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愚乐水

1、第 1 章

　　周景然一开始甚至没看出来那是一只狗——它屁股朝外趴在灰楼入口处的水泥地上，姜褐色的皮毛泛起褶皱，还没走近就能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像是一块被雨水泡发的旧地毯。偶尔有上下楼的人都绕着它走，周景然近视，最初也没把地上那“一摊”当成活物，直到越走越近，发现它细微的呼吸起伏——还有人牵着绳。

　　那是个中年女人，面色苍白、眉头紧蹙，长发随意地扎成一团，还有几缕发丝散落在肩头。她望着零星几位经过自己身旁的工作人员，几度想开口，但都没能如愿，最终拦住了刚刚走近的周景然。

　　或许是其他人都行色匆匆，只有周景然看起来跟她一样，一脸茫然。

　　“小姑娘，请问你知不知道《新闻现场》的办公室在哪里？”女人问她。
　　周景然指了指眼前的灰楼：“就在这一栋的三楼。”
　　“太好了，谢谢你！”

　　女人道完谢就想牵着狗上楼，但又立刻被大院门口注意她多时的保安喊住：“诶诶诶！狗不能带进办公楼啊！”
　　女人焦急地向保安求情：“这狗很重要，我不能让它跑了。”

　　“我不管它有多重要，反正狗不能进办公楼。”保安铁面无私地执行着手中为数不多的权利。

　　女人面露难色，旁观的周景然于心不忍，于是靠近问道：“您找哪位老师？我正要去《新闻现场》的办公室，我帮您找？”
　　女人摇头：“我是希望在这个节目发一条寻人启事，但我不知道具体该找谁。你也是《新闻现场》的记者吗？”

　　这个问题显然让周景然心虚了，她想说“是”，但她昨天刚被拒绝。

　　“我……我是实习生，我先上楼帮您看看哪位老师在吧？上午这个时间一般都出去采访了。”强调“一般”主要是为了掩饰心虚，实际上周景然也是昨天上午才知道那帮记者的工作规律。

　　“好的好的，麻烦你了。”女人感激道谢。
　　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周景然想，再麻烦，都没有刚被碰了一鼻子灰的她自己麻烦。

　　临川市广电局的大院里有两栋楼，一栋是老楼，另一栋更老，老到甚至没有电梯和玻璃外墙，只有贴着蓝色防晒膜的推拉窗——让楼内的人失去被阳光大面积直射的权利。墙砖是青灰色的，所以老员工一般都叫它灰楼，《新闻现场》用了近20年的大办公室就在灰楼的三楼。

　　昨天下午，周景然就是在那个大办公室里被宋星星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拒绝的。

　　周景然还记得宋星星当时面无表情地说：“我不需要实习生，不喜欢跟人合作，更不爱带孩子。”一句话不仅道出了自己的孤僻，还顺便骂了周景然的稚嫩。
　　宋星星甚至说完这话就离开办公室了，独留周景然一个人面对骤然尴尬的气氛。

　　有人好心安慰周景然别难过：“宋老师对谁都这样，不是针对你，不过你为什么非要跟着宋老师实习呢？我都来一年了还不敢跟她说话……”
　　周景然这人的优点就是听话会听重点，既然“对谁都这样”，那她自然不必难过，甚至越挫越勇。毕竟“跟着宋星星跑新闻”并非周景然一时兴起，这是她惦记了近十年的“人生梦想”。即使被偶像本人当面劝退，周景然也决定努力争取第二次机会。

　　而这“第二次机会”，说来就来。

　　周景然本来不确定今天早上还能不能见到宋星星，但她刚上到二楼竟然就与正在下楼的宋星星不期而遇。宋星星依旧穿着昨天那件牛仔外套，利落的短发跟周景然这款扎着高马尾的小丫头片子形成鲜明对比。

　　“宋老师好！”周景然赶忙迎上去热情地打招呼，“您这是要去采访吗？我帮您提摄像机！”周景然说着就伸手要接宋星星的机器。
　　宋星星见惯了年轻同事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像周景然这样主动热情凑上来的还是头一个，但她依旧习惯性地避开周景然的手：“不是让你去找刘主任换个老师带吗？我现在没空，我要出去采访。”

　　“宋老师，我还是想争取跟着您实习，”周景然努力跟上宋星星下楼的步伐，契而不舍地表态，“我当初是因为您的报道才有新闻梦想的。”

　　宋星星嗤笑一声，语气冷漠：“抱歉，‘新闻梦想’这四个字我都快忘了怎么写了，如果你是想在实习报告上多写几个好听又虚伪的大词儿，我更是爱莫能助。”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一楼大厅，周景然原本还想继续展示真心，但一眼看到刚才那个牵着狗的女人，她立刻不忘使命地向宋星星介绍：“宋老师，有群众找《新闻现场》的记者，她想登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

　　宋星星顺着周景然的视线看过去，也注意到了那个女人——她依旧牵着狗站在灰楼入口处，神情中带着些许焦虑。此刻见周景然跟着宋星星一起下楼，女人急忙迎上来：“您好，请问您是《新闻现场》的栏目记者吗？我想通过节目找个人。”
　　“您好，我是记者，”宋星星礼貌回答，“但寻人应该先报警。”

　　“我们报过警，没有用，警方说他是‘主动失联’不予立案，我不相信这个结果。”
　　“如果警方都这样判断，那老实说，我们能提供的帮助也不大。”

　　宋星星多年的采访生涯中见过不少像这样质疑官方信息的人，尤其是某些家属，变故当前难免被情绪左右，总是固执地不愿意相信事实。可当宋星星以为眼前不过又是一个掩耳盗铃的当事人时，对方的一句话却让她停下了走向采访车的脚步。

　　那个女人说：“云影tv的制片人林陆您听过吗？他失踪了，我是他姐姐林岚。”

　　林陆？宋星星何止听过，她甚至跟对方很熟，或者说，曾经很熟。比宋星星抢先一步回答的是周景然：“是《分开旅行》那个真人秀的制片人吗？我很喜欢他的节目！可惜最近……”

　　“他什么时候失踪的？”宋星星打断周景然的话，问林岚，“你为什么不相信警方的结论？”
　　“已经失踪快二十天了，”林岚说，“但林陆不是主动失联的，我有证人。”

　　“谁是证人？你带证人去见警方了吗？”

　　“警方不可能相信我的话，因为证人是它。”林岚指着趴在她脚边的那只狗，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