜说着，想扒开林夕夕的手起身。

　　“啊……我头疼……脸疼……”林夕夕死死拽着高怜，将头埋进她的怀里。

　　高怜全身僵住了。

　　林夕夕见高怜没有动静，疑惑地抬头，锁她的力气也小了许多。高怜反应过来，将手抽出林夕夕的怀里，又将椅子蹬近桌子，埋头不闻旁事。

　　“她不会是……被我恶心到了吧……”林夕夕瞅着高怜。

　　她抬眼看看周围，一些注意她们方才事情的同学，见掀起的风浪太小，便沉心自己的圈子，少数的几个看见林夕夕的目光，立马转头，仿佛从未在意。

　　除了……李相意。

　　“李相意？……她怎么一直看着我？”林夕夕对上李相意直勾勾的目光，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她只好慢慢移开目光，躲避李相意直白的视线。

　　李相意不过低头的瞬间，后面就发生奇怪的事情，目睹一切的她眉头狠狠地皱着，对那个男同学甩书林夕夕的行为异常反感，对林夕夕拦下高怜的举动表示不理解，对于她对她表现的亲密产生不明排斥情绪……

　　“我真是疯了。”李相意渐渐垂眸，默默转头，内心杂念堆积。

　　接下来，高怜打算一天都不理林夕夕。

　　“高怜，你看我画的。”
　　“高怜，你看你看这句话。”
　　“高怜，你看你看你看这好帅！”
　　“高怜高怜高怜，你看你看你看！”

　　无论林夕夕怎么叫唤，高怜始终左手撑头，不做理会，连余光都不留给她。

　　林夕夕抱头哼唧：“哈呀——就那么恶心吗？恶心到一天都不想理我？”

　　林夕夕看着雷打不动的高怜，彻底放弃挣扎。她看向窗外：“嗨！蓝天你好呀！嗨！白云你好呀！呀！小鸟小鸟！你好你好……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高怜实在不忍心放林夕夕一人发疯，带着看白痴的眼神，捂住她一刻不停的嘴。

　　“啊！好高怜，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不理我的——”林夕夕扒开高怜的手，抓着不放下。她想再靠近高怜，却被高怜一把推开。

　　“滚……离远一点，我热。”高怜说着，扯了一把衣领。

　　林夕夕看了一眼高怜身上的外套 ：“我帮你脱衣服！”

　　高怜猛地弹起身。

　　林夕夕呆呆愣住，刚要碰到高怜校服拉链的手定在半空。

　　意识到反应过激，高怜躲闪着林夕夕的目光，尴尬地坐下：“也不是很热，不太需要……哈哈哈哈哈。”她说完还干笑几声。

　　“哈，哈哈哈哈……”林夕夕跟着干笑。

　　因为早读迟到，林夕夕自知晚课后要留堂打扫卫生，所以当谢温凉找上林夕夕，她并不感到意外。

　　“林夕夕，记得罚扫。”谢温凉背着书包走过林夕夕身边。

　　“哦。”林夕夕简单地应一声。

　　“真敬业，每次都要提醒我们。”林夕夕心想。

　　“那我先走了。”高怜背起书包。

　　“不嘛——人家想让你帮帮我。”林夕夕眨眨眼。

　　“别犯贱了行不行！”高怜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

　　林夕夕看着果断转身的高怜，无奈扶额：“完了，今天疯过头了。”

　　林夕夕走到工具区，看到了李相意。

　　“对了，她今天也迟到了。”林夕夕心道。

　　她走上前凑近李相意。李相意拿着扫把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

　　林夕夕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妥，也微微后退：“啊哈哈哈，好巧啊，我也迟到了。”

　　李相意点点头，微微垂眸，转身离开了。

　　“还是这么冷淡。”林夕夕心想。

　　她摇摇头，拿起一旁的扫把，跑开了。

　　寂静的夜晚里只有单一的扫地声，两人未做任何交流……

　　扫完地，拖了地。

　　林夕夕回到座位收拾东西，嘴里哼着小歌。

　　“一起走吧。”

　　林夕夕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抬起头。李相意正站在她面前。冷白灯光打在李相意身上，她就像童话里走出的光之精灵。

　　“好！”林夕夕狠狠点头。

　　李相意笑了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林夕夕呆住了，“嘿嘿嘿嘿嘿嘿嘿……”

　　“关灯了。”李相意站在门口。

　　“唉唉唉唉唉！别关别关！”林夕夕立刻拽起书包。

　　“哦。”

　　“我靠！黑啊！开灯！”

　　“……它在发光。”李相意在黑暗中看着手链。

　　“这是什么？手链？”已经适应黑暗的林夕夕凑近李相意，“好漂亮。”

　　珠子上发光的流沙，像蓝色妖姬也像烟蓝漩涡，奇诡明艳，危险迷人，蛊惑人心。

　　直视它，宛若直视深渊的眼睛。

　　“你想要吗？”李相意抬头。

　　“想。”林夕夕看着李相意倒影着蓝光的眼眸，像是跌落了一片无人深海。

　　那片深海温柔地包裹着她，告诉她，她可以呼吸。

　　她们都在走进对方心里，自己却毫无察觉。

　　那么一切的开始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现在；也许更早。

　　也许是夏日里的初见；也许是小路中的相遇。

　　上个学期，刚和谢温凉分手的李相意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头顶发黄的路灯照耀着前方的路。

　　当她拐过一个弯，一个醉汉挡住了李相意的去路。

　　“哎——小妹妹一个人？”醉汉满脸猥琐。

　　李相意闻见酒气，狠狠皱眉，果断转身。

　　“啊！”男人突然大叫。

　　李相意正想转头，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就拉着她跑，她没法看清发生了什么。

　　女孩将李相意带到夜市中心，这里灯火通明，这里人潮汹涌，这里热闹至极。

　　“啊——好险，他差点就抱住你了！还好我踢了他一脚。你是没看到他趴在地上的狗样！哈哈哈哈哈哈！”女孩喘够了气，扶着李相意大笑。

　　“林夕夕？”李相意看清了女孩的脸。

　　“嗯？怎么了？啊——抱歉抱歉。”林夕夕放下手。

　　“刚才的事……谢谢。”李相意看着林夕夕的眼睛。

　　“没事没事。”林夕夕摇摇头。

　　“你怎么在哪里？”李相意不解。

　　“回家啊。”林夕夕回答。

　　“……谢谢。”李相意再次道谢。

　　林夕夕只能再次笑着摇头。

　　“想吃烧烤吗？”李相意看向一旁的烧烤摊。

　　“想！”林夕夕重重点头。

　　李相意笑了笑，走向摊位。

　　“她笑起来真好看。嗯……不笑也好看。不笑很清冷，笑起来很温柔。”林夕夕看着李相意的背影。

　　身边人来人往，林夕夕左手握着大把烤串，右手拿着一串，正往口里炫。

　　“你真的不吃吗？”林夕夕问。

　　李相意摇摇头。

　　“没关系，反正我也吃不完。”林夕夕将一把烤串递过去。

　　李相意还是摇摇头。

　　“那好吧。”林夕夕收回手。

　　“这条路也通向你家？”李相意问。

　　“嗯。我一直都是走这里回去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放着光明大道不走，走黑黢黢的小路。”林夕夕咽下烤肉。

　　“我也是。”李相意垂眸。

　　“哦——那我们还挺像。”林夕夕说。

　　“是吗……”李相意转头看着林夕夕。

　　“……算是吧。”林夕夕尬笑。

　　“……你看那个灯，好像月亮。”李相意看着前方。

　　林夕夕顺着李相意的目光看去。

　　“……又像太阳。”李相意说，“还像发光的乒乓球……”

　　“你想象力挺丰富的啊。”林夕夕感慨。

　　“是吗？这就丰富了？”李相意不解。

　　“嗯……就是……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说这些不着边的话的人。”

　　“是吗……我其实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李相意垂眸。

　　“哎呀，人都是多面动物。这我知道。”林夕夕看着李相意的侧脸。

　　“嗯……”李相意对上林夕夕的眼睛。

　　……

　　那天夜晚，她们一起踏着夜市的灯，走过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在烤串的肉香中，聊着彼此的生命。

　　“唉——真的好可惜，没能把那个色鬼送进警察局。”林夕夕在说。

　　李相意在听。

　　“你爸妈都在一个医院工作？”李相意在问。

　　“嗯呢。”林夕夕在答。

　　李相意谈天说地，林夕夕句句回应。

　　林夕夕扯东扯西，李相意字字宠溺。

　　周围的喧嚣鼎沸，她们的灵魂自由而热烈。

　　李相意和林夕夕望着对方的眼眸，她们的面庞真情流露，一同醉在彼此的海洋，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