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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伍 ...

  •   刀无极在灵堂上恳请东品两位鉴师调查刀无我的刀伤,这让两位鉴师感到责任重大,毕竟刀无我不是别人,是天下封刀的少主,是主席的爱子,是众人心中毫无悬念的未来主席人选,检验他的死,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请寒光一舍的“那个人”做最终的判定。
      寒光一舍即是东品,却又不是东品。说它是东品,因为寒光一舍就在东品之内,外人也常用寒光一舍代指东品,或是用东品代指寒光一舍。说它不是东品,则是因为寒光一舍一直游离于天下封刀之外,不受天下封刀管理。如此奇怪的关系,正是由于“那个人”——枫岫主人的缘故。
      枫岫主人原本是一闲散书生,受到刀无极的赏识,刀无极为他建筑了寒光一舍,以先生之礼相待,甚至还专门派了两名鉴师相随任凭他差遣。
      枫岫主人有言在先,纵然天下封刀主席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也绝不加入天下封刀。这样不事权贵的书生意气世上并不是没有,旁人顶多嗤笑一句迂腐愚昧不识抬举,可枫岫主人却不同,他一边坚决不肯加入天下封刀,一边却安然享受着刀无极赐予的优待,在东品当个富贵闲人。这种脸皮厚度引起了天下封刀中不少人的不满,尤其是玉刀爵,他为人耿直,对枫岫主人这种厚颜无耻的作法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碍于刀无极的面子,早就给枫岫主人点苦头尝尝了。
      刀无极曾吩咐过两位鉴师不可强求枫岫主人做任何事,但两位鉴师心中思忖,既然事关主席之子的死,枫岫主人受主席恩惠已久,应该不至于拒绝,于是恭恭敬敬地恳请枫岫主人帮忙。
      枫岫主人得知事情始末后欣然应允,没有半分犹豫,不多时便鉴定好了刀伤,但他并没有与两位鉴师商议,而是执笔将鉴定结果写在了红枫笺上,挥一片枫叶直接将笺送到了刀无极手里。自作主张的行为让两位鉴师气结,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在心里默默辱骂他一番。
      刀无极打开那张忽然飘进书房中的红枫笺,小巧的墨字遒劲郁勃,秀丽中透出潇洒,正如写字之人风华绝代。笺上写明了三种刀法均出自一人之手,刀无极看罢皱紧了眉,眼底深沉。
      他虽然曾说不想劳烦枫岫主人,但也知道两位鉴师一定会请枫岫主人做参谋,他正是希望趁机试探枫岫主人的底细——他熟知三玄鸣刀法,因此可以断定凶手是邪影白帝,可枫岫主人只是一个苦境闲人,竟然也一眼看出了诗意天城刀法的特质,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初次见到枫岫主人时,刀无极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险些以为枫岫主人就是刀龙之一。但很快刀无极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枫岫主人身上并无刀龙之气。刀无极下意识的接近他,请他到天下封刀,甚至专门建造了东品。枫岫主人也不客气,用他自己的玩笑话说——“既然主席愿意养我这闲人,我当然要给你面子。”所以他完全不问刀无极缘由便欣然住进了寒光一舍,享受着刀无极赐予的优待。
      但刀无极很清楚,这个背景神秘、晦明莫测的枫岫主人看似逍遥自在,其实与自己一样,也在观察。这么多年,他屡次恳请枫岫主人加入天下封刀,枫岫主人却不断拒绝,看着一个求贤若渴,一个恃才傲物,彼此间的试探与揣测又岂能是外人能看出来的?
      就像这张红枫笺,看似各自坦荡,其实各存心思。
      刀无极正思索着,冷不防一阵雷声落在窗外,有风吹开窗扇涌了进来,吹起他的发丝、衣袖,将他手中的红枫笺吹的噗噗做响。
      又下起了雨。
      在多雨的季节,雨水总是来得突然。
      天灰蒙蒙的,霏霏细雨如丝一样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落到湖中,在水面上激起密密麻麻的水花。
      刀无极打着油纸伞走在雨雾里,身影在茫茫的雨中显得有些飘渺。
      湖畔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和挥刀的声响。刀无极停住脚步,撑着伞静立在雨中,看着年幼的刀无我在不远处一下一下地挥刀。那口刀相较于刀无我幼小的身形来说明显太硕大了,让他挥舞得异常吃力,可刀无我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懈怠,即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依然固执地在雨中练习。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他的身上,将头发、小脸、衣服都淋湿了,可他却毫不在意,眼神认真又倔强。
      “下雨了,无我。”刀无极说,如宫调般低稳的嗓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
      刀无我转过头,看到父亲撑着伞站在蒙蒙细雨里,惊喜地喊了一声,“父亲!”然后用没有握刀的小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刀无极除了习惯性的皱眉外,脸上的表情平静到看不出情绪,“下雨了,不必练了。”
      刀无我低头看看手里提着的刀,又扬起了脑袋,虽然是一张笑脸,眼中却充满了坚定,“无我不好好练武,长大了怎么帮父亲?”
      帮自己?刀无极不知道该不该笑这孩子的稚拙,他哪里还会有帮自己的那天,他是叛龙之子,他拥有刀龙龙气,他有刀龙之眼,终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手里。
      刀无极阖了阖目,睁开眼,轻叹了口气:“淋雨会生病。”
      刀无我怔了一下,想了想,马上乖乖点头,踩着水花跑到刀无极伞下,扬着包子似的小脸瞧着父亲,说:“无我不让父亲担心,无我不练了。”
      我何时担心过你了?刀无极这样想着,手却已经接过了刀无我所提的刀。
      手中轻松的刀无我笑嘻嘻地抬起胳膊,说:“我来替父亲打伞。”
      刀无极摇摇头,低头俯视着他说:“你太小了,举不起的。”
      “那……父亲抱我就好了。”刀无我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张开了湿漉漉的怀抱。
      抱着?刀无极有些诧异,神色跟着稍稍一僵。
      他想起小时候的无形,那时候无形也是忽然跑到他身前闹着要他抱。他低头看着孩子,表情肃然凝重,迟迟没有伸出手。
      他不想碰触这个孩子,这孩子是刀龙,是他最不想碰触的过去。
      然后梦如嫣笑容温婉地走过来,将无形抱起来,柔声哄,“无形,别缠着父亲胡闹。”
      无形嘟着小嘴冲刀无极说:“不抱就不抱,才不稀罕!哼!”然后一头扎进母亲怀里,不肯再看刀无极一眼。
      “父亲?”
      刀无极只觉得被谁拉扯了一下,于是晃过神来,原来是刀无我轻轻拉着他的衣角。
      刀无极低下身子,将伞柄交到刀无形的小手心里,然后一只手抱起了小落汤鸡似的孩子。
      “咦?”刀无我手里握着伞,双臂环着刀无极的脖子,低着头说,“父亲的衣服被我蹭湿了……”
      “无妨。”
      刀无极抱着刀无我行走在蒙蒙细雨里,任由衣襟被洇湿了一大片。
      冰冷的雨水打在刀无极的脸上,将英武威严的五官淋湿了。刀无极睁开眼,看到的依然是斜风细雨,依然是那一片湖水,可雨中的湖畔却没有了那个练刀的小小的身影。
      刀无我长大了,刀无我死了。
      梦如芸总说他偏心无我,总说他待无我最好,其实他何曾善待过自己的骨肉。扪心自问,刀无极从来不否认自己作为父亲这个角色是失败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就像他的父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一样。习惯伪装的他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却毫无演技,只能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伤害他们,所以便疏离,便放任,无形叛逆便由着其叛逆,无我懂事就由着其懂事,他只是远远的看着,不闻不问。
      可他并没有想过,孩子可能会突然死去,在他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失去的措手不及。
      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刀无极转过头,看到玉刀爵与他一样浸在雨水中,边向他走过来边说:“让吾在雨中陪主席一刻。”
      玉刀爵是有儿女的人,比其他人更懂得失去亲人的痛。刀无极想,他这时候或许是对玉刀爵笑了的,因为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对玉刀爵说:“多谢你。”
      “东品送来了结果,二少主之死在前,四名刀卫却是后来在他处被杀,而且两者刀路差异甚大,凶手可能不止一人。”
      刀无极心中早已经料定凶手是谁,再加上枫岫主人已经将信送给他,更是万般确定,“这只代表凶手的个性反复难测。”
      玉刀爵惊讶地问:“主席已有定见?”
      刀无极从袖中取出枫岫主人的红枫笺,“枫岫主人肯定凶手只有一人。”
      “他终于肯出面了?”玉刀爵脱口而出,眼里充满了意外,心里暗暗感慨那个莫名其妙的枫岫主人总算没有辜负主席多年来的期望。
      谁料刀无极微微摇头,否认道,“这只是对天下封刀的回应。”
      玉刀爵本以为枫岫主人开窍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恃宠骄纵、不识抬举,心里不由得更为不满,愤然道:“主席对他百般礼遇,可他却从不领情!”
      刀无极倒是心平气和,反而劝慰玉刀爵,“个人有个人的坚持,我不想勉强。”
      玉刀爵狠狠道:“东品无法纳入天下封刀,造成唯一的缺憾,实在可惜。”
      “独立一方,存在的价值依旧,我们何必强求。”
      听刀无极这么说,玉刀爵平静了一下内心,又开口问:“那主席日后可有明确方向?”
      “我只想离开天下封刀一段时日。”
      “这!”玉刀爵顿时愕然,“少主之仇,又当如何?”
      刀无极缄默了一会儿,开口淡淡地说:“除非凶手再度针对天下封刀,否则……莫再派人追查了。”
      玉刀爵急声说:“主席仁慈之心,只怕让不法之徒更加嚣张!”
      刀无极没有回答,只是站在斜风疏雨里,凝然不动,整个人透出一种沧桑与悲凉。
      玉刀爵定定看着他,最终还是软了下来,无奈地说:“好吧。“
      刀无极勉强笑了笑,“天下封刀的一切,就有劳你了。”
      “主席放心。”玉刀爵恭敬行礼,以谢主席的信任与器重,再抬起头时,刀无极魁伟的背影早已经远去了。
      玉刀爵的脸色再度冷了下来,心中暗想,主席太过宽厚,岂不是给予了奸人机会,少主之死岂能善罢甘休!
      “副主席,我来替你撑伞!”正思忖时,听到人武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人武师原本是闲来无事到湖边赏雨,见副主席一个人站在雨里,也没有打伞,便慌忙跑过来献殷勤。
      玉刀爵在知道这人喜爱溜须拍马,心里对他十分不屑,但在此时此刻,这种急于出人头地的心思倒是可以很好的利用一下,于是说:“人武师,二少主之死,天下封刀决不能让人凶手逍遥法外,你去带人盘查武林中的刀客,不可放过一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说完,玉刀爵大步踏进雨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人武师火急火燎的呼喊隐没在淋漓的雨声中。
      此际雨疏风骤,凄清席卷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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