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坏街灯》檀昀

8、第8章

　　钟蔓边嗦面，边看了眼底有乌青的应茹一眼。

　　刚刚挑起的话题缓缓道来，应茹声线也柔和几分。

　　“说是在青川市的丁至爷爷生病了，所以就……”

　　认真听着，钟蔓想起了还没去世时的外婆。她在宁南不能提起，亦不能透露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想念。

　　应茹将碗拿走，放在厨房又回到客厅，她揽住了钟蔓的肩，轻拍了几下她的胳膊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嘛？”

　　钟蔓忽然想起那盏灯，不由得问起：“楼下那盏灯，没人去修嘛？”

　　应茹只笑了几声：“这儿是老小区了，有时候灯全坏也不会有人管，更何况那盏还时而亮着。”

　　那就……让它一直坏着吗？

　　她洗漱过后回了自己房间，妈妈提前准备的电脑被打开。

　　熟练登陆小企鹅，灰色头像静静躺在列表。

　　丁至会独自在家这么长时间的原因明了，她点开两人的对话框想安慰一番，却又停止下来。

　　像他那样的乐天派，应该不会被这些情绪打败吧？

　　钟蔓照旧上学，照旧在放学后跟罗文清一同去喝奶茶或吃菠萝炒饭。

　　明明经常看见丁至的身影，却不似刚来宁南时那般。

　　罗文清看着远处走在人群中最后的身影，疑惑问道：“他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嘛？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走在丁至身边的好友将球递给他，“走啊！去打球。”

　　丁至沉默片刻，心思重重，最后还是跟着一群人走向球场。

　　钟蔓咬着吸管，心中不解。

　　明明不开心，却还是要迎合众人，丁至这“大哥”做的也不是那样容易。

　　罗文清只问了一句，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异性身上，拿出随身带着的话剧剧本就标注起来。

　　要论适应环境，恐怕钟蔓当得上是第一，不过短短一个月，就已经对这儿熟悉起来。

　　“对了，记得跟你妈妈说要排练节目，今晚是最后一次彩排。”

　　钟蔓点了点头，文化节应班级要求，钟蔓选了个简单的角色。一次话剧表演，那角色不过是站在舞台上一动不动，应景时挥动几下手臂。

　　学校报告厅现场，各个班级排着队上台。

　　轮到高三一班时，钟蔓套着一身“大树”服装慢悠悠走到讲台。

　　表演开始，饰演话剧主角的两人相遇又分离，钟蔓在众人难过时用力将树叶挥动落下，台下传来细细的笑声。

　　钟蔓尽力演完，这才跟着第一幕退离舞台。

　　“演的不错。”

　　身后传来含着笑意的嗓音，钟蔓有些费劲回头。

　　这几天没笑过的丁至此刻嘴角扯起一抹微笑。钟蔓先前觉得这是嘲笑，但对于现在的丁至来说，能笑得出来无疑是一件好事。

　　她没多想，只是觉得丁至不应该压抑自己，这是一个姐姐对于弟弟的忠告。

　　“你不懂，行了，快换了衣服回家。”

　　“林阿姨和丁叔叔回来了？”

　　丁至沉闷回答：“嗯。”

　　楼道中的灯时亮时灭，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

　　钟蔓第一次揪住了他的袖口。

　　“走吧，去补课。”

　　“为什么？”

　　钟蔓眼睛弯弯看着他，沉思片刻才回答：“感谢你大晚上等我啊，不然这么黑的天，我怎么回来？”

　　两人经过三楼没停下，直到来了楼上，家中空无一人。

　　钟蔓倒了一杯水给他，贴心问道：“你吃饭了吗？”

　　丁至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心中一暖。

　　“没有，你要做给我吃吗？”

　　“想多了，冰箱有泡面，自己去煮。”

　　钟蔓放下书包，走去洗手台前。

　　镜中自己面色红润，鼻尖被冻的红红的，这是她的通病，受到寒冷便敏感至此。

　　丁至不客气端着一碗煮好的面走到餐桌旁，随后靠在椅背上看了钟蔓一眼。

　　“你要吃吗？”

　　钟蔓已经刷了牙，闻到香味时肚子还是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我就先不吃了……”

　　话还没说完，丁至将碗往另一边推了推。

　　“减肥？还是刷了牙？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也不胖啊，刷了牙吃完还能再刷，你确定不吃？”

　　三连问，钟蔓看着那晚色香味俱全的泡面，不禁食指大动。

　　她用筷子将面卷起来放进了大勺子中，又转向另一边慢慢吃起来。

　　“我还没吃过。”

　　钟蔓抬头看了他一眼，“哦”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在碗里吃？”丁至单手撑着头看她。

　　面吃进嘴里嚼着，他没见过吃饭吃这么认真的人，钟蔓除外。

　　“我怕你嫌弃我啊，而且，男女有别。”

　　钟蔓吃完，拿着勺子去厨房洗了起来。

　　丁至这才低下了头，看着那晚泡面食欲大增，边吃边嘟囔道：“你不是拿我当弟弟吗？怎么还在乎男女有别。”

　　钟蔓又替他拿了个干净的，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哦。”钟蔓觉得莫名其妙，不过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副“画”，她忍不住问：“你会做饭？”

　　丁至抬起眸子，“会做饭很稀奇吗？”

　　“我在滨江很多年，一直都是外婆做的，长这么大也没学会。”钟蔓有些不好意思笑笑。

　　“那应该……是你外婆很爱你不舍得你动手吧。”

　　“……嗯。”

　　周遭安静下来，有的只是丁至嗦面的声音。

　　良久，门外才传来门把手的响声。

　　应茹背着包走进来，看着钟蔓和丁至关系不错的模样，不由得欣慰起来。

　　“小至，你爸爸妈妈说有话跟你商量。”

　　钟蔓第一次见丁至有些局促站起身，吞吞吐吐指着那碗只剩下汤的泡面。

　　“阿姨，我洗完这个碗就回去。”

　　应茹点了点头，走过来嘱咐钟蔓几句便回了她的房间。

　　厨房中，明明只有一只碗，水流声源源不断。

　　钟蔓实在是看不过去，走进去将那已经洗到噌亮的碗放在一旁，拉着他的手就下楼。

　　林阿姨看到自家儿子回来，刚准备说什么便停在嘴边。

　　“蔓蔓……”

　　“阿姨，他的头发还没把颜色染回来，染发喷雾总是要在每次洗完后重新喷一次。今天我等他洗完再帮他一次。”

　　丁叔叔面上恢复笑意，带着两人来到了洗手台前。

　　落下一句：“我跟你妈妈出去一趟，一会儿再回来。”就离开了家。

　　丁至沉默，看着那黑漆漆的水发呆。

　　“干嘛？还不快洗？别只浪费我家的水啊！”

　　钟蔓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随即靠在一旁的墙上，就那样看着他。

　　“钟蔓，你为什么来宁南？”

　　丁至将洗干净的头发用毛巾擦了擦，里面露出了已经微微掉色的蓝色头发。

　　他抬起眸子，眼眶有些微微泛红，想必刚才低下头的那一瞬间，都是在想事情吧。

　　“因为我外婆死了。你在我家说的那些话说错了。她不爱我，不让我做家务只是为了让我依靠她……她总是会严格要求我的成绩，所以才会包揽全部，甚至在夜晚替人缝补衣裳赚钱，只为了给我买身新校服。”

　　“你说的这些是反话吧？严格要求你有什么不好？你现在成绩这么好还要感谢你外婆。”丁至拿起吹风机，一瞬间“嗡嗡”的声音遮住了所有，包括她想说的那句话。

　　“可是我来了宁南，不能提起她的好。”

　　话语刚落，头发微干，丁至拿来了染发喷雾，乖乖坐在镜子前，递给了她。

　　钟蔓像第一次帮他那样，手遮挡在了他的额头上方。

　　“其实我爸妈争吵，也是因为我的爷爷。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宁南打拼，我一直跟着我爷爷生活。直到初中时……”

　　那时候的丁至学习还不错，即便来到宁南，很快就跟上了这儿的进程。要不然也不会直升宁南一中高中部。

　　他每次暑假都会回到青川市，陪着爷爷待够两个月又重新返回宁南。

　　“其实我挺不喜欢这里的。你知道吗？他们把我接来也没有好好陪伴我，你刚来那几天是他们唯一一次休假。我早想离开这儿了，以不听话的名义。”

　　钟蔓认真听着，突然发觉自己身前这个男孩儿，他可能需要的不是补习，而是陪伴。

　　“后来他们才跟我说，只要我成绩优秀，就允许我回家陪着爷爷。”

　　“那你为什么不把成绩提上来呢？”

　　“你以为有那么简单啊，高中跟初中不一样，落下那么多课程，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钟蔓了然点头，伴随着“嘶嘶”的声音，那头蓝发又变成了沉闷的黑色。

　　“或许你该好好跟叔叔阿姨沟通一下，现在爷爷生病，趁这个机会去看看他。”

　　丁至紧紧盯着她，这个突然从滨江转来的女生，一头长长的黑发披在腰间，白皙的脸上，脸颊处透着微微的粉色，一双明亮的眼睛很认真在听他讲话，嫣然一笑提出建议。

　　与刚见她时不同，那时他只觉得这人跟学校那些人一个模样。可……今晚他才真正了解这个人。

　　“盯着我干嘛？我要回去了。”钟蔓将那瓶已经用完的喷雾放在一旁，临走时还温馨提醒道：“如果去看你爷爷的话，就把头发染回来吧！”

　　刚走到门前，林阿姨丁叔叔便开门进来，两个人似乎是已经谈妥，面上已经带了些笑意。

　　“蔓蔓，回去早些休息！”

　　钟蔓礼貌道别：“我知道啦，谢谢阿姨！丁至，再见！”

　　没等他回复，钟蔓小跑着上了楼。

　　她又将自己精简版的笔记拿了出来，今晚似乎收获颇丰。

　　最起码她已经知道，丁至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吊儿郎当的中二少年。

　　他跟自己一样，会被亲情牵绊，会对生活中的小事产生相同兴趣。

　　比如……那盏街灯。

　　看来，是时候该修一修，不让它再继续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