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风》斯人似锦

16、晚风

　　关于秋天，陈生最多的感受只是学校教学楼下的榕树开始落叶。

　　秋分已经过了段日子，再几天就是寒露。来自东北方的寒流即将越过秦岭，属于川城的降温才会渐渐袭来。

　　街上出来消食的人不算少，大多带着小孩或是宠物，像陈生和谢闻意这样两个小子并肩来压马路的当真稀有。

　　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要么在半夜的游戏厅，要么在下午的商场，甚至在吵闹的教室……反正不会在夕阳西下的街道，无所事事地消食散步。

　　陈生抬头望见一大片树荫织就的天，零星透出的深蓝色成了这片天的星星。

　　“天黑得好快。”陈生说：“天天在学校经常会忘记时间，以为还在夏天，一直是夏天。”

　　“很喜欢夏天吗？”谢闻意问。

　　“没有。”陈生只是觉得川城的夏天太长，从四月，到十月底，都是他们觉得的夏天。

　　他告诉谢闻意，春天和秋天不在这里，所以夏天那样漫长。

　　“你小时候不在这里长大吗？”陈生忽然想起谢闻意似乎从来没跟他们说过土话，两人的交流一直是普通话。

　　“不在。”谢闻意的回答应证了陈生的猜想。

　　“那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哪儿长大的呗。”

　　“很远，没什么意思的地方。”

　　“那也讲讲。”

　　陈生貌似对外面的事总是很感兴趣，提起来就是喋喋不休，非要听个是非。

　　谢闻意拗不过陈生，开口讲起来：“川城往上走，一直走，在新疆的阿勒泰。我十二岁之前，一直在那里。”

　　“我知道那里！”陈生欢快的嗓音总让谢闻意想起树梢乱蹦的雀。

　　“嗯，那里很美。”谢闻意说：“我的……妈妈，她是个画家，她常坐在我们房间的一扇大窗前画那里的景色。”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每个季节的阿勒泰都有不一样的风景，妈妈说，阿勒泰的风是自由的，人是自由的，就连一根飘起的草都自由。”

　　谢闻意张开手妄图勾住一阵从他指缝溜走的风，脑海里是母亲在他面前教他如何握画笔的模样。

　　近在咫尺的人，握不住的风。

　　陈生的话让他有种眼前失真的错觉。

　　陈生说：“那阿姨现在还在阿勒泰吗？我们放长假可以去那里看看阿姨，顺便旅游，你带我玩。”

　　“在……”谢闻意哑声答。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的记忆可以永远停滞在阿勒泰的夜。

　　陈生三言两语敲定下两人放长假要一起去旅游的事，像在说“我们一会儿转回去吃点夜宵吧”这样的小事。

　　他就是这样的人。

　　谢闻意知道，陈生的开朗与豁达是先天就在他身上的，悄无声息感染每个人。

　　平和的气氛结束在一串突兀的手机铃声。

　　陈生的手机被从兜里掏出，还在放声唱：“家人来电话啦接电话……”

　　“……”手机铃声和本人一样吵。

　　两人走到河边，陈生没接电话的那只手一会儿扣扣石制围栏上的石子，一会摸摸两根石柱之间的铁链，末了还要转个圈踢踢脚尖。

　　小动作颇多。

　　谢闻意没有听人打电话的习惯，摸出手机随手乱刷，却挡不住陈生的声音。

　　“你们明天也不回来呀？那我点外卖吧。”

　　“不要不要，我不想自己做。”

　　“太麻烦小姨了，我去那个，呃……”

　　陈生想说去尹建家里蹭饭，但由于距离太远被自己否决，转头就是谢闻意，于是陈生话锋一转：“我去谢闻意家里吃行了吧？别担心我了。”

　　电话那头好像又说了什么，陈生怪叫两声说了拜拜，把电话挂掉。

　　谢闻意不知道陈生刚刚说的去他们家吃饭是不是真的，或许只是这个爱耍赖的小骗子为了安抚母亲的谎言。

　　但他还是问到：“明天想吃什么？”

　　没有直接问“你明天来不来”，而是“明天想吃什么”，就像认定了陈生一定会来。

　　陈生挂电话的手一滞，不好意思道：“我骗我妈呢，她不让我吃外卖。”

　　谢闻意不应答，只是看着陈生，有略微乞求的味道在里面。

　　河边前来过夏的海鸥扯着拉长的嗓音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控诉陈生的谎言竟然一次骗到两个人。

　　陈生百口莫辩，他觉得谢闻意这人真是特较真。

　　“吃糖醋排骨可以吗……”陈生说。

　　“我明早去买排骨，这个要早点去菜市才能买到好的。”谢闻意说。

　　“那我晚点去超市买饮料，这个要晚点去超市才能买到很冰的。”陈生起不来早，找个借口给自己睡懒觉。

　　谢闻意看透他，明白没有十一点陈生不会睁眼。

　　陈生嬉皮笑脸地回看过去，谢闻意是一位特较真的贤惠人。

　　眼看快八点，天渐渐沉下来，高悬的月亮默默显现，投下温柔的月光。

　　两人不再沿河漫步，穿过马路要打道回府。

　　淡淡的花香攀墙又落下，正中他们头顶。

　　“嗯，好香，是桂花。”陈生小狗鼻子，闻过的味道第二次闻一下子就能说出来。

　　谢闻意附和地点头，是桂花。

　　三两棵桂花树，整条街弥漫的都是香气。

　　陈生喜爱地耸耸鼻子猛吸一口。

　　他想吃桂花糕了。

　　明天一定要去买一些。

　　给谢闻意也带一盒，谢谢他的午饭。

　　陈生思绪翩飞，谢闻意从他那双乱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

　　眼睛大的人鬼点子多。

　　“早点睡。”制止一下陈生的胡言乱语，谢闻意想。

　　“哦。”我不会给你带桂花糕了，陈生默默编排。

　　陈生走路时也闲得慌，两只手要甩起来走，有时还要玩一点假装自己是顺拐的小把戏，同手同脚逗乐自己。

　　谢闻意不懂他的活跃内心，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只有指尖无意相触时才会觉得自己走得太近，想要后退。

　　那晚的路过他们之间的风和许多年后的风一样的柔，两个并排走的少年还有青涩的面孔，无意甩手会靠近一刻的手背有人内心震颤，有人毫无察觉。

　　无论如何，谢闻意都不想再前进。

　　我要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之中大雪纷飞。（注①）

　　路灯应声排排亮起，照亮方才略显黑暗的街道，照亮谢闻意浅淡的眼眸。

　　陈生抬头一望，“路灯开了！”

　　这里不是黑暗。

　　“夏天的风好舒服，暖暖的。”陈生停止同手同脚的把戏，展开双臂与晚风相拥。

　　没有大雪纷飞。

　　谢闻意的肩膀抵上一截手臂，陈生凑近问他：“好热啊，吃个冰淇淋吧？我请你。”

　　轻柔的晚风，请告诉他，带去我不可言说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