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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番外——小心眼的大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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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醇厚的咖啡香气,与他自己一身残存的酒气形成惨烈对比。周却正悠闲地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穿着舒适的棉质家居服,指尖慢条斯理地划过悬浮的光屏,似乎在浏览新闻,手边的白瓷咖啡杯里,热气袅袅升起。
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深深刺痛了周误因宿醉而无比脆弱的神经。
他指着周却,手指因为气愤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声音嘶哑地控诉。
“为什么只有我需要上班?!”
周误得到新世界工作通知的瞬间,发出了尖锐的暴鸣。他昨晚刚和周却为了庆祝世界和平,彻夜狂欢,此刻全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他勉强爬起来灌了两口水,就被终端上闪烁的紧急任务提示,吓得从床上弹起来。
他甚至顾不上换衣服,套着那身皱巴巴的真丝睡衣就冲出了卧室,赤脚踩在地板上。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周误看着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头的火苗蹭蹭往上冒,连带昨晚上某些模糊的记忆也开始复苏。
昨晚……他好像是被周却从灌满热水的浴缸里打捞起来的。那时候他泡得浑身酥软芳香,眼皮沉得耷拉成三层,意识早已涣散。脸颊被人轻轻捏住,他被迫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周却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暗沉沉的,压着嗓子,语气幽怨又别扭的开口问。
“你,更喜欢哪一个?”
这是什么问题?更喜欢哪个什么?他当时脑子像一团煮沸的浆糊,根本转不动,还没来得及捕捉那丝怪异,更深的倦意就如海潮般将他淹没,直接睡了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周却今天这反常的平静,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可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哪里又惹得这位“大小姐”不高兴了。
面对周误带着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期盼的目光,周却只是端起咖啡杯,轻轻啜饮一口,然后用一种平淡无波,甚至堪称冷淡的语调回应:
“早。”
一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冰湖,连涟漪都未曾激起半分。他甚至没有多看周误一眼,视线重新落回了光屏上。
:得,又生气了。
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周误僵在原地,睡意彻底被这盆冷水浇灭,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尴尬和心酸。
他脸颊上还带着酣睡后的红晕,睡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上斑驳的、昭示着昨夜某些亲密痕迹,配合他此刻茫然又委屈的表情,活像一只被八个人轮流蹂躏过后,还被主人无视的家猫。
就在这时,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幽幽地在房间内响起:
「经检测,任务分配符合权限设定。主角岗位确实比……热门,任务发布频率较高属正常现象。」
“你再胡说呢?!这叫热门?这分明是血汗工厂!他呢?!”
周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僵硬的扯了扯破皮的嘴角,疼的他抽冷气,不悦写满了脸,再次指向事不关己的周却。
系统的提示音似乎都带上了点微妙的语气。
「补充说明:员工编号01,现更名周却,已于任务结束后相继提出提交《世界□□报告》并附《配角身份合理化建议》三万字,经审核,享受系统积分分红。」
周误僵在原地,看着周却慢条斯理地放下咖啡杯,遥遥冲他碰了个杯,如果不是顶着一张寡夫脸的话。
「您当前状态:在职主角。」
「下一个任务世界将在10分钟后开启传送,请做好准备。」
「祝您工作愉快。」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从来不说脏话的周误骂骂咧咧地接下了新任务,这狗屁系统明目张胆的包庇还能再明显点吗?不过,话里话外,提到的,周却是已经完成所有任务了的意思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传送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他刚有一丝灵感,就被晃没了,呈现跪地求生状态,视野缓缓聚焦,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极尽奢华的西幻风格城堡卧室中,这次的身份是城堡主人的儿子,威廉十三世,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装潢,周误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稳了,这次吃喝不愁。
爬起身就往蓬松的大床上一趴,然而他没机会享受一下豪华席梦思,几乎是瞬间,无数双手从天鹅绒帷帐里,悄无声息地伸出,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他从柔软的床铺上扶起。
是城堡负责起居照料的侍从,这些侍从统一蒙着面,穿着剪裁古怪的黑白色连体衣,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没有感情的精密仪器。
周误发誓,他真不是故意要幸灾乐祸的,但当他看见旁边一位身高接近两米,肌肉贲张的猛汉侍从,同样穿着带有蕾丝花边的白色灯笼裤时,实在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他那张本就精致的脸上,因这突如其来的笑意而染上生动色彩,眉眼弯弯的模样,清晰地落入了旁人的眼中。霎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那些扶着他穿衣、梳理头发的手,动作明显加快了几分,像是烫手山芋一样,要把他丢出去不可。
“几点了?”
周误在第八次馋在腋下的手弄的发痒时,轻声询问,试图打破这有些诡异的气氛,和遮掩自己发抖的样子。
话音未落,一只格外宽大、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地贴上了他的后腰,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掌控感,紧紧握住了他敏感的侧腰。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丝质睡衣传递过来。
周误身体微僵,下意识地偏头看过去,瞬间撞进了一双如同泼墨般浓黑、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窒。
那双眼睛的主人,同样穿着侍从的服饰,但气质却与周围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的仆从截然不同。他微微低着头,看似恭敬,但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是周误熟悉的某种压抑已久的暗流。
“四点,爵爷。”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仿佛磨砂质地的沙哑。
他这次赶回来,目的纯粹得近乎可笑,既不是为了争夺那令人眼红的家产,也不是为了掺和进任何可能掉脑袋的政治斗争。他,威廉十三世,名义上尊贵的伯爵,人生信条只有一个:享清福。
此次归巢,仅仅是为了参加他那位唯一嫡出妹妹的订婚宴。
然而,这座矗立在边境,金碧辉煌的城堡,其本质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美好。老伯爵,他的父亲,地位确实显赫,但那已是过去式。多年前因卷入残酷的政治斗争失败,被变相驱逐至此地独居,这座宏伟的城堡,不过是帝国版图上一座最为华丽的囚笼,囚禁着一位失势枭雄的余生。
而老伯爵本人,在漫长的软禁岁月中,性格早已变得愈发暴戾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变态。
他将无数情妇、男宠圈养在城堡深处,如同收藏珍奇异兽,纵情声色,挥霍着所剩无几的权势和生命。以至于周误这次归来,竟发现偌大的城堡,上下八层,房间无数,却几乎被父亲那些数不清的情人占据,连一间像样的,能让他安稳住下的客房都难以腾出。
老伯爵子嗣众多,除了周误这个“威廉十三世”的名头,下面还不知道排着多少位“威廉”。然而,在所有子女中,只有一位是特殊的,那位即将举行订婚宴的妹妹。她是老伯爵唯一公开承认、带在身边亲自抚养的女儿。或者说,在老伯爵扭曲的认知里,他或许只愿意承认这么一个女儿的存在。
城堡内华灯璀璨,仆从如织,却处处透着一股陈腐的,被权力和欲望浸泡太久而产生的酸败气息。
刚才那个侍从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反复在他脑海浮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搅得他心绪不宁,有些心不在焉的随着侍从领着路。城堡里人员冗杂,如同迷宫,他根本没机会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身影。
今晚便是盛大的订婚晚宴,可他的任务提示却迟迟未曾触发,眼下所有的情报都仅源于他个人的观察与推测。
他身着一袭华贵的白金色礼服,丝绸在烛火下流淌着熠熠光辉,胸口装饰着蓬松的瑰白色毛绒绣花,簇拥在他怀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他时不时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弄一下那柔软的绒毛,却不知自己这副慵懒中带着疏离的模样,配上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庞,活像一只闯入喧嚣尘世的狐狸,甫一出场,便轻而易举地攫取了全场所有或明或暗的视线。
顶着这些灼热、探究、乃至隐含敌意的目光,周误步履从容地走向属于自己的席位,一个位置尚可,却绝非权力核心的区域。
他瞥了一眼那空置的主位,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座椅依旧虚位以待,他那位性情暴戾的父亲尚未驾临。而主位两侧,竟赫然空出了长长一列座位,粗粗数去,不下二十之数,令周误暗自咋舌。
老头子,真是老当益壮啊,他一边在心底默默吐槽,一边优雅落座,姿态闲适,仿佛对周遭的暗流涌动浑然不觉。唯有那微微低垂,不时轻颤的眼睫,泄露了他正于这片浮华之下,悄然审视着每一个人,尤其是在搜寻那道令他无法释怀的视线。
悠扬的舞曲奏响,暂时冲散了他心头的些许郁闷。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浓烈刺鼻的香水气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让周误的嗅觉失灵。可就在这片甜腻的混沌之中,一股冷冽,独特而淡雅的清香,如同破开迷雾的冰泉,倏然钻入他的鼻腔。
他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一只素白,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指尖带着一丝凉意,透过礼服的布料触及皮肤。
随即,一个带着笑意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他耳畔轻柔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弟弟。”
沈昭的脸蛋确实更胜从前,肌肤在烛光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仿佛吹弹可破。腰身被宝蓝色的礼服勾勒得不盈一握,宛如纤细的扶柳枝。他腕上戴着价值连城的凉玉镯,却比不上他此刻指尖触及周误脸颊时,带来的那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他竟带着几分怀念与肆无忌惮,轻轻掐了掐周误脸颊的软肉,随即语气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疼惜与占有欲。
“你瘦了好多。”
周误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塞住,只能不断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他浑身难以自控地微微发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过无数画面。
从学院里初识时那个清冷执拗,却需要他保护的哥哥,到同居屋檐下他自以为是的拯救,再到最后,他如何一步步代替对方承受磨难,却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可爱乖巧的哥哥彻底疯魔,最终以他无法抗拒的方式,强势地占有了他,在他身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又纵身一跃,消失在冷水中。
不不不不——周误猛地从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惊醒,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紧紧拉住了沈昭那只还停留在他脸上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对方穿过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人群,一路跌跌撞撞,直至抵达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
将沈昭按在冰冷的墙壁与自己之间,周误的鼻尖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他仰头盯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令他恐惧的脸,用带着颤音却异常坚决的语气,快速地说道。
“听着!沈昭!”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我拿你当哥,你拿我当前任,我们各论各的!”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记住了没?!”
沈昭脸上的柔情在"各论各的"出口瞬间冰封。他死死盯着周误说话时微微颤动的唇珠,忽然从喉咙里碾出一声冷笑。
"好啊,前任。"
这俩字字像淬毒的冰锥扎进周误耳膜,那熟悉的压抑感犹如流水淹没了周误,他看着对方拂袖而去时低垂的眼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冰火两重天。是心疼,不过是心疼自己,他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一出门就遇到前任吗,好刺激,不,好倒霉啊。
正当他靠着廊柱平复呼吸时,一方绣着暗纹的丝帕突然递到眼前。托着银盘的侍从低垂着头,后颈棘突在烛光下形成一道嶙峋的阴影。
"爵爷。"
这个声音,周误夺过帕子的同时猛地扣住对方手腕,檀木托盘哐当坠地。被迫抬起的脸庞果然嵌着那双泼墨眼瞳,此刻却蓄着伪造的惊怯,像落入陷阱的幼鹿。
要了命了,周误看着自己冷汗滴在对方紧绷的手背上,觉得今天这汗是擦不完了。
"失礼了。"
阿尔法突然抽回手,夺过帕子替他擦拭鬓角。俩米高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他,指节擦过下巴时带来战栗的痒意。那些压抑的思念与痛苦从瞳孔里满溢出来,几乎要把周误钉死在原地。
"您抖得好厉害。"
阿尔法用气声在他耳边低语,掌心稳稳托住他发软的后腰。
"需要我帮您吗?"
在阿尔法绝对的力量面前,周误那点挣扎如同幼兽的扑腾,毫无作用。他被对方单手就拢在怀里,昂贵的白金色礼服下摆被揉捏得发皱不堪,像一条柔韧却无助的瑰绒绢尾,可怜地从阿尔法的手臂缝隙间露出一角。
大厅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廊道里穿堂而过的夜风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却吹不散周误周身被禁锢的燥热。他几乎是被半挟持着带到了廊道深处,背脊抵上冰冷华丽的翠金色雕花栏杆。
下一刻,天旋地转般,他被阿尔法用单条小臂轻而易举地托抱起来,腾空坐在对方坚实如铁铸的小臂肌肉上,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俯视着阿尔法,却也让他更加无处可逃。
阿尔法肆意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隔着衣料,贪婪地吸吮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惊惶与冷香的气息,如同回到了那个他们的世界,贪妄要把他烧着了,灼热的呼吸穿透布料,烫得周误肌肤一阵战栗。
周误又惊又怒,伸手猛地扯下了对方脸上的黑色面罩,一头如同阳光淬炼过的沙金色短发,就这么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随之显露的是一张深邃立体,充满野性的面庞。
然而那张脸上,从额角到下颚,布满了某种活物般,如同血管又似图腾的猩红色纹路,此刻,这些纹路正因为主人激烈翻涌的情绪,而微微起伏、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仿佛有生命在皮下流动。
周误抽了口冷气,屈起膝盖,用尽力气猛地顶向阿尔法的小腹。
“呃……”
阿尔法吃痛,放肆的动作终于停顿下来。但他没有动怒,只是微微抬起头,用那双盛满了浓郁爱念和几分委屈哀怨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周误,那眼神,仿佛在控诉他的无情。
周误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趁着他松懈的瞬间,慌忙用力推拒着他的肩膀,试图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声音都带着不稳的喘息。
“放……放开!”
疯了,系统绝对是疯了!周误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完全无法思考。他根本不敢回头看阿尔法此刻的表情,更不敢进行任何对话,只能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沿着昏暗的长廊跌跌撞撞地向外逃窜。
沈昭可不是普通人,一个顶俩就算了,这又来一个,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会被撕成几片,心慌意乱下,他根本看不清路,冷不防就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只想立刻脱身。然而,对方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一只大手如同铁钳般箍住了他的手肘。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几分玩味笑意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
“看来,有一只迷路的小猫咪需要帮助呢。”
这个声音周误浑身一僵,狠狠的闭了闭眼,不……是……吧……最后,梗着脖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起记忆中更为成熟,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顾刑。
他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身形巍然挺拔,穿着一身度身定制的红褐色礼服,剪裁优雅而危险,燕尾服的尾部线条锐利,如同带着倒钩的针尖,仿佛已经无形中刺入了周误的皮肉,带来一阵幻痛。
而对方的手,也确实正不安分地顺着他的手臂往袖筒里钻,温热粗糙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摩擦着他手腕内侧柔嫩的皮肤,甚至能感觉到那未经精心打磨的指甲边缘,正一下下地刮蹭着他,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
前有狼,后有虎。周误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大网,而织网的人,似乎正是那个把他当小零食投放来了地狱的破系统,他的冷汗,这次是真的彻底浸透了后背。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顾刑半强制地拽回宴会厅的。那原本令他窒息的,黏腻得如同沙丁鱼罐头般的空气,此刻却难得地给了他一丝扭曲的安慰,至少在这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喧嚣和拥挤中,他能够暂时隐匿行迹。
赶紧,赶紧吃饭!不对,是赶紧完成订婚仪式,然后立刻结束这一切,他的手腕一直被顾刑牢牢地牵在手里,或者说,是握在手里。
对方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缓慢而细致地揉捏着他的手,从指根到腕骨,仿佛在确认每一寸骨骼的形状,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标记。这过于亲昵且充满掌控欲的抚摸,揉得周误浑身细微地发抖,一股麻痒沿着脊椎窜升。
趁着一个人流涌动的间隙,周误猛地用力,挣脱了那只滚烫的手掌,像一尾受惊的银鱼,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更密集的人群中,快速向远离顾刑的方向跑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不安地回过头,视线仓皇地扫过身后。
尽管眼前是花团锦簇、摇曳生姿的各式礼帽和晃动的珠翠,形成了视觉上的屏障,但他依然能穿透这片浮华的阻碍,清晰地望见,那道来自顾刑的,如同实质般黏着的目光。那目光里交织着黏腻如潮的思念,和被挣脱的不悦,以及一丝更为深沉难辨的,他不敢深究的失落。
这认知让他逃跑的脚步更快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逐,他一贯爱做负心汉了,逃跑速度也愈发惊人了。
"瞧你,急急忙忙的像什么样子,快坐,就等着你了。"
周误甚至没看清是谁在说话,就被几双手七手八脚地按进了座位。他来得太晚,长达五十人的宴会桌上,只剩下唯一空着的位置,正对着最前方主位的,那个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席位。
他仓皇地接过旁边侍从递来的红酒,看也不看便仰头一饮而尽。酸涩与辛辣交织的液体粗暴地划过喉咙,一股热流猛地窜上天灵盖,让他眼前微微发花,面上也迅速漫开不正常的红晕。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抬头望向对面。
在一片争奇斗艳、绚丽夺目的色彩中,那人独独穿着一身深髓的绛紫色礼服,如同幽暗丛林深处淬炼出的毒液,华贵绝艳,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一张脸美貌得雌雄莫辨,肌肤冷白,唇色却秾丽如血,此刻正慵懒地倚在主位右手边的座椅里,手中慢条斯理地摇着一盏晶莹的玻璃酒杯。
他的目光,如同有形质的蛛丝,牢牢黏在周误狼狈泛红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好戏。他甚至将酒杯缓缓送到唇边,就着周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如同品尝最醇香的美酒,一双漆黑得不见底的眼眸,像是带着倒钩,狠狠扎进周误的皮肉灵魂深处,直到杯中酒液被慢悠悠地饮尽,那目光也未曾移开半分。
是陆凛,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强烈的攻击性,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全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敬畏、痴迷、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即便他的身份是老伯爵最宠爱的情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周误的……“后妈”。
“喀。”
周误险些把一口牙咬碎了。后槽牙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握着空酒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周误的脑子早已乱成一锅煮沸的粥,耳边嗡嗡作响,宴会上所有的交谈、音乐、笑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什么也听不清,只是一个劲儿地机械式喝酒。旁边侍候的人极有眼力见,见他酒杯一空,立刻悄无声息地为他续上晶莹的液体。
周误一口菜都没顾上吃,硬是喝了个水饱。酒精猛烈地上头,灼烧着他的胃和神经,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视野也开始模糊旋转。他浑浑噩噩地坐着,直到感觉周围喧嚣渐退,长长的餐桌旁人影逐渐稀疏散尽。
旁边,一道安静的影子却始终守候在一旁。周误努力凝了凝神,晃晃悠悠地歪过头,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线条柔美温和的脸庞。他混沌的大脑试图给这张脸匹配一个称呼,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混杂着酒气和迷茫的叹息。
“哥哥?妈妈?弟弟?……温……温让……呕……”
称呼还没完全叫对,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就猛地涌上喉头。他喝的实在太多了,眼前骤然一黑,也顾不上什么仪态,闷头就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预想中摔倒在地或者污秽满身的狼狈并未发生。温让动作极快,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那件,价值连城的墨绿色丝绒外套,迅速垫在周误的膝盖下,同时利落地拉过旁边的银质垃圾桶,稳稳接住了他所有的狼狈。
他轻轻拍着周误因呕吐而剧烈颤抖的背,直到他吐得差不多了,才又拿出干净的手帕,细致而温柔地替他擦拭沾满污渍的嘴角。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一眼那件被彻底糟蹋的外套,仿佛那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寻常物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个醉得一塌糊涂,又脆弱不堪的人身上。
妹妹薇拉·威廉那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周遭残余的喧哗如同退潮般顷刻间消散无踪。偌大的宴会厅侧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周误因醉酒和反胃而抑制不住的、喉咙里发出的细微抽搐声。
他迷蒙的双眼被一片耀眼的金色占据。薇拉提着那身过分甜美的粉色蓬蓬裙摆,像一只不谙世事的精灵,蹦跳着闯入他模糊的视野。周误强撑着想要打起精神,至少不能在妹妹和她的未婚夫面前太过失态,可他身体依旧虚软,此刻还狼狈地跪坐在温让那件昂贵的,已然被污秽玷污的墨绿色外套上。
他不得不仰起头,这个动作让蓄在眼角的泪花终于不堪重负,顺着脸颊滑落。这冰凉的湿意反而让他的视野清晰了一瞬。
“哥哥,这是我的未婚夫维克塞尔,他还没和你打个招呼呢。”
映入眼帘的,是那片灿金色的光源——维克塞尔·该隐。他拥有一头蓬松微卷的灿金色短发,在残存的烛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配上他年轻俊朗的面容,活脱脱像一头初入人世,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小狮子。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生机盎然,如同最上等翡翠般的绿眸。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嫌弃或惊讶,反而毫不吝啬地,清晰地映照出周误此刻全部的狼狈泛,发红的脸颊,湿润的眼角,凌乱的发丝,以及跪坐在地的虚弱姿态。
维克塞尔弯下腰,动作自然地向周误伸出手。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周误下颌时,极快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轻轻刮过,那触感微凉,甚至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随即,他手上用力,轻松地将周误从地上拉了起来。
站稳的瞬间,周误一阵眩晕,几乎又要栽倒,却被维克塞尔适时地扶住手臂。他凑近了些,用一种与他阳光外表截然不同的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在周误耳边轻声说道,那气息带着一丝冷香。
“我远道而来,十分想念。”
这句话说得暧昧不清,仿佛他们早已相识,而非初次见面。周误混沌的脑子无法思考,只觉得那双绿眼睛深不见底,看似温柔,却仿佛藏着漩涡,要将他吸入其中。
乱了,全乱了。周误感觉就算下一秒天塌下来,也不足为奇了。阿尔法、顾刑、陆凛,现在又加上了该隐,这些人,这些与他有着复杂纠葛,甚至堪称孽缘的男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出现在这个城堡里?
他们是约好了来找我复仇的吗?一个荒谬又令人胆寒的念头冒了出来。那我要死多少遍才够还啊……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分明都带着曾经的记忆,可他们彼此之间,按理说并不应该会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和平地共处一室?虽然没有直接冲突,但那暗流涌动的气氛,简直比直接打起来还让人窒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误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一方面是因为信息过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酒喝得太猛,又是空腹,此刻即便泡在温热的水里,胃部依然一阵阵冰冷地抽搐着,极不舒服。
他整个人向下滑去,彻底陷进丰盈的白色泡沫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鼻尖萦绕着奢侈的牛奶浴液散发出的甜腻香气。他从未如此富裕过,能享受这般 relaxing 的沐浴,但此刻这舒适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些在婚宴上令人心烦意乱的面孔,连同脑海里嘈杂的思绪一起推出脑海。
“不管了,婚宴结束了,我就该离开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重申,仿佛这是一道必须执行的指令。睡一觉,只要再美美地睡一觉,明天天亮,我立刻就走。对,只要熬过明天就好了。
这个自我安慰的念头如同水面上脆弱的泡沫,刚刚升起,还未来得及折射出希望的光彩,就被一种更强烈的不祥预感猛地击碎。
水,突然变得有了生命,并且充满了恶意。他感觉水下有东西,不止一个,是无数冰冷、滑腻的东西,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手腕、腰肢,无数无法抗拒的力量,正不容分说地将他往浴缸深处拖拽。
“唔!”
他呛了口水,真实的身体回馈让他肺腔堵塞,呼吸不畅,他惊恐地挣扎起来,双手胡乱地攀抓着光滑的浴缸边缘,却因为水和泡沫的存在一次次打滑,徒劳地留下几道湿痕。他的身体被那股力量牢牢禁锢,正不可逆转地向下沉沦。
眼睛被激烈晃动的水流冲击,根本无法睁开,只能透过模糊的水光,看到扭曲晃动的光影。无数双手在他身上摸索,抓挠,冰冷刺骨,带着一种疯狂的占有欲,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各自带回家去珍藏。
耳膜开始充血,嗡嗡的耳鸣声由弱变强,最终化为一片轰鸣,将外界的声音彻底隔绝。在这片轰鸣的深处,又似乎夹杂着无数诡异的杂音,是谁在歇斯底里地哭泣,又是谁在疯狂地大笑,哭笑声交织缠绕,形成一张绝望的网,将他紧紧包裹。
窒息感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肺部的空气正在急速消耗,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被这片诡异的黑暗彻底吞噬时,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不是水下的那些冰冷的东西,这只手是温热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强硬地将他往上提拉。
求生本能让他借力猛地一蹬,憋住最后一口气,头部终于撞破了水面。
“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着混合着沐浴香氛的潮湿空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他惊魂未定地猛地睁开眼,酸涩的眼球被水和光线刺激,泛起生理性的泪水。视野里,水面还在剧烈晃荡,破碎的泡沫起伏不定,在氤氲的水汽和晃动的光影中,那些泡沫仿佛幻化成了无数张模糊而扭曲的脸孔,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持续一秒。仿佛是为了印证他那该死的、总是准确得可怕的预感。
“嗒。”
浴室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落地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近在咫尺,与他仅一门之隔。
死寂。连水滴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如鼓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
周误身上匆忙披的睡袍,水迹不停的从他的脚下蔓延,穿透了门板,随即传来一阵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语调,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直刺入他紧绷的神经末梢。
“你,喜欢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