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虫书堂》红赝

8、蛧蜽

　　当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小徒弟耳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陌生的山林之中。
　　天空灰暗，没有云，也没有光。
　　“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嘿嘿！”
　　小徒弟来不及琢磨这是哪儿，下意识便循声望去。
　　声音虽小却很清晰，小徒弟见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的生了一对尖尖的耳朵，眼睛通红泛着幽光，身披一件黑色斗篷，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轻扬，宛若山中精灵。大的那个似乎只是一个巨大的黑影，面容模糊，此刻，巨大的黑影将小人完全笼罩在内。
　　说来也怪，那小人一旦被阴影罩住，就动弹不得，像是被定住了身形，而它一被定住，就张嘴“哇哇哇”大叫起来，他的声音穿透力很是厉害，那巨大的黑影在小人持续发出的声音扰乱下便无法凝聚，四散开来，这让小人得以迅速逃离原地，可是很快阴影又再度凝聚，追着小人将他又一次笼罩起来，如此周而复始。
　　小徒弟旁观了一阵，有些好奇为什么小人的声音能打散黑影，也好奇这一大一小究竟是什么来历，这片山林又是哪里？
　　他窝在一棵大树后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思考这个问题，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给发现了。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小小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吓了小徒弟一跳。
　　他四处张望，好半晌，终于看见自己脚边多了一个只到他膝盖的小家伙，正是刚刚那个和黑影不断纠缠的小人。
　　此刻他看清楚了小人的长相，红色的瞳仁，精致的小脸，说话的时候，露出两颗尖长又显得有些可爱的小虎牙。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还想问问你呢！”小徒弟低着头对小人说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小人叉着腰仰着脸道。
　　小徒弟纳闷了，他到底是怎么来的？
　　来之前，他好像正在读一本书……
　　……是什么书呢？
　　“那个要抓你的黑影是谁啊？”小徒弟又问小人，想根据小人的回答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只可惜眼前的小人一问三不知：“我不知道它是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抓我，反正它见我就追，不过它那么笨，永远都抓不到我！”小人得意地直摇头晃脑。
　　小徒弟见对方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作罢了，他是个心大的，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可能一直被困在这里，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于是就不去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小人，然后忽然向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咻”的一下，指尖还没碰到小人，小人就消失了，如同瞬间移动，一下子移动到了小徒弟手指碰不到的地方。
　　“你也想抓我吗？”小人抱臂仰着脑袋警惕地看着小徒弟问。
　　小徒弟立刻摇头，老实地回答：“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实体，所以想戳一下看看。”说着他也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动作有些莽撞，不禁挠头道歉：“对不起啊，应该先征得你的同意。”
　　小人古怪地盯着小徒弟片刻，想了想说：“那我们来捉迷藏吧，如果你能找到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好啊！”小徒弟非常乐意奉陪。
　　话虽如此，小人又有些犹豫：“嗯……不过这里是我的地盘，比较占优势，而且我还能变大变小，甚至可以变不见，所以只要我想躲，你是找不到我的。”
　　“这样啊！”小徒弟愣道，“那我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怪我没考虑周到。”小人抓了抓头发，想了想便道：“要不我们来找东西吧，划定一个范围，然后我来藏，你来找，好不好？”
　　“好啊！”小徒弟点点头，他觉得的确很有必要划出一个范围来，不然那么大一座山，他根本不知道要从何找起。
　　见小徒弟答应，小人便向他伸出手：“那你给我一样东西吧，这里的东西我都能随心控制，也不适合用来藏。”
　　小徒弟听了他的话低头在自己的口袋里左翻右掏，一面禁不住去想：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小人什么都能控制，却偏偏又被那个黑影所纠缠呢？
　　正想着，他的手忽然摸到了一样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纸片，颜色有些泛黄，边缘有破损的痕迹，形状也不规则。
　　看着这样一张纸片，小徒弟有些发愣，因为一开始在他摸口袋的时候，感觉里面什么都没有，突然的，这张纸片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这个行吗？”但他还是把纸片递给了小人，毕竟他再也找不出别的东西了。
　　只是递出去的时候，纸片上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仔细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小人刚要接过纸片，可就在它的手指碰触到纸片的一瞬间，纸片就凭空消失了。
　　“咦？”小人疑惑地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小徒弟也是一愣，看向小人。
　　“我也不知道啊，这分明是你拿出来的东西。”
　　两人面面相觑。
　　小人皱眉看小徒弟：“你究竟是谁？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外人，刚才那张纸片也不应该是你的东西，那好像本来就是这里缺失的东西，所以才会被我一碰就消失。”
　　小徒弟便告诉小人说：“我住在书堂里，我师父是书堂的主人。”
　　“书堂？”小人满脸问号：“我没有听说过什么书堂。”
　　“不如我带你去书堂里玩吧，书堂很大，也可以玩捉迷藏。”小徒弟提议道。
　　小人闻言眼睛一亮，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不禁闷闷地道：“可是，我好像无法离开这里，我试过好多好多次，可是每一次那个黑影都会出现阻碍我。”
　　“我帮你，不过你还是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小徒弟趁机又问。
　　“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就能带我出去吗？”小人狐疑地道。
　　“我觉得可以。”小徒弟自信满满，他莫名有一种直觉，只要知道自己身在哪一本书里，肯定就能离开这里。
　　小人想了想，最终妥协道：“我名……‘蛧蜽’。”
　　“蛧蜽”二字一出，刹那间山风呼啸，天地昏沉，似有雷声在半空中闷响，巨大的黑影狂卷而来，瞬间凝在了小徒弟和小人的面前。
　　“蛧蜽小儿，看你往哪里逃！”雷声凝聚成语声，闷闷作响，振聋发聩：“纳命来！”
　　“快跑！”小人对小徒弟大声叫道。
　　只可惜黑影比声音要快得多，小徒弟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黑影给盯上了，一瞬间动弹不得。
　　小人倒是逃得飞快，但他见小徒弟被困，立刻返身回来，一把拉住了小徒弟。
　　然而黑影扑面而来，眼前似有一个无尽的黑洞旋涡，顷刻间就能将人吸进去以至于万劫不复。
　　就在此万分危急之时，小徒弟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师父教过的“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蓦然间，似有一阵光华随着小徒弟念出的这一句话冲破了黑影，黑影几乎是被寸寸撕裂开来，嘶叫声响彻天际，尖锐的声音只让小徒弟觉得耳朵阵阵发疼，狂风大作间，小徒弟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突然裂出了一道细缝，有光溢进来，小徒弟只觉得灵光一现，顿时扯住小人的手说：“快跟我走！”

　　小徒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中托着一本残卷，这应是不知从哪里散佚流落到书堂的，难怪他刚才一点儿都想不起书名是什么，他正翻看的那页也有破损，碎书页就被他捏在手里，拼合回去就能看到一段完整的文字：
　　蛧蜽，山川之精物也。

　　突然，一双白嫩的小脚丫踩在了那段文字上，正是那个被他带出来的小人：“刚才你念的是什么呀？一下子就击退了黑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小徒弟从残卷上抬起头来，回答小人道：“那个啊，是道家的六甲秘祝，也就是九字真言，师父教我的！”
　　九字真言在《抱朴子》中属于禁咒，入山有入山宜知，涉江渡海也有涉江渡海的咒语，小徒弟也是第一次用，没想到效果出奇得好。
　　“那你师父很厉害啊！”小人脸上满是崇拜。
　　“那是当然的！我师父嘛！”小徒弟更是一脸的自豪。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人这时问小徒弟。
　　小徒弟闻言不吭声了，好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可不能不告诉我！”小人十分不满地道。
　　小徒弟连忙向他解释：“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师父没有给我起名字。”
　　小人顿时一愣：“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师父没有告诉我。”小徒弟回答。
　　他说谎了，因为他问过师父，师父也回答过他。
　　“师父，徒儿为什么没有名字啊？”
　　当时师父说的话他并不明白，师父是这样回答他的：
　　“名字是咒语，能困住你，锁住你，如果没有了名字，就永远是自由的。”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蛧蜽正是因为名字被写进了书里才无法离开，可恰恰是因为他想要离开，才会招来那个巨大的黑影，而那黑影，应该就是将“蛧蜽”写进残卷里的人所残留下来的意念。
　　所以，他还是别把真相告诉小人比较好。
　　可是，小徒弟忍不住又要想，如果没有名字，那么……我又是谁呢？
　　小人见小徒弟无缘无故发起愣来，不禁拉着他的手摇晃道：“我们还玩不玩捉迷藏啦？”
　　小徒弟醒过神，暂时抛开疑惑，招呼书堂里的新客人：“玩之前，我先带你参观书堂吧！”
　　“好啊！”小人蹦蹦跳跳，跟在小徒弟的身边。
　　他们身后，摊开的残卷中，那被拼凑回去的书页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