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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天算 ...

  •   装装的语气听不出波澜:“我不能了。”

      “我再给你一次选择。”容凡倒出用以续命的丹药。

      装装的目光没有随容凡的动作偏转,仍只是重复道:“我不能。”

      楼下的的喧哗又一次掀起浪潮——谭宁再次赢下一局,正高声笑着给其他人倒酒,这般吵闹,这般热闹。

      这才是这么多人一起过的年应该有的样子。

      容凡从不是啰嗦的人,可听着楼下那片笑声,他犹豫了,沉默片刻,再度开口:“装装,你真的决定了么?”

      装装伸手取过丹药,仔细装回了瓷瓶中,又将瓷瓶放回容凡手里。他说:“阿六,我真的不能。因为我不想。”

      容凡低头看着被送回手中的瓷瓶,没有说话。

      “阿六,我很高兴可以看见你今天这样开心。” 装装拍了一下容凡的肩,手却未离开,又在容凡肩头轻轻按了按,“从前关于万尸林的一切——万尸林的所有人,所有事,能忘便都忘了吧,我们都只希望你今后能够好好活。”

      那力道不重,却沉甸甸的。

      装装走了。容凡仍旧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瓷瓶。

      是酒意未散的缘故么?

      否则心头怎会如此滞涩。

      这个年过得太热闹了,热闹得近乎圆满。

      但是容凡清楚,明天天一亮,旭日东升,这份快乐便会随着晨雾一道消散。

      青在言打完牌九,推门进来时,和容凡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今晚高兴吗?”

      与容凡问装装的问题一字不差。

      可是当这句话出自青在言之口,容凡却心头倏然一轻,犹如云开月明,释然不少。

      因为他今晚,确确实实是高兴的。

      .

      众人各自歇下,只有穆声和谢翊二人完完整整地做到了通宵,后者好歹还有一阵是安静观牌的时间,前者却未有片刻停歇,不是吃就是推牌九,精力旺盛得很。

      翌日清晨,也是他们二人最先向容凡辞别。

      “门主希望你们以后得空可以来到默语门做客,默语门定当好生招待你们。”谢翊说。

      容凡客客气气地应下。

      谢翊又补了一句:“门主还托你们帮忙游说悦归居的厨子。”

      容凡忍俊不禁,忙点头称是。

      接着告别的是谭宁和装装。两人打算趁着这两天快马加鞭赶去会河州,阖家团圆的日子,总想回从小生长的地方看看。

      瞿清年带着顾晗辞别的时候,顾晗满脸别扭,嘟囔着不愿离开悦归居。

      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瞿清年要带她见仰秋门的家人,可从万尸林覆灭到现在,顾家的爹娘始终也没把顾晗认回去。掺和到了家事,旁人便不好多说。最后顾晗还是跟着瞿清年走了。她心里嘀咕:大过年的,总不至于被赶出家门吧,说不定爹娘心情一高兴,还会唤她一声“小宝”。

      走之前,容凡将续命的丹药全给了她。

      池非鱼一觉睡到第二天天黑,醒来就易成了另一幅样貌,饭也没吃,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悦归居。

      “新年头一天就溜这么快,也不知道接了多要紧的差事。”艳鬼眼底划过感伤,嘴上却揶揄道。

      .

      悦归居渐渐空了下来,他们推开了四面的窗,让里头热闹过一天一夜的气息随风散去。大年三十一过,天气又变得寒凉。

      艳鬼不急着走,姣儿和邱染也陪着多留了几天,悦归居总算没有彻底回归冷清。

      大年初六,街道上忽然响起敲锣打鼓声,艳鬼浑身一凛,容凡和青在言还在惘然之时,邱染已低声开口道:“外头有迎亲的队伍。”

      这下青在言和容凡便明了了,不约而同看向姣儿,果然见她目光灼灼,似跃跃欲试。

      青在言说:“我以为事情过去这么久,你早不想着劫新娘了。”

      姣儿扒着窗,懊恼道:“可惜来之前没有打探过消息,也不知道那新娘子愿不愿嫁人。”

      容凡失笑,问道:“你还真打算出去将人掳走啊?”

      姣儿说:“有点想。”

      艳鬼手臂一勾,将姣儿往后揽来,邱染同时关紧了一楼所有的窗,姐弟俩配合得行云流水。

      姣儿幽幽道:“不必防我防得这么紧。”

      毕竟眼下在场的另外四人中,除了邱染,谁的武功不比她高?

      .

      这边说着,那边街道上旁观迎亲队的人群中有一人逆流而行,毫不起眼,正往悦归居匆匆走来。

      那人亮了身份,毫无阻碍便进入了悦归居。艳鬼看见他的时候,心头莫名一坠。

      对于此人略显紧绷的神色,艳鬼却不着急听到他带来的消息,反而先给容凡他们介绍了这人的身份。

      “这是我在传风堂的下属。”艳鬼说。

      下属对容凡几人草草抱拳,邱染脸色微白,容凡自然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他与青在言和姣儿三人面面相觑,皆静默不语。

      艳鬼失了平日的从容。

      “属下有要事禀报。”那人垂首说道。

      艳鬼说:“是堂内的消息,还是与我有关?”

      “……与您有关。”那人说。

      “就在这里说。”

      “此事涉及到您的真正身份,恐怕……”那人犹豫道。

      艳鬼语气不改,还是那句话:“就在这说。”

      那人重重低下头,道:“千足蛇……覆灭了。”

      ……

      空气骤然凝固。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容凡脑中一片轰鸣。

      艳鬼的下属带来消息——近日千足蛇的瘴气逐渐消散,罗州的百姓率先见识了密林之后的天地,穿过密林,不曾想里头寂寂无人,冷冷清清。继而深入,发觉一座还在冒黑烟的废墟。人们判断,那原先应是数层高阁。高大丛杂的废墟之中,尸骨数百,入目尽是焦骸。

      容凡听完消息的当下,便反应过来。

      那座废墟,是藏书阁。

      唯有大年三十夜晚,千足蛇众人才会齐聚在藏书阁。

      容凡不忍去看邱染和艳鬼的神情。

      本该阖家团圆的当夜,天人却从此永隔。

      容凡没有去猜测纵火的元凶,不想猜,不愿猜。此时此刻,他心绪空茫,许多面孔掠过眼前:九娘、元简从、邱长老、张午、调戏他未果的活死人断袖、断臂却毅然踏出瘴林的女子、在他畏光时日日为他形容云彩的小姑娘……

      容凡垂着头,瞥见身旁有几滴晶莹砸在地面,他不敢去看。

      姣儿默默给邱染递去帕子。

      青在言掰开容凡的手,容凡这才后知后觉,在极度用力紧握之下,他的手掌被指甲掐出了血印。

      “明明已经拿到了解药……”艳鬼的声音平静得像是每一个吐字都设计好了语气,“为什么非要如此决绝?”

      姣儿转身上楼,青在言带着怔忡的容凡离开了大堂。

      .

      “到底还是这样了……”艳鬼淡淡地笑了一声,她说,“到底还是这样了,也好,也好,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我给她了,她想要的,我都给她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夺去邱染手里的帕子掷在一边,厉声说道:“你哭什么?你在难过什么?这是好事,这是她的心愿!”

      邱染浑身发抖,泪流不止,他惶然无措地看着艳鬼,抽噎着说不出一个字。

      艳鬼双手紧抓着邱染的肩膀,嗓音嘶哑:“这就是她想要的,你还看不明白吗!她从来就只顾自己,那样自私的人,何曾在意过我们!”

      她何其自私——生前不予疼爱,死后不留全尸,不声不响,来去自如。可她可曾想过,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邱染掩面恸哭。

      艳鬼缓缓松开了手,神情渐渐由悲愤转为漠然,她注视着眼前颤抖的邱染,冷冷说道:“小染,你该认清她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邱染抽抽噎噎,声音沙哑,“可我们……再也、再也没有爹娘了啊……”

      艳鬼蓦地一怔,脸上仍是漠然,可眼泪却先一步跌落下来。

      .

      容凡抵着青在言的肩膀,闭上眼睛。

      青在言轻轻拍着容凡的背。他从容凡嘴中听过对方在千足蛇的种种,能猜到千足蛇因何而覆灭。只是,他也想不到会这么快。

      容凡是一个心软不自知的人,得知千足蛇覆灭,他一定会自责。

      可说到底……若不是为了自己,容凡又何必去千足蛇走那一遭?

      青在言只觉愧悔无地,喉间发哽。

      “青在言,”容凡忽然说,“我想吹吹风。”

      青在言起身去开了窗。

      街市的喧嚣涌了进来。人群熙攘,烟火人间,生生不息。

      容凡试图听清楚对面酒馆的伙计在吆喝什么,可惜半晌也无法凝神,便什么都听不明白。他问:“你听清了吗?”

      青在言看着他:“什么?”

      “对面的店小二在吆喝什么。”

      青在言静静听了一阵,摇头:“听不清。”

      容凡拉过青在言的手,放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把玩。他思绪纷乱,心里也有和艳鬼一样的困惑。九娘既然有了解药,为什么会选择纵火让整个千足蛇覆灭?

      除了九娘,还有谁想让千足蛇覆灭么?

      如果他不曾去过千足蛇,是不是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不该这样想。

      青在言抿着唇,垂眸看着容凡的发顶。

      容凡忽然用力环住了青在言的腰,他侧头靠在青在言的肚子上,沉默片刻后,才闷闷地说道:“青在言,我好像有点难过。”

      “难过是应当的。”青在言抬手在容凡头发上轻轻揉了揉,他内心苦涩不已,像是巨石压在胸口,喘息都变得艰难。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说:“这不怪你。”

      “我知道这不怪我。”容凡没有抬头,手在青在言背部的衣料上无意识地摩挲,他很清醒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我清楚,你也要明白。”

      他自责,同时他也知道不该自责。若是要在千足蛇覆灭一事上揪出最终的祸首元凶,客观而言,这也是千足蛇自身的因果。千足蛇依托救世的信念而成立并壮大,可他们的手段却日渐与目的背离,覆灭是其注定难逃的宿命。

      冷冽的寒风灌进来,容凡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青在言要去阖上窗,容凡不让:“再让我抱一会儿。”

      “天冷。”青在言说。

      容凡的声音闷在衣料里,“你身上暖和。”

      青在言便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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