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沾血的魔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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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锤的声音由远及近，待走到杨柳春三步之外时，杨柳春也没看清他的样子，可他却感觉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黑漆漆的魔鬼，指尖还有抓着杨清河的手强摁指印时，留下的一点红。
可仅仅是这一点红，就让他抑制不住地颤抖。
但是，这会儿怎么能露怯？
他伸手握住了杨清河的手，佯作不怕，轻声地在杨清河耳边说：“我没有嫌弃你们。”
另一只手颤抖着摸了摸杨清溪的头。
生性胆小的杨柳春刚醒来什么都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上一秒在病床失去了呼吸，下一秒就听到了一个男人与孩子的争吵声。
争吵的内容竟然是要卖掉一个孩子。
杨柳春思绪混沌，尚未思索，为何这个家中，既有阿父，又有阿爹，还有“双儿”是何意，刚刚那句话便脱口而出。但他显然没考虑到自己可能要面对一个沾着人血的魔鬼。
他颤抖着思索能够使自己和这两孩子幸免于难的方法，杨大锤却没有给他时间。
这杨大锤的嗓音很是浑厚，却像尖锐的弦音一点一点刺激着杨柳春疼痛的神经，一边走一边说着：
“大郎娶了你，这日子本来是和和美美的，可惜他在上工的路上竟出了意外，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不堪在床榻间度过此生，便自己爬着去跳了崖。这是他自己选的，这也是他的命。这怪不了任何人。”
“娶？”杨柳春惊疑地想，“我是被娶的那个？”但此时也不能多想，对付这恶魔更要紧。
杨大锤慢慢地走至一处停下，继续说道：
“不过，他能有你一个即使刚嫁过来三天，也愿意照顾孩子的续弦，也合该是命中有幸的。可是你又不小心摔了，这养伤恐怕又要些许时日，这家中的活计、进项该由谁来担呢？”
续弦？
里屋有把椅子，杨大锤轻轻地拿起，又重重地放下，说：
“先声明一点，清河是我们杨家最聪慧的，镇上的夫子都称他是个神童，他读书是不能断的。”
那杨大锤随意地坐了下去，仿佛是一个劝说后辈不要做傻事的和蔼长辈。
“清溪是个才五岁的双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依我看啊，把清溪送到大户人家，既少养一个，你也有了银钱傍身，还能扶持清河读书。”
他拍了拍刚刚杨清河挣扎时弄在身上的尘土，悠悠地说着。
“什么大户人家，那就是个虎狼窝，那个人可是要啖食童心的！”杨清河感受到杨柳春正在颤抖，以为他是受伤体力不支的缘故，他回握住杨柳春发抖的手腕，狠狠地瞪向了杨大锤，眼中的泪光却凝聚得更多。
他害怕他的新阿爹被说动了。不会的，新阿爹虽然刚嫁来不久，但对他们很是温柔体贴，不会的。
“那些不过是谣言，摄政王是我们东烈的战神，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杨大锤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双眸微眯，像是饿狼盯着猎物似的，盯着从醒来便不与他交汇视线的杨柳春。
杨柳春的心脏跳成了筛子似的，努力抑制颤抖的他在那双眼睛下，就要控制不住。可腿边有个颤抖得比他还厉害的小身子。温热的，湿润的，一出现在他眼前就努力想笑的生命。
杨柳春从娘胎里带着残缺的心脏出生，天生孱弱，更何况他的血型还是罕见的熊猫血。
这先天的病躯带给他胆小的性子，再加上家人的过度保护，他从学步开始便不敢走出熟悉的儿童房。到了上学的年龄，病情却开始恶化，好不容易稳住，到了学校却出了意外。从此他便从来没有离开过从小呆着的老宅，除了生命的最后三个月是在医院度过的。
虽然他胆小，但他从小就知道，生命何其脆弱，抵不过病痛，抵不过时光的消磨。
在临死前的那一秒，他多么希望自己还能多活一点时间，尽管整日待在老宅，但他与爷爷、美食为伴，从来不觉得孤单。
人死后又复生这样奇迹的事，合该有些价值与意义，这给了他些许勇气。
他用这些许勇气，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让自己的身体没有因为颤抖而起伏。
“大郎家的，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杨大锤原本温和的眼神和语气陡然变得狠厉起来。
杨柳春另一只手紧紧揪着手边的床褥，没有立即回答，空气似乎凝固了。
“呜，呜，哼，我不要去老虎、狼那里，我要留在阿爹和兄长身边。”
因为害怕伏在杨柳春腿边的杨清溪，好似被会被抛弃的潮水淹没，眼眶里流出汪汪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打着哭嗝向杨柳春乞求，打破这凝固的空气。
杨柳春心中早已下了决定，但要让他和魔鬼对话，着实令他好好准备了一番，费了些许时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给我三天时间好好考虑。我想、我想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怎么逼迫几岁的孙辈卖身的吧？”
眼前的杨大锤和孩子，皆是前世古时普通百姓的装扮，联想他们话语中人口买卖的契单，以及此人对在场所有人的称呼，杨柳春推断，这个世界是与他所了解的古代封建社会相差无几。
那么眼前这个恶魔应该还是要讲一些仁义道德、亲缘血脉的。
果不其然——
“可以是可以，但我凭何给你三天？”
“强卖不合王法，你就不怕我报官吗？”
“呵，报官？你有那个胆子？”
他没有否认这是强买强卖。
“怎么不敢，清河是神童，又读了书，他难道写不出一纸状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杨柳春强作镇定地说。
杨大锤想起烈都那位传来信中的警告，终是冷笑一声，说：“呵，量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就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三天后是让几家叔伯上门讨债，还是你拿着银子好好养伤。”
撂下这句话，杨大锤起身踢倒身后的椅子，拔腿而去，只剩“咣当”声在杨柳春耳边萦绕。
“阿爹，不能让小溪去那什么大户人家，小溪去了那里，定然凶多吉少。”杨清河着急，眼中饱含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还是急着向杨柳春说明。
“可是……”杨柳春迟疑道。
话还没说完，可聪明如杨清河，怎会不明白他阿爹口中之意？
他面如死灰，刚刚与杨大锤对峙时从未底下的头颅，也深深地垂了下去，像是干枯河床上没有了生息的野草。
杨清溪眼眶中的眼泪也再次喷涌而出，却没有再出声乞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