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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沈瓷站在他面前。他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但那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贵气和高级,和这破败的小巷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这样的人,似乎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是娇贵的小少爷偏偏就出现了。他微微歪着头,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又像是上好的黑曜石,纯粹又灼人,天生带着让人心生欢喜的光彩。他伸出手,不是扶,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啪地一声,手掌稳稳地撑在了裴砚耳侧的墙壁上。
      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原本就不多的距离。裴砚几乎能感觉到沈瓷身上传来的、干净清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将他周身浑浊的空气都劈开了一道口子。
      沈瓷仰着脸,那亮晶晶的眼睛毫不避讳地锁住裴砚有些躲闪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狡黠又得意的弧度,声音清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喂,裴砚同学,”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清楚形势没?刚才要不是我天神下凡,及时出手力挽狂澜,你这会儿啊,早该被人揍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了。”他眨眨眼,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邀功,“喏,仔细想想,是不是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那目光太亮,太直接,像探照灯一样,把他狼狈的现状和内心深处极力掩藏的某些东西都照得无所遁形。裴砚狼狈地垂下眼睫,视线落在沈瓷胸前那颗光洁的、价值不菲的校徽纽扣上,不敢再与那双眼睛对视。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又干又涩,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才挤出低哑却异常温和的两个字:“……谢谢你。”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诚恳。

      “谢谢?”沈瓷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嘴角也跟着不满地向下撇,孩子气地嘟囔起来,那表情生动得近乎可爱,“就一句轻飘飘的谢谢?裴砚,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这可是冒着风险、消耗体力、见义勇为诶!一句谢谢就想把我打发了?”他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裴砚的下颌,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诚意呢?诚意在哪里?”
      裴砚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他猛地将头转向另一边,脖颈的线条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清晰,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吞咽着某种苦涩至极的东西。巷口那盏昏黄残破的路灯,吝啬地投下一点稀薄的光晕,恰好笼罩在沈瓷轮廓精致的侧脸上,映得他皮肤细腻,眉眼生辉。而自己这边,只有更深的阴影,和身上挥之不去的尘土与狼狈。

      也许是这夜色太过温柔,也许是身上伤口的疼痛模糊了意志,又或许是眼前这个人太过明亮,他筑起的那道名为克制和清醒的堤坝,竟被这过于靠近的、带着馨香的气息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那深埋心底、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自卑和嫉妒,如同冰冷的潮水,不受控制地顺着那道缝隙涌了出来。
      裤腿边,那只没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楚来维持最后一点体面,阻止那些不该说出口的话。然而,那低哑干涩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我……我什么都没有。”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裴砚似脱力又似解脱,低垂了眉眼,不再看沈瓷的眼睛。

      是啊,他有什么呢?一个在垃圾堆里挣扎求生的穷学生,学费要靠自己没日没夜地打工,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衣服是旧的,鞋子是磨损的,书包是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他只有一身的倔强和不肯低头的脊梁,还有那份在生存夹缝里拼命挣来的、脆弱的自尊。而眼前这个人呢?是千娇百宠、活在云端、被无数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宝贝。他站在光里,连影子都仿佛镀着一层金边。自己这条贱命,就算豁出去送给他,又算得了什么?连他脚边一粒灰尘的价值都不如吧?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袒露伤口的软弱,让裴砚自己都感到一阵难堪的窒息。他等待着沈瓷的嗤笑,或是怜悯,或是干脆觉得无聊转身离开,像之前一样。

      他听到一声短促的轻笑。
      沈瓷的眼睛瞬间更亮了,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宝藏。他不但没退开,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向前倾身。在裴砚地目光中,沈瓷猛地踮起了脚尖,动作快得像只狡黠的猫。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年清冽的气息,如同羽毛般猝不及防地拂过裴砚敏感的耳廓,激起一片细微的、难以自控的战栗。
      “谁说你没有啊?”沈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亲昵感,每个字都像带着微小的电流,钻进裴砚的耳朵里,直抵心脏,“你明明就有嘛……”
      裴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僵硬地偏过头,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却对上了沈瓷近在咫尺、盈满笑意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自己此刻震惊又狼狈的倒影。
      沈瓷的唇瓣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灼烫着那一小片皮肤,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惊世骇俗的话送进他的耳膜深处:
      “——你还有你自己啊!”
      “喏,这样,”沈瓷的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放学后去哪家甜品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天真和霸道,“你就当我的小情人好了。我罩着你!以后这学校里,我看谁还敢不长眼来欺负你?”
      “轰——!”
      仿佛有惊雷在裴砚的颅骨内猛地炸开!
      所有的血液瞬间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成冰,四肢百骸一片麻木的冰冷。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的嗡鸣,巷子里的风声、远处的车声、沈瓷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被那巨大的、毁灭性的轰鸣彻底淹没。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沈瓷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巨大的羞耻感、荒谬感、一种被彻底扒光的恐慌,还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来自深渊的隐秘悸动,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失焦地盯着沈瓷近在咫尺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从一片混乱的空白中找回一点点意识,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烙铁上生生撕扯下来:
      “你……你……说什么?”

      裴砚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在耳膜里轰隆作响,盖过了巷子里的一切声响。沈瓷那句石破天惊的小情人像带着钩子,狠狠攫住了他心脏最深处那个不敢示人的角落。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他忘了疼痛,忘了身处何地,甚至忘了长久以来死死压抑的自卑和平时故意伪装出的被逼无奈的模样。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沈瓷话音落地的瞬间,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带着一身尘土和血腥气,将眼前这个发着光的人用力地、结结实实地抱进了怀里。

      这个动作太突兀,太用力,完全出乎沈瓷的预料。他甚至被撞得微微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裴砚!你…!”沈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满是错愕。他预想过裴砚的愤怒、屈辱、隐忍,甚至是不甘的沉默,但独独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带着蛮力的拥抱。这完全不对!在他的剧本里,裴砚应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跳开,或者用那双总是沉静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带着被冒犯的厌恶才对。怎么会是…这样?
      裴砚的脸深深埋进沈瓷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清香和独属于沈瓷的温暖气息。巨大的幸福感像海啸般将他吞没,他几乎要溺毙其中。是梦吗?如果是梦,就让他永远不要醒来。
      然而,这狂喜的浪潮只汹涌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冰冷的现实就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沈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语气里的戏谑,那包养、小情人字眼的刻意羞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抱住的不是两情相悦的珍宝,而是一个心血来潮、高高在上的施舍者,一个把他当作新奇玩具的少爷。沈瓷不是出于喜欢,只是想看他更加狼狈,想用一种更居高临下的姿态将他彻底钉在玩物的位置上罢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尖锐刺痛,瞬间压过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巨大的落差几乎让他窒息。但裴砚是何等善于忍耐和伪装的人。那失控的拥抱已经暴露了太多,他必须在沈瓷彻底看穿、彻底失去兴趣之前,把脱缰的情绪死死勒住,重新套上那副被强迫的枷锁。
      不能让他看出开心。一丝一毫都不能。沈瓷这样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少爷,最厌恶的就是黏腻的纠缠和不知分寸的得意。一旦他觉得无趣,这场对于裴砚而言如同天堂的游戏,立刻就会终结。
      裴砚的手臂猛地收紧,将沈瓷更深地禁锢在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屈从的意味。他用力地、无声地大口喘息,灼热的气息尽数喷在沈瓷颈侧的皮肤上,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冰冷的液体无法控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无声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沈瓷肩头的校服布料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那不是单纯的悲伤,是梦想以一种最扭曲的方式骤然实现后,那铺天盖地、无处宣泄的狂喜与深入骨髓的绝望交织成的洪流。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肉,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间即将溢出的哽咽。
      沈瓷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裴砚身体的剧烈颤抖弄懵了。他本能地想要推开,不是厌恶,而是困惑。他想看看裴砚的脸,想确认那双眼睛里此刻到底是什么情绪。刚才那瞬间闪过的、仿佛错觉般的激动和喜悦,像根小刺扎在他心里。
      他抬起手,指尖刚触碰到裴砚汗湿而冰凉的脊背,就清晰地感受到了手下肌肉因疼痛而瞬间的绷紧和痉挛。指尖下,隔着薄薄的、被撕破的校服布料,是凹凸不平的淤伤和擦痕。
      沈瓷的手顿住了。
      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的、微微颤抖的脑袋,看着他脖颈上刺目的伤痕和嘴角凝固的血迹,那股子少爷的骄横和想要探究真相的急切,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算了,他想,大概真是自己看错了。裴砚怎么可能开心?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自己用这种近乎侮辱的方式收买,此刻抱着自己,恐怕是屈辱到了极点,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吧?或者…是疼得站不稳了?
      沈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抬到一半的手终究没有用力推开,反而有些僵硬地、象征性地在裴砚紧绷的后背上拍了两下,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安抚意味。
      “喂,抱够了没?松开点,勒死我了。”沈瓷的声音刻意拔高,试图打破这过于沉重和诡异的气氛,重新找回金主的掌控感。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电视剧里那些颐指气使的富豪,开始对着怀里这颗脑袋,喋喋不休地宣布他的霸王条款:
      “咳!裴砚,你给我听好了!当我的小情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落,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凶悍和有威慑力,“第一,以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太阳是方的,你就不准说是圆的!我说往东,你胆敢往西看一眼试试?”
      裴砚依旧埋着头,身体僵硬,只有环抱着沈瓷的手臂微微松了些许力道。
      “第二!”沈瓷挺了挺其实并不存在的胸膛,努力让自己的气势盖过对方那半个头的身高差,“我的作业,以后都归你写了!要保质保量,不准敷衍!要是害我被老师骂,你就死定了!”
      “第三!”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电视剧里的细节,“每天…对,每天!你都要给我买好早饭!要热乎的!要我喜欢吃的!送到我教室!不准迟到!”
      巷子里的风似乎停滞了,只有沈瓷刻意拔高的、带着点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清亮,又努力模仿着大人腔调的声音在回荡。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像在背书,气势也莫名有点虚,但想到怀里这个小情人此刻的惨状和屈辱,他又强行给自己打气。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深吸一口气,祭出杀手锏,“你得乖乖听话!特别特别听话!我让你笑你就得笑,让你哭…呃…算了,哭太难看了。总之,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明白吗?”他戳了戳裴砚的后背,触手一片滚烫的皮肤和坚硬的骨头,“要是敢不听话,或者让我不高兴了…哼哼,”他努力挤出恶狠狠的语气,可惜效果更像虚张声势,“我就…我就不给你,一分钱都不给,让你喝西北风去。”
      他一股脑儿地把从电视剧里批发来的金主守则倒完,感觉有点口干舌燥。怀里的人始终沉默着,只有身体细微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些。沈瓷心里有点打鼓,也不知道自己这套威胁管不管用,更不知道裴砚到底听进去没有。
      而此刻,将脸深埋在沈瓷肩窝的裴砚,在最初的巨大情绪冲击过后,在沈瓷那故作凶狠实则毫无杀伤力的条款轰炸下,混乱的心绪竟然奇异地沉淀下来。
      他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热的躯体,听着沈瓷那带着少年气的、努力模仿大人的威胁,一种巨大的、带着荒谬感的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水,慢慢浸润了他冰冷而疲惫的心脏。
      他甚至不合时宜地,在心底深处,对着那个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名字,无声地、虔诚地道了一声谢:
      林淮隐…
      谢谢你安排的这场围殴。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靠近他的理由。
      即使是这样以恶意开始的恋爱关系,裴砚也甘之如饴,彻底将过去自己的骄傲踩在脚下,拜倒在沈瓷的身边。
      【任务2,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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