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缪然篇1 楼外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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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茶嘞——！”
“浔花城花茶！”
一扇扇茶楼门前，小厮的叫呼此消彼长，几乎毫无间歇迎客而入，或是送客而出。
“今赏荼蘼，就吃荼灵茶！”
不论是市井街头，还是郊野溪流，所有茶楼茶肆都坐满了游人，手上把茶细品花香，眼上张望着窗外之景。
这便是伯绥浔花城，十步一个茶铺，三十步一座茶楼。
非人族乘风御空，远望八方终年温润之地，家家户户一片花田，月月季季蔓生百花。
藤花缠绕屋舍而长，花姿俏丽屋顶向光，寻四季之花，闻四季之香。
长年有非人族络绎不绝，同有清闲人族无所事事，逗留在浔花城里，待花开花落，数尽百花之景，而满足归去。
“天下之花，伯绥堪为一绝，伯绥之花，独有浔花城。”
“今日得以一见，的确不输此名。”
几个游人自花田赏花归来，一路上赞不绝口，意犹未尽步入茶楼。
在他们的身后，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面色平淡，手里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还有两人紧随其后，小姑娘似是十岁上下，男子二十多岁，步步登上二楼的雅座。
“今日阿萝可还尽兴？”
“不尽兴！”小姑娘撇撇嘴，“浔花城有的花，青城大多都有，阿爷还年年带阿萝过来赏花！”
“阿萝想去九黎，去谷映，或者南边的云津、东泽，为何阿爷都不肯带阿萝去！”
代望稍显沉默，扶小姑娘入座。
旁边的小姑娘帮腔，“阿萝还小，等阿萝大些，就可以去了。”
“咳咳——”代萝急声咳了咳，亮起炯炯双眼，“真的？小苏姐姐会带我去？”
小苏姑娘给她顺气，没敢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
“今逢初夏，客从……”默默引他们上楼的小厮张口，正欲介绍楼里的茶品。
代望沉不住气，抢先一步问他，“你今年几岁？怎不去学府学些才识？是家里遇上难事了？”
小厮样貌才八九岁，一身缝缝补补的衣袍，洗得衣色发白，辨不清原本的颜色，暗处的线头条条如流苏，如此艰难包裹着瘦骨嶙峋的躯体。
“十二岁了。”他怯怯低头，掩盖善意关心激生的几瞬泪光。
余下不知如何回应好意，只是拱手恭敬拜了拜，“怕扰了客官雅兴，小的这就找掌柜换个人来招待，还请客官稍坐片刻。”
“不用——”不等代望婉拒，小厮便如乘风般疾速噔噔下楼。
代萝半掩着咳声，茫然收回视线，“阿爷，为何那位哥哥比阿萝年长四岁，个子看起来却还没有阿萝高呀？”
小苏倒着扁壶里的药，将一小碗药递给了代望。
“阿萝。”代望心绪复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可能哥哥家中有难言，不怎么吃得饱饭，不吃饭就不长个子。”
“就像阿萝不爱吃药，不吃药就好不了病，去不了远的地方。”
“阿萝知道了。”小姑娘苦着脸嘟哝着，依然捧过药碗，“可是这药真的好苦好苦……”
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乖乖咽下药。
“让客官久等了！”
门外踏进一位新的小厮，年岁在二十上下，衣着是素净简单的，略微对比之下，心口堵着难解。
家里是个什么情形，才会不给孩子去学府，须来茶楼操劳维持生计？
远眺窗外绵延不绝的花海，浔花城人人有花田，年年游人往来，花季收成不错，应是不会困苦至此。
代望摆摆手，省去小厮滔滔不绝的介绍，“我就来一壶荼灵茶罢。”
“你们想尝些什么？”他望向旁侧的两位小辈。
小苏笑笑，“跟老爷来浔花城那么多回，我还未尝过舜花茶，就来一壶试试。”
“可还有去年的新茶？”
“有的有的！”小厮应声。
侍从点点头，“那我要个棣棠花茶，花季过去不久，一起品品鲜！”
“好嘞——”小厮对此抑不住震惊。
来往那么多人，从未见过随身仆侍能大大方方上桌，还与主人家同吃茶的。
待三壶茶呈上来。
代望慢慢品着香茶，伊始留意起雅间外的步子轻响。
方才有几个瞬间，他不经意往门缝瞥去，就会捕捉到十二岁小厮惊慌失措的眼神。
几眼对视时，望向他们一行人的似有几分感激，又有几分羡慕。
这回代望主动朝他招手，而他一时生怯不敢过去，红着脸微微低下头，明显有几许抓个正着的难为情。
他扭头就咚咚跑下楼。
不料在拐角处，迎面就是几巴掌，男人一脚狠狠将他踹下最后的阶梯。
“嘭咚——”一阵跌撞嘈杂，掺杂着几声惊叫。
“爹！”小厮强忍痛意，拖着身子爬起抱住男人的腿，“我们出去，去后巷！别惊扰了掌柜的茶客！”
而男人怒气更盛，又抽了他几个巴掌，“反了你了！就你还敢对老子指手画脚！”
“你好好说话！”掌柜欲来拉住男人，但敌不过蛮横手劲，“他还是个孩子，你老打他做什么！”
“我是他爹，打他怎么不行？你少管闲事！”
“李三！你又来我的茶楼闹事，怎么是我的闲事！损坏我茶楼的一桌一椅都是要赔银子的！”
“呸！就那破桌椅值几个钱！大不了让这小子给你干几个月的活！”
李三嘴上是这么硬，但还是一把推开掌柜，蛮力拖着小厮横过一楼厅堂。
“银子呢？你干活的银子呢？”
出了茶楼，李三更是肆无忌惮，都等不及去后巷避开游人，一直猛踹个不停，嘴里不断咒骂着小厮。
“都给爹了！没有了！”他痛得快晕过去，口齿不清回话。
“呸！干活挣不到几个子，你就是个赔钱货！”
前晚就抢走了他的钱。
每回都这样。抢走一点，就拿去作赌，一晚上就输个精光，无处发泄恼怒，便来打他出气要钱。
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满心绝望，索性他破罐子破摔，“就算我有，也决不会给你！你算个什么爹，何时养过我一日！”
打死他就打死他，就当是解脱！
雅间隔得远些，楼下吵吵闹闹，本以为是浔花城风俗的市井杂戏游街。
而远远凝神细听，代望觉得有几些耳熟，一浮现小厮眉眼间的怯意，匆匆交代阿萝不可出去，便急着步出了雅间。
“有钱？你敢骗老子！把钱交出来，不然看老子怎么打死你！”
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小厮痛得晕过去，男人火气还未消，又将他拖到对面。
几个游人握拳作势去拦，围观的几个浔花城邻里拦下他们，“不能去。”
“李三就是个赖皮，你帮他孩子一次，他准会赖上你，身上没个几百两都脱不了身！”
“不能就这么看着啊！打死孩子怎么办？这城主都不来管管？”
“哪里不管？管一次，下次打得更狠，体无完肤，之前把他抓进牢里，嚣张得就跟回家一样！”
“他娘走得早，无别的旁亲照料他，那李三手上没有实际命案，城主也不能越过律法杀了他。”
语末重重叹一气。
旁人瞧着可怜，却无可奈何。
代望跑出茶楼，刚拨开几些人群，便见男人抱着酒坛重重砸了下去。
“住手——！”
头痛欲裂下，意识微微清明，鼻尖弥漫着酒香，犹如毒药刺激着满身创口，一只只鲜活的虫子，在身上肆意蚕食。
“呸！”李三掏到一块碎银，小厮勉强去抢，却遭反脚踩上右手，还用力碾了碾，“老子收拾自己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打孩子就是不对，哪怕你是孩子的亲爹！”
代望几步走近。
李三藏好碎银，迎着他转身，威胁般活动了手骨关节，“你再插手，我就连你一起打！”
“你要什么？只要你不打孩子，我就尽力满足你！”
“哎唷！”闻言跃动起贪婪的眸光，他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冤大头！
稍微走开些，任由老者朝孩子走去，心下开始盘算着什么。
“你要逞能当大善人？孩子跟你非亲非故，真的愿意给我银子？”
“你要多少！”他直接蹲下去，轻柔地把小厮抱到腿上，朝人群扬声，“哪位肯帮帮忙，去找疾医救救孩子！”
人群里有人跑去。
李三嘿嘿一笑，抬起两根手指，“我要两百两银子！”
“成交！”代望果断掏出钱囊，取出里面的一张票据。
看样子是满满当当的，李三咽了咽贪婪，后悔说少了。
但他极不要脸面，怎么会不敢翻脸呢？
当下两眼狡猾咕噜，凌人之势减弱，谄媚着满脸笑容，“老爷心善大方，不如就多施舍一两百？我把他直接卖给你为奴侍，这小子干活老实，准能把老爷后半辈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如此恶人！
就为了几个钱，连孩子都不要了！
代望头一回如此气恼，重新换了张面额不同的票据，“三百两，孩子我带走了！你就此立下字据，往后他跟你毫无干系！”
“得嘞！”他笑得褶子纵横，昂着阔气去抢纸笔立字据。
疾医赶来时，随字据落款勾勒，一切已成定局。
李三得意洋洋走开，仔细核对金额，转身又进了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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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伤极其严重，沉沉昏迷间他几度呕血，沿着马车缝隙染红，滴成一条长长的血痕，直抵医馆附近。
“我认得他。”疾医怜惜般轻叹。
小小年纪常是一身伤，红着眼递来些碎银，先是要买伤药回去跟娘亲一起涂，后来是自己给自己涂。
解开破破烂烂的旧衣。
小厮身上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大小不一的青黑瘀伤，密密麻麻的旧痕，恍惚只过去几天。
今日新伤覆上旧伤，无声交代过往的疼痛，代望只是瞟了一眼，便已于心不忍背过身。
代萝为此一直哭，又惊又怕缩在小苏怀里，不停地抽泣着，时不时咳呛几声。
疾医简单疗治完毕时，外头已迎来茫茫夜色。
“皮外伤都料理好了，但五脏六腑怕是不容乐观，他又毫无求生的意念，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代望怔怔退了两步，“可还有别的法子？人族不行，试试仙君之术？”
“阁下应是知道，浔花城向来就有诸多仙君往来，可是今年夏初，有仙君以天帝之令为由，把这些仙君都召集回仙界，还不知何时能归来。”
“若有仙君施法治疗，配上些滋补的仙灵草，内伤大抵能治好几成，也就多几成机会挺过去。”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了？”
疾医连连摇头，“我明白阁下的心意，今日能带他来此，解去些痛苦，你我都是尽力了。”
“我是看着他长这么大的，摊上那样的亲爹，若他就此归去，也算是解脱！”
代望还不想放弃，“妖族施法是否替代仙君？”
“可行是可行，但妖族不好找，何况有些品性不善者，怕是会假借无知坏事讨趣！”
“那仙灵草也是难寻。”
“阁下尽管去准备，我有认识的妖族可来一趟。”代望捏碎了一枚号符，立时回到马车旁，“小苏，拿株仙灵草给我。”
“老爷要拿来救他？”
见之点头，小苏些许迟疑，“就几株仙灵草了，至少还有三日才来新的，阿萝……”
少一株都不行。
府里也没有剩的。
“小苏姐姐，阿萝无碍的，阿萝可以少喝几口药，多忍忍就够三日了。”代萝从车帘后探出，帮忙递出一个药箱。
怎么能忍呢。
稍不留神就会直接要命的啊。
小苏鼻间一酸，假装敲她的脑袋，“你个小脑袋瓜子，是不是不想喝药？”
“才不是！”
她气哼哼反驳，却也是这时醒悟过来，药都给那位哥哥喝，自己就不用喝苦苦的药了！
“拿罢。”代望笃定开口，“待会传信回府里，手上的事都停停，召集青城的妖族去寻，定能及时补上阿萝的仙灵草！”
他握着仙灵草步回医馆，乱绪都拧成一团，心弦紧绷得几乎不敢呼吸。
交出这株仙灵草，不仅关乎一个萍水相逢、且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孩性命，还关乎他孙女性命。
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这就是……？”疾医愕然接过，拱手抬了抬，“小缪能遇见阁下，是他此生难得的福气！”
“救人要紧。”
他只是不想后悔。
疾医刚去后院煎煮汤药。
一个妖族就飘然落地，“代老爷，是有何要紧事？”
“盛姑娘，你施法治一下小孩的内伤。”
“什么小孩？不同于货物往来，这要耗损不少妖力，代老爷打算如何结清此事？”
他们先后步入医馆内室。
“就按平日的多添一倍银两，盛姑娘觉得如何？”
不等盛姑娘应声，便已响起她的怒骂，“哪个天杀的竟如此心狠！孩子才多大，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个丧尽天良的爹！十二岁给养得跟八九岁一样！”
“银两就不添了，给孩子补补！”
“要的。”代望诚恳开口，“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法术牵引起身子，盛姑娘深深惊吓一跳，比她预料中伤得还重，体内旧伤新伤相勾连，内脏如同开裂一般。
一连就是几个时辰，耗损近半修为，她结束施法时还踉跄了两步，又快速稳住身子步出。
“打孩子的混账在何处？！看我怎么收拾他！”
中气十足，半点都不见虚弱。
“盛姑娘如此相助，已是小缪的万幸。不过妖界近些年律严，要是动手打人族遭判官抓住，怕是不好交代。”
“真是气死个人！”
代望认真塞票据到她手里，“盛姑娘与我们不同，你脚程快些，麻烦你跑一趟青城，暂停府中的事，叫诸位去帮忙找些仙灵草。”
“阿萝的病症拖不起，最晚后天就要，还望姑娘帮帮我！”
她目露几许为难，略微思量启齿，“仙灵草本不是罕见之物，是非人族好逸恶劳，频频拿仙灵草来换钱，天涯海角都搜刮了个遍，我对此没有多少把握，尽量给阿萝找些回来！”
“麻烦姑娘了。”
心几乎沉落谷底，找不到仙灵草的后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咳咳！”几声咳嗽引他过去，轻抚了抚她后背顺气。
“阿萝怎还不歇息？”
“阿萝睡不着。”她扯了扯代望衣袖，想抚平他那紧皱的眉头，“阿爷不难过，阿萝本就不爱吃药。”
咳咳咳！
“若是那苦药，可以救哥哥，阿萝会开心的。”
“阿爷不难过。”
救下一个孩子，他不难过，也不后悔。
他只是怕。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缪然篇1 楼外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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