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拾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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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无极，炽焰赤麟。
世人如何能想到，他们口中天纵英才、刚正不阿、令人赞叹更令人敬重的天下封刀主席，就是诗意天城的叛逆，是私放魔枭的罪人，是罪孽深重的六爪朱龙！
当年炽焰赤麟在邪天御武越狱之前对天外石动了手脚，致使五龙在追捕邪天御武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天外石在行驶时突然无法掌控，偏离了原始的移动轨迹，相互撞击而沉。
然而，炽焰赤麟毕竟不曾来过苦境，对苦境的状况做不到了如指掌，因此事件发展到最后也脱离了他的预计。失去稳定的四座天外石受到苦境气流的影响向他冲撞而来，让他也受到了惨重的连累。
这或许也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嘲弄。
炽焰赤麟在天外石里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斗转星移度过了多少个春秋。因为天外石坠落的缘故，他的肉身受到了冲击，被迫重铸，恢复了婴儿初始状态，就好像转世重生一样，不可谓不惨烈。但他却奇迹的保留了昔日的全部记忆，关于诗意天城的一切都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知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他挣脱不掉的梦魇。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刀无极。发现他并收养他的人就是传说中斩杀暴君罗喉的大英雄刀无后。刀无后看出他武骨颇佳，虽是稚龄幼儿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于是收他为弟子，并赠予“刀”姓。
刀无极因为身体重塑的原故连同武功也不得不重修，但重修与初学毕竟有天壤之别。他拥有刀龙之气，又熟知上天界武学，再加上原本就刀法精湛，所以十分轻松就成为了天下封刀的佼佼者，令所有人都震惊他的“天赋”，也让身为师父的刀无后十分得意，对他更为器重。
对于刀无后这位师父，刀无极说不上憎恶，毕竟刀无后算是他的“恩人”，始终待他不薄，他只是从心里看不起刀无后。
刀无极算是听着刀无后的传奇故事“长大”的。传说邪天御武来到苦境后生灵涂炭，罪行罄竹难书，后来被义士罗喉除去，可惜功成名就的罗喉却在日后成为另一个邪天御武，处事穷凶极恶，残暴不仁，幸得刀无后式遏寇虐，才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刀无极没有因为邪天御武被杀而感到悲哀，毕竟他们原本就仅仅是利益关系，他只是觉得可笑，邪天御武如此强悍，居然会死在一个被刀无后这种人杀死的人手里。刀无后是世人眼中的救世主，是万众敬仰的楷模，但刀无极长期追随刀无后，对其本领一清二楚。这个刀无后根本没有传说中伟大，不过是个武功平平的庸才，而且懦弱不堪。这样的人竟然可以斩杀罗喉，可见罗喉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真不知道邪天御武有多蠢才会着了他们的道。
关于这一点，直到后来天下封刀副主席沧海平与刀无后决裂时，刀无极才醒悟过来。
刀无后与沧海平都是重视名利的人，这样的两个人聚到一起，必然不可能风平浪静。当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达到了极致，撕下伪装的两人势必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刀无后为了除去沧海平，甚至暗中下毒，置其于死地。中毒后的沧海平撑着身体冲到刀无后面前，呵斥他心思歹毒。那时候刀无极正好有事禀报，在门外听到副主席的咒骂，当即停住了脚步，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在心头浮起了几分厌烦——他对这场欲望争斗毫无兴趣，即使两人战到血流漂橹，也与他无关，就像当年他在荒城时懒于过问御天龙族与悦神圣族的矛盾一样。
然而，沧海平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刀无极在刹那间错愕，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花。
沧海平说：“当年全仰仗醉饮黄龙刀法超群，拥有刀龙之眼，用影神刀斩杀了罗喉。是你欺他为人爽直仗义，偷袭同俦，盗取名利，如今还想杀吾灭口！”
刀法超群，刀龙之眼，爽直仗义，足矣匹敌除去邪天御武之人的能力，能够做到这一切的，世间只有一人——天尊皇胤！
其实刀无极在恢复意识的一刻就猜想到了，其他四名刀龙或许并没有死，他既然幸存，他们自然也可以。邪天御武来到苦境后疯狂吞噬婴儿斩草除根的行径，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在天下封刀的数年内，他也曾暗中查探，虽然并无所获，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们都还活着。他们或许也会像他一样重塑肉身，然后觉醒，在苦境的某一个地方等待报复。可是当这一切猜想真的变成现实时，刀无极还是本能的心头动荡。
后来刀无极也曾想过，如果其他四个兄弟真的死了，他会不会真的就能放下对诗意天城的怨怼，以刀无极的身份活下去，做真真正正的刀无极，但这终归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可笑的妄想。他们活着，属于炽焰赤麟的人生就不可能结束，他的报复就一定要继续。当初那一步跨出去了，就不能再回头，他只能毁出一条路，才能在这世间活下去。他必须让他们都死，必须让诗意天城的一切从他生命中消失。
报复，是他逃不掉的劫，更是他活下去的方式。
刀无极在沧海平袭击刀无后的一瞬间出了手，将沧海平重伤。沧海平险些不明不白地葬身天下封刀，撑着最后一口气才勉强逃脱。
刀无后被沧海平揭露了当年丑事，一时慌了神，连沧海平趁机出招都没能挡住，幸亏弟子及时相救才保住了性命。他自然少不了后怕，靠在太师椅上气喘吁吁，半晌，抬头看向刀无极，心里蓦地咯噔一下，紧张地问：“刚才他说的话……你听到了？”
刀无极恭敬地行礼，语调平静而恳切：“副主席意图加害师尊，他的话自然不可信。”顿了顿，又说，“况且，如今的武林清平原本就比真相更重要。”
因为这件事，刀无后将刀无极当作了心腹，甚至将主席之位也传给了刀无极——当然，让刀无极继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刀无后一直没有子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叫“刀无后”的缘故，所以就真的“无后”了。但刀无后自己将此归结于报应，是他当年背叛醉饮黄龙的报应。
刀无极知道，刀无后很害怕，怕被报复。
刀无后自从沧海平叛出天下封刀后就一直受往事纠缠，以致时常神思恍惚。在刀无极继任后，他更加变本加厉，甚至因此一病不起。
刀无极为人“仁孝”，一贯“尊师重道”，因此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服侍。
后来刀无后彻底病入膏肓，变得神志不清了，在弥留之际紧紧抓着刀无极的手，惊恐地说：“他们来了……他们来报仇了！醉饮黄龙……沧海平……他们……他们要杀我……”
为功名利禄做下卑劣行径，最后却连承担的胆子都没有，真是懦夫。刀无极守在病榻边，心里一阵厌恶，开口漠然地安慰他，“您累了。”
刀无后摇摇头，颤抖着说：“不，不！是他们来报仇了！”
刀无极任由对方死死抠着自己的手，在手背上掐出一道道血印。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刀无后，深深地注视着，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刀无后说着说着突然噤了声，瞪大眼睛，慢慢放开了刀无极的手，神色从难以置信到惊恐，脸扭曲得变了形。
刀无极坐在床边，背对着守护的众人，没有人看到他此时的眼睛，已经变为慑人的血红色。
刀龙之眼。
刀无极抬手试了试刀无后的气息，然后手掌一拂，为其合上了来不及闭起的眼睑，掩住了一双样子骇人的眼睛。他悲戚地低喊了一声“吾师”，模样哀痛入骨，马上有天下封刀的弟子上前安慰，与此同时，其他人看懂了情形，立即哭成一片。
只有刀无极自己知道，刀无后是被活活吓死的。
刀无极正式成为天下封刀主席后，赏善罚恶，恩威并行，处理门派事物妥当沉稳，吸引了无数武林才俊前来投奔，使得天下封刀在江湖中更具威名。众人对这位的杰出的新主席十分敬慕，都以追随他为荣耀——刀无极是极具领袖才能与魅力的，关于这一点，早在诗意天城时就被天尊皇胤认可，甚至因此还曾想让位于他，结果反倒让他乃至五龙的命运在劫难逃。
守孝期满后，刀无极迎娶了梦如嫣为妻，这桩婚事是刀无后生前定下的。梦如嫣出身世家，性情温雅，在旁人看来，主席夫妇一个英武威严，一个贤良淑德，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堪称完美的爱侣典范。只有刀无极自己清楚，他是嗜血的逆龙，怎么会把一个人类女子放在心上。他不反对这门婚事只是不想为了这等俗事浪费心神而已，况且有一个匹配他的妻子也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至于这个妻子是谁，他完全不在乎——所以多年后，当他发现本该病逝的妻子突然康复，并且有了身孕，而生平健康的妻妹梦如芸却突然辞世时，很淡然地接受了易妻的事实。在他看来，梦如嫣也好，梦如芸也罢，包括梦如芸腹中的孩子，都不过是养活个人类而已，天下封刀向来不缺钱财，他养得起。
梦如嫣生前为刀无极生育了两个孩子，长子刀无形，次子刀无我。这两个孩子都遗传了刀龙之眼，每看到他们，刀无极就会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罪恶的、孤寂的、挣扎的纷沓而至。在这两个孩子面前，刀无极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很奇怪的，他可以带上面具，在所有人面前演绎一出戏，扮演一个正直无私的领袖，扮演一个温厚持重的丈夫，却在作为父亲的时候找不到任何演技，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两个孩子。严父、慈父，他都做不到。所以刀无极对待孩子总有一种疏离，甚至当年幼的无形伸出双手要他抱的时候，他也只是沉默地避开，不想去碰触孩子小小的身体。他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孩子对他来说，不过是贮存龙气的容器，终有一天他会吞噬血亲，所以纠结爱与不爱，好与不好，没有任何意义。龙终归是嗜血的动物。
况且，他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寻找刀龙。他要将他们从世上抹去。
但让刀无极没想到的是，他首先找到的并不是四兄弟里的任何一位，而是一只在苦境存活数年的戾龙——月刑者。
四魌界与苦境之间存有些许缝隙，所以当年那些被龙主驱逐的戾龙族人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冒死逃往苦境也不足为奇。月刑者就是有幸成功来到苦境的存活者之一。他在发现刀无极时很激动，毕竟在他乡遇见同类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可是这种激动马上就被恐慌替代，因为龙是会吞噬同类吸取龙气的，而刀无极明显强于他。月刑者非常明白自己处于劣势，于是主动投靠刀无极，表示愿意帮助他寻找御天五龙中的其他人，并且可以为他提供同类，供他吸取龙气。
刀无极并不垂涎那些低劣的龙气，但杀了月刑者同样没有什么价值，于是便留下了他的性命，只当私养了一只流浪狗。
月刑者也的确没有食言，开始定期向刀无极送上一些弱小的刀龙幼仔。苦境的御天龙族极为稀少，因此刀无极对这些刀龙的来源心知肚明，特别是这些刀龙还都是人龙混种。
纵然龙族亲情淡薄，会吞噬骨肉，刀无极还是觉得月刑者很恶心。
但他不得不承认，四处摸爬滚打的月刑者在探听情报方面比他更有本事。因为没多久，月刑者就带来了邪影白帝的消息。
月刑者说邪影白帝同样肉身重铸，恢复了幼儿体，现在在苦境的一家孤儿院里。他说话的时候，眼底闪烁，神色诡异，矫揉造作的样子让刀无极更为厌恶。
——直到刀无极提着荒豹雷刀踹开孤儿院的大门时，才终于明白月刑者表情的含义……
孤儿院。
刀无极印象里的孤儿院无非是富人们开得保育堂，收养一些流浪的孤儿，平日里给口饭吃，再命他们干些杂活。他从来没有想过，孤儿院竟然可以是这样的。
每间阴暗逼仄的房间里，都关押着一群身形瘦小却模样清秀的少年，他们彼此依靠着蜷缩在墙角，身上带着触目惊心的伤，有的脖子上、手脚上还带着锁，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满了惶恐绝望。
刀无极一间一间砍断门上的锁，直至最后一间没有带锁的屋子，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不再是之前的潮湿刺鼻的霉味，而是一股淫靡的气息。他看到房间里的那张床上，一个衣着不整的男人将一个羸弱赤【咳】裸的少年压在身下，正肆意地凌【咳】辱侵【嗽】犯。
那一瞬间，刀无极觉得自己的心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好像突然炸裂开了一样，胃液一阵阵翻涌，让他忍不住想吐。
娈【咳】童，肉【嗽】嬖。
邪影白帝，那个笑起来明快灿烂的邪影白帝，那个会在兄长们面前没大没小的邪影白帝，那个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邪影白帝，刀无极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与这种不堪词汇连在一起。刀无极从来没有想过，邪影白帝会被人如此蹂【咳】躏，承受这种屈辱！
男人听见推门声，诧异地转过头，喝问：“什么人！”
话音未落，只听“呲”的一声，鲜血四溅，人已经被刀无极一招毙命。
被糟蹋的少年顿时吓得哇哇大叫，拼命蜷缩至床角，惊惧地看着刀无极。那双无措的清澈眸子落入刀无极眼中，让他心如刀绞，不假思索地将刀狠狠一劈，那少年来不及哼一声，便一头栽倒，血水从身下汩汩的流淌开来，将床单染得一片腥红。
刀无极颤抖地提着刀，一步一步退出房间，一双赤目看着院子里那些因为他的破坏而逃出禁锢的少年们。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随着刀无极的逼近而步步退却。刀无极缓缓扬起了刀，对着那些瑟瑟发抖的身体猛地落下，他拼命地去砍，拼命地去杀，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飞溅的鲜血和孩童凄厉的惨叫。他不知道自己宛如修罗一样狰狞地杀了多久，院子里终于变得一片死寂，只余下一地孩童残损的尸体。他浑身沾满血污，僵直地站在血泊中，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摇摇欲坠，许久，才动作生硬地转过身，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回方才的房间。
死去的男人姿态丑陋的趴在地上，身上带着干涸的血迹。刀无极双手握住刀柄，提起刀，对着男人的尸体疯狂地戳刺，四溅的血肉模糊了他的眼，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腥气。男人的尸体被他一下一下戳成了一滩血泥，他拔出刀退却两步，无力地背靠着冰冷的墙面，忍不住作呕。
刀无极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拾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