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水乡苗寨(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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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瑛在思考。
一个宁愿献祭双目来获得“神意”的祭司，他孤独地住在远离人烟的房间里，每天除了与他的神明祈祷交流，他还会和别人说话吗？
闻瑛大胆猜测他不会，或者说，这个祭司的身份不会。
闻瑛记得最初与这个寨民交流和下达命令时，自己始终保持态度冷漠的高姿态，然而寨民并不显得吃惊，反而始终保持诚惶诚恐的模样，更是佐证了这点。
“祭司”是不与普通寨民交流的。
——因为“祭司”足够傲慢。
他诚恳地以肉身侍奉，献上双目，自认为已经获得了“神”的旨意，“神”的怜悯和力量都给予了他，所以他高高在上，在祭祀祈祷时，他的祷词理应是无声的。
闻瑛站上了那块视野里一片暗沉的石板，不出意外的话，上面应该是覆盖了厚厚的、滑腻的青苔。
两个机会。倘若真的有祷词，而他的情况引起了寨民的怀疑，那他就顺势摔倒打断祈祷；如果没有祷词就更好，他的行为没有任何异样。
他面上不动声色，维持着冷漠疏离的姿态，缓缓抬起手臂，做出一个象征性的、朝着溪水方向的起始手势。同时，脚下却“不经意”地朝着那片青苔最厚的地方，微微偏移了一小步。
……等等，怎么这么滑。
“唔！”他口中发出一声他自己都没想到的、短促而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踉跄！动作幅度过大，把本该演出来的三分狼狈变成了十分。
“阿那大人！”寨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冲过来搀扶，却又在距离一步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脚步，不敢触碰，只能惊恐地看着闻瑛的手掌为了支撑身体，“噗”地一声按进了浑浊发白的溪水中！
冰冷的、触感完全不像是溪水的粘稠液体瞬间包裹了闻瑛的手掌。
刺骨的寒冷瞬间从指尖弥漫上来。
一瞬间，一股极其庞大、混乱、充满恶意的污浊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沿着他的手臂向上冲击而来！
那并非物理上的清凉水流，而是纯粹精神层面的污染，充满怨毒的低语瞬间塞满他的脑海。他的特殊感知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令人作呕的灰白彻底淹没，视野中代表寨民的生命轮廓剧烈扭曲，几乎要溃散。
他的感知如同老电视的雪花屏一样剧烈闪动，让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这根本就不是溪水。而是某种……活着的、被污染的、充满怨恨的实体。
它正在疯狂地试图侵蚀他的精神，同化他的感知！
闻瑛心中剧震，但强大的意志力在瞬间筑起了堤坝。他下意识想用异瞳窥看规则，心中却谨记死亡条件，将本能按捺住，仅靠自己的精神对抗着那诡异的侵蚀污染，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银环微不可察地收紧，针刺般的感觉带着某种坚韧的力量，像是在提醒他稳固心神。
这痛苦与冲击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在外人看来，他只是手掌按进溪水后身体猛地僵住，随即迅速抽回了手。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察觉到那模糊的感知范围猛然扩大了，他的视野向上攀升，恍惚之中，竟然将身处的整个环境都看了个清晰。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队友。他们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人形生命看起来是旺盛的、火焰般的颜色，和寨子里的人有很大区别。他们正站在民宿的大堂里，等待着安排房间。
施琦正在和蔺文宇说话，他们身边还站了一个陌生人……新队友？
剧烈的疼痛侵蚀着他的脑袋，闻瑛忍着疼痛，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而是试图适应和掌控这比之前更夸张的感知，他“看”到了……带着红色帽子的导游在前台核对着名单，他逼迫自己，再看详细一点，再详细一点——名单上写了施琦和蔺文宇的名字，还有一个名字，陈苗苗，他们要被安排去205和206房。
“阿那大人！您、您没事吧？！”寨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出来。祭司触碰了白溪！这、这从未有过！
足够了，他要给队友暗示。闻瑛强压下精神被冲击后的眩晕和恶心感，收敛心神，借着抽回手的动作，顺势单膝跪倒在祭坛湿冷的石板上。他低着头，蒙眼的黑布遮挡了他苍白的脸色，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仍然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闻瑛没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时间平复翻腾的识海，也需要整理思绪，让这暗示变成“神谕”，才能显得更真实一些。他保持着跪姿，手指微微蜷缩，沾染的浑浊溪水顺着指尖滴落，在石板上留下暗沉的湿痕。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伸手指向民宿的方向，用虚弱而威严的声音对着寨民下命令，“神降下神谕。祂要新来的客人。205和206。换去三楼。”
寨民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匍匐在地，身体抖如筛糠。
“这…阿那大人，这是为什么？”
不是，兄弟，叫你做你就去做啊，神的想法岂是你这个路人可以了解的！
闻瑛心里无语，还是保持那副神神叨叨的谜语人样子，“不可窥测神意，神将降下神罚。”
你别管，神要你做你就去做。
寨民听得懵懵懂懂，但神罚他听懂了！这个词显然很严重，绝对是大事！他脸色一白，连连磕头：“是！是！阿那大人！我、我马上去告诉老阿那！马上就去安排！”
“去吧。”闻瑛状似“虚弱”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他需要独处，也需要确认自己的“神谕”能否生效。
寨民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寨子方向跑去，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不止，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谕”和重大任务吓得不轻。
用感知确认寨民跑远，周围再无他人气息后，闻瑛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摸索着在冰冷的石台上坐下，背对着那令人心悸的浑浊溪流。
“呼……真够累的……”他低声自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身心疲惫。
先前那笼罩全部环境的感知能力消耗了他的精神，这就是“神”的能力吗？他没有忘记在使用这不属于他的能力时，被污浊的溪水侵蚀精神的痛苦，怪异的拉扯感扯住了他，那些模糊的呓语拼命往他脑子里挤，像是要占据他的全部思绪，他的手上现在还有那种被溪水吞入的感觉。闻瑛“看”着自己的手，理论上溪水应该已经干了，可他的视野里还是能看到那些灰白色的光晕如蛆附骨般纠缠着他，还隐隐有向上攀附的趋势，而他的手臂上还有一些模糊的、若隐若现的黑线，似乎在和灰白色的污浊斗争着要占据他的身体。
他皱紧眉头，“看”向没有触碰到溪水的另一只手。真奇怪，这条手臂在他的视野里也布满了模糊的黑线，这是什么，他无意间触发了什么？
这些黑线倒没有恶意，或者说不像那污浊的溪水一样恶心，他便静悄悄地晃了晃另一只手的玉镯，使用了道具能力，缓慢地将污浊溪水里的恶意吞噬干净。
【曲秀婉的玉镯：被曲秀婉用心头血蕴养的玉镯，蕴含着宁静而坚韧的力量。当佩戴者遭遇精神侵蚀、邪祟侵扰或负面能量冲击时，使用它可以驱散阴霾，净化附着的不详，实乃居家驱邪必备好物！提示：需获得原主曲秀婉的认可才能佩戴此玉镯哦，否则会被曲秀婉的怨气侵扰。该道具在本次副本可用次数（2/3）】
这个道具是闻瑛之前在某个副本里被原住民赠送的。这是一个有鬼魂的世界，闻瑛接到了来自曲秀婉的委托，她的心愿是寻找当年私奔逃跑后本应和她一起服毒自尽的丈夫，她等了他很久都没等到。闻瑛找到对方的时候，那个老头已经七十岁了，他当年吞下药后被送去洗胃，被救起来后丧失了离开人世的勇气，戴着妻子送的玉镯苟于人世，甚至因为这是曲秀婉亲自蕴养的辟邪之物，导致曲秀婉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他。
闻瑛找到他之后，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刀，送他去和妻子团圆了。这玉镯就被曲秀婉当作谢礼送给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的污浊感才彻底消失。闻瑛站起身，凭着记忆和寨民带他来时留下的模糊路径感知，慢吞吞地返回了自己那间破败的吊脚楼。
昏暗的屋子里，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扮演瞎子祭司，果然步步惊心。
但是闻瑛知道，还不能松懈，他摸索着找到了窗户的位置，那里布满了尘味，伸手摸上去都有一层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推开窗，屋外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窗外的世界在他特殊的感知视野里，是模糊扭曲的轮廓和流动的能量场。他“看”向寨子中相对较新的民宿区域，三楼的位置。他的感知力无法穿透那么远的距离锁定具体房间，但他能“感觉”到，那里多了几道属于玩家的、熟悉又安心的气息波动。
“神谕”生效了。蔺文宇他们被换到了三楼。
闻瑛的唇角在蒙眼布下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疲惫却又狡黠的弧度。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陈旧银环的手，手腕翻转，让银环的某个特定角度，对准了民宿三楼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吝啬地穿过古老吊脚楼的缝隙，恰好有一缕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束，照射在他手腕的银环上。
极其短暂、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抹冰冷的反光！
如同黑暗中垂死星辰的最后一次挣扎，那微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做完这一切，闻瑛迅速放下了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靠着窗棂支撑住。
初到副本的杀机，后续的祈祷、溪水的侵蚀、伪造神谕、净化污浊、发出信号，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已经做了他这个身份能做的所有事了。
还有多少规则尚未被触发？还有多少惊喜藏在他的身份里？闻瑛统统不想知道了，他太累了，第一次感觉如此疲劳，紧绷的神经终于找到机会松下来一点点，这个副本的有趣程度大于他的想象，可是——为什么这么恰好压制了他的能力？
他需要休息。迫切地需要。只有恢复精力，才能继续这场步步惊心的扮演游戏，
这“祭司”的身份，比他预想的还要耗费心神，尤其是在这种能力被副本规则高度限制、又被意外“加强”的情况下。
沉默的视线在黑暗中远远地注视着民宿的方向。提示已经发出，接下来……就看队友的了，他相信他们，一定能找到他。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水乡苗寨(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