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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八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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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脚步声经过小卧室房门时,弥尔顿僵住了。
下一秒,声音再次均匀地响起来。
温弗莉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下意识地看向弥尔顿,他像影子一般无声无息地微微笑着。
“已经七点多了,”他看向桌上的小猫头闹钟,“我该回自己的卧室了。”
“锁好门,明早见。”他眨眨眼,离开了房间。
温弗莉看着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走回自己的房间。
弥尔顿转过身对着她,“锁上门,温弗莉。”他低声说,等在那里看着她。
一片即将被淹没的平原,唯二的两只白鹭在安静地对视,洪水滔天之下最微不足道的突出之物。
温弗莉按照大哥的吩咐关上了门,很快就锁上。
她将耳朵贴在门面,听着弥尔顿也做了一样的事。
温弗莉跑回床边,半跪扑在被子上,哭得停不下来。
如果当时她能机灵一点,弥尔顿和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还有母亲——母亲卧室传来不容忽视的动静。
突然温弗莉卧室窗户那里响起一道刮擦,敲打的噪音。她猛地一睁眼,看见窗外站着的佩托,正伤心难过地看着她。
温弗莉站起来,跑到窗前,弹开窗梢悄悄推了上去。
他在这里干什么呢?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家里吗?
“佩托,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走,现在、马上离开这儿!”她压低嗓音吼道,拼命地摇头。
但那个笨蛋傻子居然从窗户爬进温弗莉房间,身后悄悄关上窗梢。
温弗莉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卧室的门。
要是,要是被父亲发现了佩托,怎么办?
父亲不喜欢佩托来找家里玩,总是说他太吵,还是个坏小子。
温弗莉拼命想把他推回窗户,她手一直在颤,要是父亲听到她卧室的窗户开了,看到佩托在这里,怎么办?他会怎么做?
佩托没有动,他只是紧紧地搂住温弗莉,将她拉近,贴至胸口。
她想推开他,但换来更紧箍的拥抱。
“没事了,没事了。”佩托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温弗莉埋在他胸口悄声哭了起来。
她又想起受伤的大哥,佩托是大哥弥尔顿最好的兄弟,他们同岁,但佩托比弥尔顿高不少。
自从四年前,她一家搬来滕街,弥尔顿和佩托相见如故,很快就混熟,直到现在。
佩托有着一头白褐色的头发,他喜欢往头上涂抹很多发胶,好像永远不会低头的铁钉子;有着一双克莱因蓝色的眼睛,简直就是维多利亚时代忧郁作家的朝圣地。
他看着你的时候,会渗出乞待拯救的痛苦眸色,会让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是他的救世主。
她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很喜欢佩托。
但是温弗莉想说:“你们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啊!”
她和佩托的关系并不好,佩托不仅喜欢故意绊她,扯她的头发,还喜欢笑她。
最可恶、最恼人的就是他一见她,就喊她:“阿穆”。
温弗莉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就叫她这个名字,这真的让她很生气。
现在他在这里是又是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抱她?
难道是走错了窗户?误以为这是弥尔顿的卧室?但是不应该啊,弥尔顿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端,他卧室的窗户正对着后院。
温弗莉蜷缩了一下肩膀,想要看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佩托看起来是那么伤心。
她一动,换来更牢的禁锢。
“啪嗒——”
一滴又大又圆的泪珠重重地砸在温弗莉的眼皮子上,是下雨了吗?不,那是佩托的眼泪。
他在哭,他也知道塞巴里德的事。
有一次,他意外撞见遍体鳞伤、浑身肿胀的弥尔顿。
弥尔顿向他脱口而出真相,两兄妹都求他不要说出去,事实证明——佩托他真的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佩托?”温弗莉低声说,擦了擦脸,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佩托虚虚半抱她到床上,轻轻地摇着她。就像是她跟其他小朋友争玩具争不过哭闹时,弥尔顿做的那样。
温弗莉低头看见佩托仍穿着他一贯的插肩工装短袖和足球运动短裤。
她皱起眉头,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这么穿,风摇秋叶,外面天也寒了许多。
温弗莉突然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他的睡衣。
她看了看小猫头闹钟,快八点半,原来算起来她已经哭了一个多小时了。
“只是想过来看看你。”他小声地回答,仍然紧紧地抱着温弗莉。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佩托的房间就在她的对面,直直的,当中没有任何遮挡物,连棵树都没有。
她可以看到佩托的房间,也就是佩托也能看到她的。
温弗莉咬了咬嘴唇,哦,那他一定是窥看到她的那副惨样。
怎么会被他给看到啊!
“我没事,你可以走了。”温弗莉压声说,又推了推她,试图把他从她的床上弄下去。
佩托只是摇了摇头,“你没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他说着,又将温弗莉拉坐下来。
现在他们就面对面躺着,佩托搂得太紧了,她都不能正常入睡。
温弗莉慢慢蠕想要离开,佩托回手将她整个身体都压在他胸胸膛上。
她也只能呜咽着挣扎。
·
天光未晰,温弗莉仍然裹在佩托怀里。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看了眼闹钟:六点二十。
“佩托!”温弗莉压低嗓音,摇晃手还压在她背后的佩托。
“啊,什么啊,妈妈?”他嘴巴比眼睛更先张开。
“嘘!”温弗莉嘘声,迅速在他再次发声前捂住他的唇。
怎么会睡着的啊!!!
佩托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她,面露惊讶地环顾房间,低声说:“嗯……我睡着了吗?”
他坐起来,揉揉头发。
在这种危急时刻,温弗莉还有心思寻思,他抹的那些发胶还真有用啊。睡了一晚上,还没塌,还是耸立直直的。
“你现在真的要走了!再不走就要出人命了。快点!”温弗莉嘶嘶地叫着,用力将他推向窗户。
佩托打开门,弓腰开始往外爬,但是一只白皙细腻有点点淤青的小手抓住了他手腕。
佩托扭头看,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
“谢谢你,佩托,真的。”
他凝视着温弗莉头顶的发旋,薄唇微起,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就被她推出窗外。
“这是我应该做的,阿穆。”
风将这句话偷偷带进窗户里,给想听的人听。
温弗莉又气又急又笑,昨晚她真的很需要那个拥抱。
佩托爬过栅栏,翻回去自家阳台,打开窗户,朝她挥手。温弗莉也向他挥手,随后去换衣服。
一想到佩托偷偷溜过来,再没经过父母允许的情况下就呆在她卧室里,温弗莉就胆战心惊。
玛丽亚庇佑,还好没被抓到。
温弗莉不敢想象,要是佩托父母深夜突如其来想看看儿子睡得怎么样,一走进房间,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铺,会发生什么
又或者,她没有更早一步醒来,推搡佩托离开,父亲走进她的卧室看见她床上的佩托,父亲会做什么?不寒而栗。
*
八年后——
温弗莉一觉醒来,熟悉的腹肌触感,她扭着肩膀后移。
佩托稍稍移开拦在腰间的手,挪到她掌心,十指相交。
温弗莉迅速摁掉手机闹铃,肘击一下他腰,闭着眼睛,睡意朦胧地嘟囔着:“六点钟……”
“十分钟,再给我十分钟,阿穆。”佩托喃喃地说,把她搂得更紧了。
“没门,上次就是你要十分钟、十分钟,结果一过就是一小时,又差点被弥尔顿给逮到。”温弗莉嘟哝着,又掐了掐他腰。
佩托高高抬起胳膊,将她手按在枕头上,祈祷哀叹道:“再等我十分钟吧,阿穆。”
温弗莉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早上这个时候她也没有精力跟他打闹。
两人又立刻睡过去了。
“温弗莉,你最好已经起床了!”弥尔顿喊道,砰砰地敲门。
温弗莉一个踉跄,从佩托身上翻过到床另一边,瞥到一眼闹钟,天!七点半了!
“呃……嗯嗯,哥哥我已经起来了!”温弗莉回道,回头瞥了一眼正在揉脸的佩托,他看上去还有点晕乎乎的。
“那就好,佩托今天开车,所以咱们准备三十分钟后出发。”弥尔顿穿过走廊,跺着脚走下大厅。
“阿穆,为什么不叫醒我?”佩托指控。
温弗莉给了他一记狠狠的眼神,大喊一声:“你这个混蛋!是你求我——‘再给我十分钟’!还把我按在床上,不让我碰你!”
他咯咯地笑着,将温弗莉抱回床上,把她的手别在头上,滚到她身上。
“把你按在床上?你又梦见我了吗?阿穆?我可以为你实现那个梦。”
两人的唇只相隔几厘米。
“想得美!离我远点!快回去准备,今天你要开车。”温弗莉嘘道,对着窗户点点。
佩托长吁一声,翻身下床,套上卫衣和牛仔裤,轻车熟路地从窗户开口爬了出去。出去之后还贴心地锁上窗梢。
温弗莉默默地走进淋浴间,冲了个最快的澡。
整二十六分钟后,温弗莉皱着眉头艰难地走进厨房。
佩托正倚着厨房柜台上,薄唇掀起,慢悠悠地吃着她的麦片。
佩托头发像是经霜三年的芦根,乱蓬蓬。打眼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估计只是用手往头发上抹了几遍发胶。
他穿着低垂的破洞牛仔裤,露出银链子腰带,套着一件白色辣辣的白色短袖,完美劲瘦的腰线一览无遗,短袖外披着一件橘灰相间的格子衬衫,腰间随意错扣几枚扣子,慵懒随心。
自温弗莉走出卧室,他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蔚蓝的双眸中泛着欣喜爱慕的涟漪。
“起这么晚啊,温弗莉?” 他傻笑着问。
她瞪了他一眼,后者更加开怀地咯咯笑着。
“住嘴!佩托!你怎么又在吃我的麦片?!你家里没吃的吗?”温弗莉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夺过碗。
佩托仍然一直带着愉悦纵容的微笑看着她。
弥尔顿递过来一个果汁盒,“起床气?身体不舒服?还是生理期?”
大哥认真地注视着温弗莉,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佩托捂嘴泄出一点动静,笑意都从他的眼里跑出来。
温弗莉又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没,只是睡过头了。”
弥尔顿不知道佩托现在每晚都睡在她房间里,如果他知道了,他肯定会发疯的。
三年前的一天,弥尔顿和佩托很早就从曲棍球比赛中散场回来,看到塞巴里德将温弗莉打得不省人事,甚至意图不轨。
弥尔顿终于崩溃了,他和佩托狠狠揍了塞巴里德一顿,差点要了塞巴里德的性命。
两个血气方刚正值青春期的大男孩,将浸淫酒食多年软弱无力的塞巴里德勒得只剩一口气。
弥尔顿和佩托将他赶出了家门,还告诉塞巴里德,如果他再敢踏进滕街一步,他们就杀了他。
当时,弥尔顿和佩托都未满十六岁,州法律最偏爱的年龄。
母亲梅希亚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落日,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全没月光,梅希亚才走出那方天地,晃醒已经饿睡过去的弥尔顿和温弗莉,煮了三碗汤面。
过了一段时间后,梅希亚找到一份新的工作,是报社的小编辑,需要到处跑新闻,经常出外勤。
弥尔顿和温弗莉几乎一个月才能见她一次。
在这种情况下,弥尔顿酒自然而然地成为温弗莉唯一的监护人,虽然有时候更像是她在照顾他。
而佩托则在晚上,她的床上纠缠了她八年。
有一次,佩托刚溜出她卧室窗户,扭头一看她又哭了,佩托又偷偷爬回她房间,结果两人吵着闹着累睡着了。
两周后,“爬窗”就跟一日三餐一样平常。
温弗莉不知道是记性不好还是怎么样,老是忘记关窗。
而佩托,等他父母偷偷探看确认他睡着了,他自己就轻车熟路地过来爬窗。
八年来,两人没有被抓到过一次。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几年前的一个凌晨,佩托妈妈偶然意外发现他的床是空的,佩托第一次对父母撒了谎,说他偷溜出去还在朋友家里参加聚会。
没人怀疑他在隔壁家温弗莉的卧室里打地铺。
毕竟众所周知,温弗莉最讨厌佩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