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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小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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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前一周,谢闻意回了对面。
陈生问起缘由,谢闻意随口一句家里有事含糊过去。
谢闻意不想说,陈生就不再问,只是在知道后抱怨一句:“你不在的话我会想你的”。
周五考完最后一门,陈生给桌上的书都挪到椅子边的箱子里,整齐码好,装不下的就往书包放。
钟志明通知完领成绩的时间就走了。
跟李芷怡打完招呼,再跟尹建那一排说完再见。出教室时陈生背上一大包,手上还抱一箱。
谢闻意在楼下等他,同样也是搬了个箱子拿书。
“幸好今天没骑车,不然这咋回去。”陈生掂一下手里沉重的箱子,比划到。
谢闻意看他一眼:“起晚了就晚了,还幸好。”
陈生手上没空,就扭腰撞了一下谢闻意,怒道:“就起晚了这一次!”
谢闻意:“嗯,我刚回去那天的第二天也没起晚。”
陈生不理他了,自己大步往前走。
“好了,我的错。”谢闻意跟上去道歉。
“原谅。”陈生立刻回应。
两人一路打闹走到学校大门,随手打了个车回家。
陈生晚上想出去吃,两人就先各自回去放书。
在文庙公交站下车,往前走,穿过一条小巷,一条街都是各种饭店餐馆。
陈生牵着谢闻意的手穿梭在人群车流之中,正是饭点,人行道连同车道都堵塞不前。
陈生握住谢闻意的手不曾松懈,怕人走丢一样。
两人走到一家餐桌都摆在外面走道上的店,是家地摊小火锅。
餐桌都是可折叠的小木桌充当,一桌人太多就加个桌子再加个锅。
陈生和谢闻意两个人,刚好有张小桌子空出来,两人就坐到那里。
“你吃过这个没,这家店可火了,每天五点开始就在排队。”陈生坐下先向谢闻意介绍到,毕竟就谢闻意这种天天两点一线的作息,不见得会在考试后给自己加餐,以此奖励自己。
果然,谢闻意摇头。
他对辣的东西都不会轻易尝试。
要不是陈生,他恐怕一辈子不会知道还有地摊火锅这种东西。
放了底料的小锅很快被端上来,陈生起身,让谢闻意在这儿把包和座位守着,他去调蘸料碗和拿菜。
谢闻意的长腿憋屈的折起来,坐在低矮的椅子上给陈生抱包。
微垂的头,陈生从上面看,只能看到谢闻意的半张脸。
鼻梁右侧的痣扎眼得很。
是陈生最喜欢亲的地方。
“好好守着吧,等我回来。”
随后,陈生像一只外出打猎的猛兽出巢,自认高大地离开了。
谢闻意不能吃辣,陈生给他做的那份蘸料没有放一点辣椒,锅底也提前说过不要太辣。
陈生又出去一趟捡菜,回来,锅刚好开。
一碗毛肚煮下去,陈生简直幸福得要哭出来。
谢闻意面前除了蘸料碗,照旧还有一碗清水洗菜。
“谢闻意,这家小火锅最好吃了,我们之后一定要经常来吃好不好?”陈生十分擅长撒娇。
但如若撒娇两次不成,便会撒泼。
是被家里人宠出来的小脾气,倒也无伤大雅。
基本不会对陈生说“不”字的谢闻意这次却没立刻答好,反而问道:“那明年高考完去外地读大学了怎么办?”
陈生一下子哑住——他没想过要出川城读大学,以他的成绩也确实可以留在川内。
“那我们就考川大好不好?”陈生想办法。
“陈生。”谢闻意眉头微蹙,几欲开口后,说:“我要是走了,不在川城,你会怎么办?”
“不准走!”陈生反应过大,引得其他几桌有人侧目。
所幸闹市长街,人们也只是看一眼,又移过视线。
陈生后知后觉自己的冲动,声音弱下来:“你不想考川大吗?好吧,那我跟着你考,我成绩比你差一点,你要好好给我补习。”
谢闻意摇头:“不要把我放在第一,陈生,你要把自己放在首位。”
“可是我就是想跟着你……谢闻意,你今天怎么了?”陈生隐约觉得奇怪,只是想不出所以然。
陈生的奇怪并不是无道理的,按平时的样子,谢闻意不会跟他讲这些“大道理”的话,更不会问他要是两人分开怎么办。
在他心中,也是在谢闻意心中,他们暂时应该没有这个问题。
“我没事。”谢闻意还是舒展眉目,换了个话题:“一会儿给你买乳酸菌?”
陈生心有疑虑,嘴上还是只道好。
他真的没有想过和谢闻意会分开,哪怕以后会,那也是以后的事。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离开谢闻意。
将来的事,谁会说得清。
一顿庆祝放假的饭,吃得陈生索然无味。
明明是他最喜欢的一家小火锅。
吃完火锅,陈生想去河边走走,谢闻意看了眼时间,点头同意。
河边凉风阵阵地袭来,陈生脸缩在围巾里。
幸好刚刚吃火锅前摘下来了,不然现在鼻尖一股火锅味,又要闻饿了。
走了一段路,陈生不想走了,就拉着谢闻意坐在河边的长椅上。
“谢闻意,这里没有星星呢?”陈生失望地看着漆黑的夜空,上面只有空的一轮弯月。
“城市里都不太能看到星星。”谢闻意老实说。
陈生大大地叹一口气,说:“谢闻意,你现在应该说:‘没关系的宝宝,我以后带你有星星的地方看星星’,而不是跟我说城市里本来就不太能看到星星这种话!”
“对不起。”谢闻意一张脸无波无澜:“我无法确定未来的事,我也不想给你太多承诺,它们宛如空头支票。”
陈生,你是否后悔靠近了我。
谢闻意默默地想,担忧似的不敢侧目去看身边人。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就是让你嘴甜说两句漂亮话,我没有一定要你实现的。”陈生弯腰去找谢闻意的眼睛,笑着跟他对视。
“说出口的话,就是承诺,承诺是一定要实现的。”谢闻意坚持道。
“好吧好吧!随便你。”陈生泄气倒在谢闻意肩上。
路边路灯静悄悄地亮,树叶低语人们听不懂的语言,连同风也不说。
湖中倒映出岸边灯火阑珊,陈生觉得有点冷了,就把手塞进谢闻意的兜里。
谢闻意知道他冷了,问他:“回家?”
陈生点头:“是我们一起吗?”
“只要你开心。”谢闻意拉人起来,给他捂了捂脸。
“陈生,我要转学了。”
像是在说明天中午吃什么一样,谢闻意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手上甚至还在给陈生把刚刚嫌热拉开的衣服拉链拉回去。
陈生也平淡地“嗯”一下,惊觉不对,一声“嗯”九曲十八弯。
“去哪里?”陈生下意识问出。
谢闻意:“不知道。”
“那我呢?”陈生又问。
两人长久地对望,眼中尽是沉默。
“……陈生。”谢闻意的话未说完,先被打断,陈生嘴角向下一撇,佯装生气道:“原来你今晚就是因为这个才心不在焉…可是我不想异地恋的。”
乍听这话,想了好几天的措辞全部抛之脑后。谢闻意微微睁大眼睛,陈生没有如预想般跟他说分手。
就连什么时候决定的也没有问。
“发什么呆?我可没说就这么完了!”陈生慢悠悠地说:“你,之后必须跟我一起上川大,知道吗?”
谢闻意如释重负地笑了:“好。”
面对陈生看似娇嗔的语气,谢闻意知道,是陈生在向他妥协。
说出口的话就是承诺,承诺就是一定要实现的。
谢闻意如是说。
没说出口的,就是再也不能提及的旧日,永远封存在不知何处。
陈生如是说。
……
四天后返校领通知书,陈生在谢闻意的门口站到中午,钟志明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是不是睡过了,怎么还不来学校。
陈生恍惚地摇摇头,又反应过来是在打电话,开口说话:“没有睡过,今天起得很早。”
所以他在门口站了很久。
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钟志明给他发了电子档的成绩。作业考完试那天就发了,陈生不用再抽时间跑一趟回去拿。
“钟老师。”陈生嗓音有些哑,艰难开口问到:“你知道谢闻意在哪吗?我敲他们家的门,怎么没人呢?”
钟志明敏锐地听出陈生的情绪不对劲,尝试说道:“上个月,他们班主任那天没空,他的转学申请班主任那栏是我签的字。”
“哦…是这样。”陈生喃喃道:“怎么也不说一声,真是的。”
对,是说了的。陈生想起。
钟志明还在电话那头着急,安慰他,同学转学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还可以网上联系的。
陈生强吸一口气,语气平稳地向钟志明道了谢,挂断电话。
再也撑不住,陈生俯下身蹲在那扇门前,他的胃肠炎好像又犯了,好痛。
又好像不止是胃,全身哪里都在痛。
找不到一个具体的点,只能胡乱地蹲下来让自己可以好受一点。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通话界面已经消失,底下的页面显现出来。
是该用户已注销的系统提示。
陈生今天自己戴了围巾,想谢闻意会夸一下他的。
昨晚他们还在一起吃饭。
吃的是一家街口的家常菜,谢闻意还说好吃。
楼下分开时两人挥手转身,陈生没有立刻动,突然的,他想多看一眼谢闻意。
像谢闻意每次都要先看着他进单元门一样。
谢闻意感觉到陈生的目光,止步在楼道口,转身又朝陈生挥了一次手。
陈生也再次挥手,附赠一个笑脸。
他昨晚特意睡得很早,不想今天又起晚。
所以他没有接到谢闻意在十一点给他打的七个电话。
这个时间,平时他都还是醒着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
陈生蹲够了,站起来,匆匆下楼去。
到外面才发现又下雪了,还是与那天一样的雨夹雪,落在他鼻尖冻得他鼻子通红。
陈生等着,有人来捏他的鼻尖,给他暖冰凉的手。
漫天大雪落在这座城,落在人的身上。
依旧是他一人。
回家。
陈生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个。
按开家门,他才发现,左小青回来了。
“妈妈……”
忽然之间,陈生所有滞后的情绪全部翻涌袭来,扑在左小青身上的那一刻,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
止不住,也不想停。
左小青被陈生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好大一跳,连忙问:“怎么啦?谁欺负我们生生了?”
陈生在她怀里摇头,不说话,一直任凭眼泪流出。
哭到喉头干涩,眼睛酸痛,陈生才缓缓停下,从左小青怀里抬头。
“妈妈。”他一直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小青心疼得要命,她很久没见陈生哭过了,还是在她面前这样哭。
陈生从小就知道妈妈害怕自己哭,所以懂事起就很少哭。
这次不知是怎么了,好像把前十几年的眼泪都憋出来了,一直在哭。
就算不出声音,眼角也一直在往下淌水。
晶莹的泪滴在脸颊泛光,滑到下巴,低落在衣服上。
“幺幺啊,到底爪子啦?”左小青抱着陈生,软声细语地用方言问。
陈生想说,说谢闻意不见了,他找不到。
说他给谢闻意打了好多电话,可是都显示关机。
说他给谢闻意发消息,却是用户已注销的提示。
说好多事。
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着,沉默地落泪,沉默地靠在妈妈怀里。
左小青也不逼问,像小时候哄陈生睡觉一样轻轻地去拍陈生的背。
陈生现在已经长得比妈妈高好多,现在依偎在妈妈怀里,样子怎么看都显怪异。
小时候,左小青把他抱在怀里,只要抱一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现在,左小青依旧把他抱在怀里,他的烦恼却一直在。
原来世界上有妈妈消除不掉的痛苦。
陈生站起身,抹了把脸说:“我去洗澡妈妈。”
房间里还残留谢闻意的气息,陈生忍不住干呕。
床头柜有一张两人的合影,是那天陈生拿拍立得拍的。
本来该有两张的,那天拍立得的相纸刚好用完,就只有这一张。
陈生想连同相框一起丢掉,拿在手上时又心软了。
书桌上还有从谢闻意笔袋里拿的笔,因为他自己的放在学校懒得带。
衣柜里他和谢闻意的衣服混在一起,即使谢闻意已经回去了好几天,这些衣服也没来得及收完。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那时年少,不知生离胜过死别。
最后陈生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只是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放到床头柜的下面。
衣服就叠好,放在衣柜最里面。
从浴室出来后,陈生就像从没认识过谢闻意这个人。
寒假在家,左小青提起过几次谢闻意,都被陈生以“转学了”、“不知道”直接揭过去。
左小青就没提过。
大年夜,从假期开始就没歇过的班级群更是热闹。
尹建在群里嚷嚷要发红包接龙,班主任先发,后面手气最佳的发,每次发十个,金额不限。
得到群里大部分人的同意。
钟志明率先发了个大红包,设置了48个,确保班上每个同学都有。
因为有人在家里忙没看手机的缘故,钟志明随后又发了一个小红包作为游戏开头。
接龙这才开始。
第一回李芷怡拿了手气最佳,发了个惊喜的表情包,下面接着她的红包。
就这么玩了十来个,班上也没有扫兴的人故意发很小的金额来破坏气氛,大多都发的二十一个。
陈生一直在群里潜水,看他们抢红包。
这回轮到尹建,陈生就随手抢了一个。
很巧的是,陈生一点就是一个手气最佳。
看陈生出来,尹建直接发了语音,问他怎么才来。
陈生先发了红包才回:刚刚在观望。
这种游戏就是要人多才好玩,尹建让陈生留下一起玩。
陈生没理由拒绝。
私聊多出消息,陈生抢了红包才出去看。
是李芷怡发来的。
一一:没跟你男朋友跨年,来群里抢这几块钱的红包玩?
小尾羊:没男朋友,别乱说
一一:你跟我装是不是
一一:谢闻意现在肯定在你家呢吧?你俩对门不是
小尾羊:他转学了
陈生手指犹豫地在发送键上徘徊,还是选择发送。
一一:?
一一:转学又不是死了,这年还能不过了?
李芷怡没明白这其中逻辑,群里红包都没顾得上,追问陈生到底怎么了。
陈生没打算瞒着,也没打算大肆宣扬,对李芷怡只说他们分手了,谢闻意下学期决定转学。
其实到底算不算分手,陈生也不知道。
他和谢闻意甚至没有一句正式的告别。
谈何分手?
李芷怡在聊天框里痛骂谢闻意人面兽心大渣男,当时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
陈生在屏幕前失笑,回复到:我不是小孩子,没事的。
虽然陈生这么说,李芷怡还是有点不舒服。
陈生只告诉了她自己的性取向,她也是唯一知道陈生和谢闻意在一起过的人,这时候她不帮着陈生,陈生都没人可说。
一一: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一一:陈生,快去群里抢红包,我刚下血本发了个大的!!!
陈生这次真的笑了,回到:好。
返回群里,还真是个大红包,他一个人都是十五。
群里飘起“谢谢老板”的下跪小人。
一抹红色遮住陈生挑选表情包的视线。
“生生,你妈妈说你这几天都不太高兴。”陈建华笑着给他塞一个鼓囊囊的红包,说:“爸爸一直在忙工作,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但是却没有好好陪过你。”
“意识到的时候,你都这么大了。”
“爸爸知道现在说这些也弥补不了什么,但是我空出了今年初一到初十的日子,我们出去旅游好不好?”
陈建华的话一堆一堆地砸下来,陈生有点晕。
他过了年就十八了,从来没有和父母出去一起旅游过。
他想起这几天。
谢闻意刚离开的几天,陈生试过继续打电话,继续发消息,都是石沉大海。
他试图找到一个与谢闻意相熟的人,结果是杳无音讯。
他不肯相信谢闻意就会这么消失,一句前奏也没有。
可事实摆在眼前,陈生每天都去敲一敲那扇门。
叩门声回荡在楼梯间,无人回应。
事情过去半月,陈生除了那天回来时扑在左小青怀里哭过一通,其他时间都变得异常平静。
左小青见他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天,叫他就会回头冲她笑一笑。
什么都和以前一样,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样。
她把这事跟陈建华说了,陈建华应下,告诉妻子自己会尽快回来。
陈生也大概猜到这次旅游的原因,不过他还是很开心。
他不在意去哪里,不在意目的地。
高铁到站的提示声响起,陈生提着个偌大的行李箱出站,身边是陈建华和左小青。
“我听人说过这里,不知道有没有他说的那么美。”陈生笑说,掩不住的兴奋。
他的行李箱里有一半位置让给了他的摄影装备。
左小青乐见其成陈生这样开朗的样子。
旅行结束后,没过几天就开学。
报到那天,尹建见陈生一个人,问,谢闻意在哪。
徐子平也专门来文科班找他,因为他发现谢闻意的微信注销了。
另外还有一起吃饭打球的朋友,他们都知道陈生身边总要跟个谢闻意,要给他占位置,帮他抱衣服,给他爱喝的各种饮料。
太多太多的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提起这个人。
本来已经觉得无所谓的陈生突然又在意起来。
每提起一次,陈生的心就死死收紧一次。
这个名字一提起,他都会难受。
因为陈生给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久而久之,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人。
陈生照常自己上学,放学。
中午会和尹建他们跑去食堂抢饭,下课会和李芷怡谈论新的各种八卦和游戏。
上课和各科老师的插科打诨也都游刃有余。
敏锐如李芷怡,也说不出错。
陈生只觉岁月慢慢。
转眼都高三。
他跟谢闻意之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个月。
可能那时太年轻,以为喜欢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
少年人把感情视为重中之重,为离别哭泣,为重逢期待。
正因如此,才是少年。
当时间长逝,磨砺情感成为流沙,才知休恋逝水。
但陈生没有因为苦海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