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虫书堂》红赝

11、传国玺

　　年尾的时候，书堂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他整个人都藏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清面容。
　　客人捧着一只精致的方匣，递给小徒弟道：“鄙人想请此间主人安置此物。”
　　方匣外贴了一张黄封，小徒弟好奇地瞅了一眼，接过说：“好的，我会交给师父。”
　　“多谢。”说罢，客人便匆匆离开了。
　　小徒弟低头看那个被符纸封印的方匣，奇怪道：“难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怕之物？”
　　说着，他便将方匣收入柜中。

　　晚上小徒弟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见楼下不时传来“咚咚”的声响。
　　小徒弟挠挠脑袋，声音在书堂里，他倒也不害怕，提着灯便下楼张望。
　　果然如他所想，发出动静的正是白天他安置方匣的那个木柜。
　　“咚、咚、咚……”
　　声音依旧自柜门里发出来，仿佛有人在敲门。
　　小徒弟上前将柜门打开，方匣端端正正地被他摆放在里头。
　　打开后，敲柜门的声音也就消失了。
　　只是方匣好端端的看不出什么变化，小徒弟想了想，又将柜门给关上了。
　　随着柜门被关上，“咚咚咚”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小徒弟就只好又将柜门打开。
　　然而就在他回过身准备上楼的一刹那，大水自柜中蔓延开，准确的说，是从方匣里满溢出来，而后再从柜子里涌了出来。
　　小徒弟一不留神，就被大水冲出了老远。
　　他飘在水面上，被呛了好大一口水，咳了半天才停下来，然后抹了一把已经湿透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小徒弟在水中瞪大了眼睛。
　　夜色中，水面像是个巨大的黑洞，小徒弟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一脸的懵。
　　“这次怎么是个小孩？”水中似有语声，语气听来还很不满。
　　小徒弟没吭声，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这会儿，声音又好像不在水中，而是去到了半空中。
　　“小家伙，问你话呢！”
　　小徒弟抬起头，望着虚空，他眼前依旧是一片夜色，并没有谁的身影。
　　“你是谁？我怎么看不到你？”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得到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声音又道。
　　“实现什么愿望？”
　　“你的任何愿望。”
　　小徒弟张了张嘴，半晌说：“可是，我没有什么愿望。”
　　声音像是因为这句话而呆愣了三秒，才反驳道：“怎么可能！是人就有愿望，除非你不是人！”
　　“我哪里不是人了！”小徒弟气闷地道。
　　“那你把你的愿望告诉我，证明你是个人。”
　　小徒弟无语道：“可是我真的没有愿望。”
　　“你怎么会没有愿望呢？”
　　“这很奇怪吗？”
　　“我遇到的所有人都有愿望。”
　　“例如？”
　　“例如要权，要势，要一统天下，要复国等等等等。”
　　小徒弟听了纳闷：“你遇到的都不是普通人吧！”
　　“不是普通人吗？”
　　“你遇到的那些愿望，我怎么听都应该是想当皇帝的人啊！”
　　“是啊，他们最后都当上了皇帝！”
　　“可是我们这里已经没有皇帝了。”
　　声音断了三秒，然后不可思议地道：“没有皇帝了！变天了？这怎么可能？没有皇帝了那我该去哪里呀？”
　　“你现在就在我们书堂呀，暂且乖乖待着吧！”小徒弟总算咂摸出了一点对方的来历，鉴于刚才对方说他不是人，小徒弟还有些小脾气，又补充了一句：“认命吧，皇帝都没了，你就别作妖了。”
　　随着这话的话音落下，水又如潮水一样褪了回去，眨眼间就退得干干净净。
　　小徒弟眨眨眼，他还站在柜门前，身上并没有湿透，那个方匣也还在他的眼前，不过这会儿小徒弟看着，总觉得它有点自闭。
　　小徒弟打了个哈欠，把柜门重新关上，然后上楼睡觉去了。

　　无尽的夜，没有月光，只有满天乌云。
　　小徒弟走在一条大道上，东张西望。
　　夜晚空无一人……哦，不对！
　　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披着一件夜色的斗篷，看不清脸。
　　他双手捧着一块发光的玉，静静站在道路的中央，一动不动。
　　那玉发出的光像是月光，温润中带着微凉。
　　忽地，马蹄声惊醒了夜色。
　　小徒弟回过头，见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架势好像赶着去投胎，他连忙避让，可是那身披斗篷的人却仍是一动都不动。
　　小徒弟急得就要去拉扯那人，可惜手伸过去，却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马车已经来到了斗篷人的跟前。
　　车夫赶忙拉扯缰绳，就听一声嘶鸣，马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堪堪在那人面前停了下来。
　　随后，就听斗篷人对车马中人说道：
　　“将此物交给滈池君。”

　　滈池君？
　　小徒弟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名字。
　　而且这个斗篷人，难道不是今日来书堂存放方匣的那位客人吗？

　　醒过来的时候，小徒弟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滈池君！
　　他想起来滈池君是谁了！
　　他冲到藏书库里，找出《史记》，翻到《秦始皇本纪》，在里面找到了与梦境中同样场景的记载：
　　里面写道：“三十六年……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翻译过来，就是“替我将此物交给滈池君。”
　　此物，便是那人手上的玉璧。
　　而那玉璧，根据记载，有极大可能就是传国玺。

　　秦王政九年，已有玉玺的记载。
　　秦王政十九年，秦破赵，得和氏璧。
　　秦王政二十六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嬴政称始皇帝，命李斯用小篆雕刻传国玉玺，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由玉工孙寿刻于其上。这一玉玺，是中国历代正统皇帝的信物。
　　秦王政二十八年，秦始皇乘龙舟过洞庭湖，风浪骤起，龙舟将倾，秦始皇慌忙将传国玉玺抛入湖中，祈求神灵镇浪，玉玺由此失落。
　　同年，徐福受秦始皇之令，率童男童女三千人东渡瀛洲，为皇帝寻找长生不老药。
　　始皇帝三十二年，秦始皇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等仙人踪迹，后来又使韩佟、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
　　秦王政三十六年，华阴平舒道有人奉上传国玉玺，传国玉玺复归秦。
　　秦王政三十七年，秦始皇死于他第五次东巡途中的沙丘宫。
　　这之后传国玉玺数隐数现，而且历代都有造假史实，真真假假已经很难分辨。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记载都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
　　传国玺！
　　小徒弟放下书，有些激动地冲出了藏书库，去到了放置方匣的柜门前。
　　他颤巍巍打开柜门，看见方匣还好端端地待在里面，那上面贴的封纸也没有问题的时候，这才安下心来。
　　但他仍有些不敢相信，这方匣里面被封的居然会是那块失传已久的传国玺。
　　难怪发大水的时候，那个声音说许愿的人都成了皇帝。
　　这么说来，皇帝都没了，那传国玺就没有了用武之地了吧？
　　所以没人要它，就被送来了书堂了吗？
　　“才不是没人要呢！”
　　脑中忽然传来反驳声，正是昨晚制造出大水的那个声音。
　　小徒弟吃惊地瞪着方匣，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知道又有什么用，你还真没什么愿望，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声音抱怨道。
　　“一定要有愿望吗？我什么都有了啊！”小徒弟实诚地道。
　　“哎，你真是无趣。”
　　小徒弟挠挠脑袋，心说，不想当皇帝就是无趣了吗？那天底下有趣的人也太少了！
　　“不准在心里反驳我的话！”
　　“好霸道哦！”小徒弟小声咕哝。
　　“我不想待在这里，你给我换个好一点的地方！”声音提出了要求说。
　　“这里挺好的呀，很安全。”小徒弟道。
　　“这里视野太糟糕了！我要去高一点的地方！”声音挑剔地道。
　　小徒弟没办法，只好抱着方匣给他找地方。
　　可是方匣里的前辈太挑剔了，小徒弟一连摆了好几个地方，都还没获得前辈的首肯。
　　最终，小徒弟搬了张凳子站在博古架前，放在他能摆到的最高的那一格里。
　　“你也太矮了点！”声音十分不满地道。
　　“等师父回来，就可以替前辈调到最高的位置上去了。”小徒弟说。
　　“算了，马马虎虎吧，比刚才那里总要好一点。”
　　见前辈总算满意了，小徒弟大大松了一口气。

　　傍晚时分，师父回来了。
　　小徒弟立马凑到师父跟前，把方匣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看见的和梦见的。
　　“师父，那个客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方匣里面放的真的是传国玺吗？”
　　“究竟是谁把它封印在里面的啊？”
　　“它真的能实现人们当皇帝的愿望吗？”
　　“师父真的能找到安置它的地方吗？”

　　“自然是能的。”小徒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师父只回答了最后一句。
　　说着他便将方匣送到了博古架最高的那一层：“先满足前辈目前的意思吧，以后再换便是。”
　　师父看着小徒弟，温和地又道：“至于其他的，或许今晚你就能看到答案了。”
　　“真的吗？”小徒弟有些期待地问。
　　师父“嗯”了一声，回头看了方匣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方匣外那封条上的符文好似亮了亮，又缩了缩，就又恢复了原状。

　　当晚，小徒弟果真又回到了那条被夜色笼罩的大道上。
　　斗篷人捧着那块发光的玉石站在路中央，等着马车到来。
　　小徒弟这回目标明确，快步走到那块玉石跟前，细细打量它的样子。
　　然而他好像看见了一汪无尽的水，水面平得犹如一面镜子，散发着幽幽的光泽，正如玉那般明润。
　　片刻后，水面上有阴影兀自蜿蜒浮动，仔细看去，原来是八个字，正是：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蓦然间，这八个字动了起来，而后，一只凤鸟冲出水面盘旋飞上了天，随之跃出的是一条极大的鱼，龙吟紧随其后，巨大的龙首浮现出来，不断追逐着那条大鱼，又有凤凰成双，另一只凰鸟也从水中飞了出来，凤鸣声声，一唱一和，如笙如箫。

　　这……便是传国玺上的文字化形吗？

　　就在这时，水面光芒大盛，将正看得眼花缭乱的小徒弟直接卷了进去。

　　“哗啦啦”的响声传入耳中，小徒弟赫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艘正在乘风破浪的龙舟上。
　　“这是……”
　　他仰着脑袋四处张望，龙舟扬起的帆被吹得鼓了起来，风声烈烈，雨水倾盆直下，舟身剧烈摇晃，就好像随时要翻入水中一样。
　　然而在这种水上遇难的标配环境下，龙舟上却聚集起了不少人。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徒弟有些好奇地探头探脑。

　　“洞庭神君在上，今献以天下至宝，祈求神君保佑吾王寻得长生之道。”为首之人站在船头，声音穿透风雨，正在用心祈求。
　　语毕，他又叽里呱啦说了好一阵听不懂的话。
　　又过了半晌，一枚正散发出淡淡光芒的玉石被请了出来，就听那人又道：“此乃岁星之精，坠于荆山，化而为玉，受命于玺，今献给神君，请求神君之佑。”
　　说话间，小徒弟又见到自那玉石上浮现出了巨大的龙首，旁边有凤凰双飞，鱼儿戏水，可是手捧玉石以及周围的人却都没有看见。
　　随即，玉石便被抛入湖中。

　　那一刹那，风雨瞬间大了起来，湖面的浪掀得更高了，将龙舟高高顶起。
　　龙影在偌大的湖泊里兴风作浪，无法无天。
　　不过自始至终，龙舟都没有被掀翻，仿佛真的有湖神保佑一样。

　　小徒弟终于明白了过来，秦王政二十八年秦始皇根本不是为了祈求神明镇浪而丢了玉玺，而是为了自己追寻长生不老之道所举行的祭祀。
　　难怪八年后玉玺复归反而让秦始皇在第二年就丢了性命，而不是保佑他继续守土开疆。

　　“那秦始皇到底有没有向前辈许过愿啊？”小徒弟望着龙影问道。
　　“当然有。”龙影回答小徒弟：“他得到我的时候就许愿统一天下，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难怪他会在统一六国之后到处找方士求取长生不老的方法，还把前辈丢进了湖里。”小徒弟恍然大悟道。
　　“这湖颇大，算是不错的地方，看在环境不错的份上，我就多留他几年。”龙影这话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些傲娇。
　　“难道不是因为前辈你太会折腾，洞庭神君受不了了才在半夜拦路，让秦国使者将前辈带去滈池的吗？”
　　“咳咳，小鬼头说什么大实话！”龙影不由喝止住小徒弟的话，却又有些尴尬，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道：“那人不是洞庭神君本人，而是受神君之托——”
　　它正想说出是何人，小徒弟就被一股力量又带离了龙舟，暴风雨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回到了那条满布月色的幽暗大道之上。
　　“将此物交给滈池君。”
　　捧着玉印的黑影依旧站在原地，他手上的玉印泛着晶莹润泽的光芒，仿佛能与夜空中那轮明月争辉，看起来皎洁无暇，美不胜收。
　　夜雾迷蒙，笼罩着这条笔直的华阴平舒道，没有尽头，使得这条道路显得神秘却又有些阴森。
　　身披夜色的黑影正站在道路中央，静静等待那辆疾驰路过的马车。
　　忽地，一阵大风刮来，吹走了迷雾，使得黑影的脸庞霎时就被月光照亮。
　　小徒弟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不禁呆愣住，而后惊呼出声：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