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虫书堂》红赝

10、西极化人

　　小徒弟读《列子》读得津津有味。
　　“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硋。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穆王敬之若神，事之若君。”
　　正摇头晃脑读到周穆王篇时，忽然，小徒弟眼前一黑，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喔，来了一个小家伙！”
　　小徒弟听见了声音，却因四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便不知是谁在说话。
　　“你是谁呀？”小徒弟试着轻声问。
　　“不是你找上我们的吗？”声音听起来有回声，好像不是一个，而是许多个。
　　小徒弟有些纳闷：“我没有找你们啊，我刚刚在念书呢。”
　　“那你在念什么书？”
　　“我刚念到《列子》里的穆天子篇，正念到化人呢！”
　　“我们就是啊，你找了我们，我们自然就出现啦！”
　　小徒弟愣了半晌，忽地反应过来：“你们就是化人？”
　　“不错！”
　　“能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的化人？”小徒弟的眼睛在漆黑中亮亮的，有些欣喜，又有些迷惑，只是这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化人藏在了哪里？
　　“正是我们！”化人又道。
　　“那你们在哪儿啊？这里太黑了，我都看不见你们。”
　　“我们的真容可不是你这个小家伙能见得着的！”化人傲然地说。
　　“这样啊……”小徒弟倒也不觉得失望，依旧万分好奇地问：“那你们真的去找过周穆王吗？”
　　“周穆王是何人？”化人反问。
　　“就是……”小徒弟想了想，说道：“三千多年前一位有名的帝王。”
　　“喔。”
　　“你们见过吗？”
　　“不知。三千多年前，我们还未出生呢！”
　　“咦？那你们现在有几岁了？”
　　“我们约一百来岁了。”化人回答：“所以三千多年前去找那位帝王的，应该是我们的祖辈。”
　　“这样啊！”小徒弟有些惊叹地道：“你们都有一百来岁了呀，可比我大得多得多了！”
　　“你几岁呀？”
　　“我快满六岁了！”小徒弟说。
　　“六岁都不到的小不点，你可真小啊！”化人这样说。
　　小徒弟瘪了瘪嘴，欲言又止的，可惜在百来岁的前辈们面前，这话他可是一点儿都反驳不了。半晌他嘟囔着说：“我已经长大了，我能帮师父看顾书堂了。”
　　“书堂？”
　　“嗯，专卖旧书的书堂。”小徒弟回答。
　　“类似书斋书坊之类的场所吗？”
　　“差不多吧。”
　　“书斋可没意思透了，听说书页都是那些树皮啊竹皮之类的捣成泥，肯定不好吃，没什么嚼劲。”化人道。
　　小徒弟听得一愣一愣的，问：“为什么要吃？书不是拿来看的吗？”
　　“‘看’是你们人类的精细活，我们可不看这个。”
　　“我们人类？”小徒弟听了这话好奇道：”难不成化人不属于‘人’？”
　　“我们当然不是人！”化人振振有词地回答：“我们可是鼎鼎有名的化人！”
　　“原来化人不是人啊！”小徒弟若有所思地道。
　　“我们可珍贵了，哦，就是你们人类说的珍稀物种，知道吗？”
　　“书上说，你们来自西极之国，是这样吗？”小徒弟问。
　　“算是吧，我们的确是从很西边的地方过来的。”
　　“书上还说，你们‘乘虚不坠，触实不硋’，也是真的吗？”小徒弟又问。
　　“自然也是真的。”
　　“那你们如何证明呢？”
　　“哎呀你这小家伙问题可真多呀！我们生来如此，何需证明？”化人反问：“这就好比你生出来就是人，那你怎么向我们证明你是个人呢？”
　　“人都有两只手，能直立行走，能说话，能劳作，能学习。”小徒弟回答道。
　　“那我们也能变出两只手，也能直立行走，可我们就不是人。”化人反驳小徒弟举的例子，说。
　　小徒弟惊叹道：“所以你们真的会千变万化呀！”
　　“我们会的可多呢！”化人无不自豪地说道。
　　小徒弟不由想到，那它们是不是跟孙悟空一样，也会七十二变呢？
　　可惜这里实在太黑了，他根本就看不见任何化人的踪影。
　　“我能问一下我现在是在哪里吗？”
　　“在我们的身体之中！”化人回答。
　　“啊？”小徒弟顿时呆愣住：“身体之中？”
　　“没错！我们的身体大得很，可以把你整个包围起来。”
　　小徒弟的脑海里瞬间冒出一幅颇为诡异的画面，一个庞大的身体越来越扁，像是被师父用擀面杖压过一样，然后那扁扁的身体又橡皮泥一样弯成一个四边形的围栏，将他围在了里面，同时，身体的脑袋也被压扁了，刚好盖在上方。
　　想到这里，小徒弟猛地抬起头，朝上看了看，可惜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于是他觉得那脑袋应该是脸朝上方，不然他应该能看见一双眼睛才对。
　　小徒弟兀自遐想，没吭声，化人不甘寂寞，问他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吗？”
　　小徒弟摇头回答：“没有啊，现在黑漆漆的，就算你们变化多端，我也看不见，光听你们说，是觉得你们很厉害没错啦，可是，看不见也是无可奈何呀。”
　　“也是，毕竟你和我们不是同类，对黑暗不如我们来得习惯。”化人道。
　　“你们很习惯黑暗吗？”
　　“是啊，我们生来就在这里了。”
　　“那你们见过太阳吗？”
　　“见过，我们偶尔也会去晒太阳的。”
　　“那你们晒太阳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能看见你们的模样了？”小徒弟问。
　　“那要我们愿意现形才行。”化人说。
　　小徒弟越听越觉得迷糊，越听越难以想象化人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你想‘看见’我们吗？”化人问小徒弟。
　　“想！”小徒弟立刻回答。
　　“那你告诉我们你的住处，我们来找你吧！”
　　“好啊！我就住在书堂里。”小徒弟说着，便将具体的位置告诉了化人。
　　化人听后说：“知道啦！过几天我们就去找你！”
　　“好的！那我等着你们！”小徒弟高兴地道。
　　师父走进书房，见自家徒弟趴在案上睡得呼呼的，口水都流了出来，他瞥了一旁摊开的书页一眼，喃喃道：“是它们啊……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过来……”

　　这之后的一连好几天，小徒弟都十分关注书堂大门口，时不时探头望过去，一有空就在院子里或者门边上溜达一圈，可惜几天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
　　再过去大半个月，小徒弟也逐渐不去张望了，他觉得那约莫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而不是真正的化人。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师父给小徒弟捎来一张报纸，那上面有一条最醒目的标题写道：

　　“贝尔梅兹面孔惊现高银街某饭店”

　　报道首先提到的是一九七一年西班牙南部贝尔梅兹面孔小镇发生的一件怪事，那是小镇里一个居民家中客厅地板上浮现的一张模糊的男性人脸，那户居民无论怎么擦洗都弄不掉，他们甚至将地板撬开重新浇灌水泥都没有用，三天后怪脸又一次浮现，而且更为清晰，除此之外，更多的人脸陆陆续续在其他房间各个角落开始浮现。
　　这个事件非常有名，当年以灵异主题登上了西班牙的普韦布洛日报，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各类学者专家陆续造访那个小镇，后来他们在三米深的地底发现了一堆没有头的人类骸骨。据说，那是十七世纪或者是更早的十五世纪被砍去头颅的受刑者们的尸骨。
　　时隔五十年后的今天，同样的事情出现在了高银街的一家饭店里：那是一张张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脸，它们不断出现、不断变化、不断增多，比当年蔓延得更为迅速，当时还有不少客人在里面用餐，他们将这一奇怪的现象拍摄了下来，不过由于怪脸委实诡异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恐怖，最终这些客人都被吓跑了。

　　“这是谁的恶作剧吗？”小徒弟有些茫然，不明白师父给他看这则新闻的用意。
　　师父摇头，却对小徒弟道：“你去那里一趟，将你的客人带回来，它们应该是迷路了。”
　　高银街，就在河坊街的隔壁。
　　“我的客人？是谁呀？”小徒弟愣住了，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客人。
　　“你不是在等化人前来吗？”师父说。
　　小徒弟瞬间瞪大了眼睛问：“化人？这些怪脸就是化人吗？”
　　“不错，不过它们并非故意为之，而是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很难得知它们确切的位置。”
　　“这是为什么呀？”小徒弟纳闷地道。
　　师父遂将化人的原型告诉了小徒弟：“因为化人类土，以土木为食，常以复数形式出现，它们数量众多，所以能托起一座城池，它们生长在地底，因而南北不辨，东西不分，换言之就是路痴。”
　　小徒弟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当时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原来是在地底啊！”
　　“不错。”说着，师父笑叹一声道：“它们如今能找到这附近，恐怕已经是极限了。”
　　“那徒儿这就去将它们接回来！”小徒弟说完，便兴冲冲地跑出了书堂，去迎接他期待已久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