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乡》公子凛

3、雪崩

　　入睡不是件太困难的事，睡着了也不意味着会一夜好梦。袁渺在野外睡觉一般一二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尤其如今睡在雪洞里，她必须时常疏通飘扬下来覆盖在雪洞口小孔上的雪。

　　只是今夜她醒来都不是自动醒来，而是被丁乡吵醒的。她刚睡着一会，丁乡的身体烫得厉害。袁渺就着夜明珠一看，丁乡面色潮红，嘴巴干裂，看样子是发烧。有可能是着凉，也可能是腿上的伤口引起的。袁渺替他擦了擦汗，给他喂了点水，又在他的额头冷敷了布条。一番动作后，丁乡也没见醒，依旧眉头紧锁的睡着。袁渺叹了口气，这男人真是娇弱。

　　又睡了一会，袁渺感觉丁乡在拼命推开她，嘴里不停的说，“走开，不要……”袁渺看他依旧闭着眼，想来是魇住了。轻轻拍了他几下，袁渺唤醒了丁乡。

　　丁乡自噩梦醒来，犹带怔忪。袁渺将水递给他，“丁乡，你白天是不是受到惊吓了？”丁乡喝了点水，点了点头。

　　袁渺安抚他道，“想不想和我说点什么，你看起来很害怕。”

　　丁乡咬了咬嘴唇，他看着一脸平静的袁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袁渺见状，捏了一个雪球。“丁乡，你看，我们的心事有时就像雪花，你不去梳理的话，它有可能变成一个雪团。你说被这么一大团压着，心情怎么会轻松？只怕连个好觉都睡不成。”

　　丁乡看着雪球恍神片刻，轻道，“我们家是做胭脂的，如今人丁单薄，只剩我和妹妹两人。前段时间，关西定了很大一批货，我们紧赶慢赶，总算把货备齐。谁想老管家在这时病了，涉及的银两太大，我决定亲自去收钱。去时都很顺利，不料回来途中，遇到了劫匪。她们真可怕，不但要钱，还出言羞辱我。家丁护着我，让我赶紧逃脱。我和书童小灯慌不择路，跑到了山顶。劫匪杀了所有家丁，很快追上了我们。”

　　丁乡说着说着，停住了口。袁渺轻问，“然后呢？”

　　丁乡闭上眼睛，“我们到了山顶，一边是劫匪，一边是悬崖。小灯跪着求那些女人放过我们，那些女人狰狞的笑着，说只要我们不跑，她们就放过我们。”“我知道她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但是没有路了。要么死，要么被羞辱。我妹妹才十岁，要是没有我，不知会怎样。我在悬崖边站着，不知该怎么办。”“小灯就在我面前，跪着求她们。突然有人向我们扔套马索。我眼睁睁的看着小灯被套住拉了过去。而后她们当着我的面撕破了小灯的衣服羞辱他。小灯才十五岁，她们真是没有人性。我看见她们又准备用套马索来抓我，我就横下心跳了下来。”

　　“是不是闭上眼就会想起白天的事？”袁渺问道。

　　丁乡摇了摇头，“我不愿去回想。我拼命的想其他的事情。可是睡着了，那些可怕的画面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小灯的哭声仿佛就在我的耳畔。我没能救他，我心里很难过。”

　　袁渺听了男人的话，沉默了一会。“丁乡，我不得不说，你是个睿智的男子。你不去重复想那些可怕的事，是对的。因为那些事已经发生了，包括你的书童小灯，他如今必然已被羞辱。这些事无法改变，放松点，那些女人不会再出现，因为她们不会跳下来。那些困扰你的噩梦，也不会真正的伤害到你，我相信过几天这些梦不会再打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养好腿，我们需要找到一条出路，到达安全的地方，活下来。勇敢点好吗？”

　　丁乡睁开眼，看着袁渺，点了点头。袁渺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稍稍放下心来。见丁乡一直看着自己，笑道，“你刚才发烧了，好在现在体温降下来。”

　　丁乡这方感到自己额头被敷了布条，看样子自己已经打扰了袁渺一晚，他急忙歉道，“袁渺，真对不起，我吵了你一晚上。”

　　袁渺看了看依旧很黑的夜，重新揽住丁乡，“再睡一会，还有一个时辰天才会亮。有我在呢，别怕。”

　　丁乡轻靠在女人肩上，闭上眼睛。

　　好容易睡了一会，袁渺醒来的时候，看见阳光透过小孔照了进来。谢天谢地，是不错的天气。她不由心情大好。感觉到手臂被压着，她才想起她昨儿捡了一男人。

　　丁乡静静的看着袁渺，他已经看了一会。这是一张端正的女人脸，很普通，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唯一特别些的，是她的唇很薄。再有，就是她醒着的时候，眼底总藏着一丝笑意。到目前为止，自己对她一无所知。却已经被她救了一命，还与她一起度过了寒冷的一夜。真是不可思议。昨夜后来，他不敢再睡，生怕睡着了又发生什么，吵醒女人。他就静静的靠在女人身上，一动不动。后来，天开始亮起来。而她，也醒了过来。

　　丁乡看到袁渺看向自己，赶紧露出一个微笑。

　　袁渺抽出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臂，回了男人一笑。她一边晃动手臂，一边起身推开挡在洞口的雪块。“今儿天不错呢。”她回首对男人笑道，却发现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

　　丁乡坐直了身体，只觉浑身发麻。他昨夜没敢动弹，难免如此。袁渺听了他的解释，暗道这男人心眼太直。她替男人揉捏了一阵，直到这人脸又红得滴血，连道没事方才罢手。

　　将丁乡抱出雪洞，袁渺放眼看向山下。天晴了，雾也散了。百丈内全是白雪，之后间或可以看到裸|露的山岩与雪交融，再下去，可以看到树木。有希望，袁渺忍不住指给丁乡看。丁乡亦是一脸欣喜。

　　袁渺拿出半个饼，分了一半给丁乡，又给了他两片肉干。丁乡连连推辞，袁渺笑道，“丁乡，要是顺利的话，晚上我们能生上一堆火。到时我能弄出更多好吃的。眼下你尽量多吃点，待会别叫累。”

　　丁乡闻言，不再推辞。将饼掰了一半放在帕子里，仔细收好。待他把剩下的饼和肉干小口小口吃完，袁渺已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好了下山的方向。

　　袁渺替丁乡裹上鹿皮，然后背起了他。雪坡有些陡，雪也过膝。听着袁渺有些粗重的呼吸，丁乡心中满是歉意，要是他能自己走，要是没有他，袁渺一定能很顺利的下山。他知道眼下说再多也是枉然，只紧紧的抱住袁渺。

　　行了四五十丈，袁渺突然听见咔嚓一声，她转头一看，只见上方巨大的雪体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雪崩了，她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扑面而来的雪冲倒，掩埋起来。

　　“袁渺，袁渺……”丁乡不停的喊着。他什么都不晓得，就被雪埋住。他拼命用手刨开面前的雪，发现四周全是白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最可怕的是，他看不到袁渺，只剩他一个人了吗？他急得哭了出来。

　　袁渺被雪撞得不轻，脑子懵了一会，就听见丁乡的哭声。她仔细分辨了方向，确定了丁乡距她不过三尺远。袁渺沉声，“丁乡，别喊了，我就在你旁边。你先把自己身上的雪扒开，别压着身体。”

　　丁乡赶紧回好，又哭道，“袁渺，我们是不是会被闷死？我完全看不到天。”袁渺一边向丁乡身处的地方刨雪，一边回道，“不会。放心，我会救你。别再大声说话，很容易再次引起雪崩。”

　　丁乡吓得赶紧住口，只是隔不了一会，就会轻轻的唤一声袁渺的名字。得到女人的回复，才稍微心安。当看到女人的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丁乡忍不住握住。袁渺笑道，“丁乡，快松开，我还要刨雪呢。”丁乡闻言赶紧放手，帮忙清除两人之间的障碍。

　　当袁渺看到丁乡时，差点没笑出声来。也没多久，这男人眼睛已经哭得红得像个兔子。看到男人看见自己时眼中的狂喜，袁渺忍不住抱了他一下，安慰他，“没事啊，我在呢。”

　　丁乡再也忍不住恐惧，哭道，“袁渺，我好怕。我刚才一直在想，要是你出事了，要是你不管我了，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袁渺笑了笑，放开男人。她往雪里倒了点水，向着水流反向的地方继续刨雪。一边让丁乡和她一起刨雪，一边笑问，“才这样你就绝望了？难不成我死了你也不活了？”

　　丁乡渐渐收住了泪，“袁渺，我们现在很危险，不是吗？没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往哪走。我想我就算不会闷死，也会冻死。”

　　袁渺看了眼男人，“好了，别难过了。我们现在的确很危险，一盏茶时间内我们要是看不到天，真的会闷死。以后记住，要是被雪埋了，用水试一下方向，口水也行，水都是流向地面的。相反的方向就是天空，往那挖准没错。”

　　丁乡点头。袁渺不再说话，加快手里的动作。明显能感到有些闷了。当袁渺看到上方的一小片蓝色，简直要欢呼出来。死里逃生，真是没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