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之冬》okita

10、十

　　十．
　　“到了那边，要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明子絮絮地说，把亮的衣服收拾好放在门边转身向外面走去，想了想，又停下来，“现在北京比家里热，要注意身体。”
　　棋院的安排是用函件的形式寄过来的。之前就在周刊上做了宣传，中岛美纪是这次活动的随行记者。
　　塔矢亮以日本棋院的首席棋士之名排在名单的第一位。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的主意永远改得这么快，派遣第二批的决定，也是不久前刚下来的。
　　“小亮，你爸爸也知道了，他说棋院本来是没有这个打算的，但是似乎这次活动准备办成一次大型的交流会呢。”
　　明子转头看看儿子，眼里面都是温柔。
　　塔矢亮低头把包里的一本棋谱拿下来，“我听说了，中岛说连我的出行，也是后来临时决定的吧。”

　　不过这样也是件好事，他想。
　　至少见到进藤的话，就不必继续胡思乱想了。

　　一直以来在迷惑，入梦来的人，是不是就该是自己命定的那个人？但是经年不曾动心的自己，怎么会莫名地就对他动了情？初次入梦的，竟是个男子。
　　拿在手里的棋谱上还留着进藤的颜色，他的棋步，在他眼里已经熟悉至极，可以信手走出，就像进藤可以信手拈来他的棋步一样。
　　我可以称你为“光”么，进藤？
　　我的光。

　　日本棋院里的气氛继塔矢亮顺利地夺得两冠之后再次出现了高涨的趋势。举行大型交流活动的决定一经下达，得到出行通知的棋士们似乎比想象中更有活力。就连前本因坊桑原也在中岛进行行前采访的时候说出“要是没有进藤那小子，我也想去参加这次的研讨”这样的话来，在棋院中传说了好几天——桑原九段还是对夺走本因坊的小鬼耿耿于怀之类。
　　“呐，我真是期待看到你和乐平见面的场景呢，”伊角一副“夙愿终于得偿”的表情，“按照阿光电话里说的看来，你们俩见面可能比我想象中还有趣~~~”不顾面前的和谷满脸的黑线，“我绝对要带数码相机和DV去~”
　　怨念的和谷转头想看看有谁能救自己一把，恰好这时候，塔矢亮推门进来。伊角本来滔滔不绝的说话和谷一下就忽略不计了，因为他发现塔矢亮的神情和前段时间不大一样。
　　那是喜悦的神情。他原本就俊秀的面庞像融冰的溪水般，明亮可喜。
　　“诶，伊角，“和谷扭头打断了伊角的口若悬河，“我忽然觉得，很想阿光那小子喔。”

　　进藤光傻笑了一整天，连温睿也对能否和他沟通这件事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进藤……”她无奈地用手在他脸前晃晃，“我要去接机。”
　　“啊，劫机。”进藤光缓慢地从自己的神思中回过神来，“劫……机？”
　　温睿怒，“塔矢アキラたちを出迎かえるんですわ！！”（从字面看也行，“要去迎接AKIRA他们”汗……）爆破般的发音让进藤总算从中文中复活，回头看看她郁闷不已的眼神，噗地笑出声来，
　　“我也去。”
　　温睿松了口气，也笑了。
　　“我知道你要去。”
　　“早早去见见塔矢吧。”

　　温睿或多或少地，明白进藤光的心思。这点让进藤有些高兴，又有些忐忑不安。
　　温睿很好奇塔矢的一切。因为进藤无法掩饰对他的思恋，和他在一起，会听到无数有关塔矢的事情，他在进藤光眼里留下的笑容，怒气，执棋的手势，收拾棋盘的动作。进藤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说了那么多关于那个人的事，多到温睿心中可以画出这样一个温文的少年——他笑起来很清淡，却喜欢对着进藤发怒，像小孩子一样无意义地吵啊吵，怒起来像个竖起了毛的小兽，恍惚需要别人抚慰。
　　——我们执起双手奔上战场，为了彼此而并肩作战。直到死亡，没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爱情？友情？牵绊。
　　她有时候会窝在床上看耽美，被书中的语句打动，想到进藤光，便笑起来。

　　初夏温暖的光线如白鸟的翅膀，碧蓝的苍穹纹丝不动。穿着短袖衫的妇人们已经开始感觉到阳光的刺目，五彩缤纷的遮阳伞点缀了人群，车水马龙仍旧日复一日地飞驰而过没有痕迹，环城轻轨安然地起动停止。阳光像数年之前一样，像在东京的车站里一样，明亮轻盈地洒在进藤额前同色的刘海上。
　　进藤比佐为走的时候又高了不少。应该说，他已经比他离开东京的时候更高。温睿把饮料咕噜咕噜喝光之后，顺手把空罐子扔进身后的垃圾桶，回过头来，就看到了进藤光脸上的一抹笑意。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为了心里的什么而不自禁地在脸上露出相同的表情来。她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大剌剌地架起腿，看着不断滚动的屏幕。
　　年少轻狂的日子啊。真的是裘马轻肥，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年岁啊。
　　她忽然感慨起来。进藤在身边，侧身看着落地玻璃外起飞的飞机，机身银灰的颜色映出耀眼的阳光，在天边化成一抹亮影。其余数名陪同人员在另一边闲话。本来不需要两个孩子过来，于老师说只是去几个人引路而已，可是温睿斩钉截铁地说要去，还搬出“进藤正好没有比赛”的理由。她逃了一次对局陪同过来——回去是必然要被K的啦，她偷笑着想。
　　是怎样的一段日子呢？年少的日子，不经世事的日子，自己看到的只是这个金发少年的一个侧脸，然而已经值得庆幸。多年以后，已经把短发留长的温睿在东京的时候才明白，少年的时光已经永远不会再临。

　　“1029次航班即将到达北京机场。”
　　“1029次航班即将到达北京机场。”
　　仍然温婉的女声，温睿站起身来，扭头看进藤光，他迷惑不解地望向她，琢磨着1029这个数字的日文发音，她咯咯笑了，“他们要到了啊~”

　　——四月三十日，日本棋院第二批交流棋士到达中国北京，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第二阶段研讨。
　　这是刊物上的导语，而真实的那一天并不像渲染的那样了不起。尖翅的鸟儿在中国棋院的窗棂上鸣叫，鱼鳞形的云朵在上治大学上空游动，不再繁盛的樱树落了一地的粉色花瓣，美丽的女孩子看到橱窗内漂亮的情侣装惊呼出声。走出站口的少年人们，不掩长途的疲惫却仍然唧唧喳喳地说着话。看到百无聊赖的进藤时，气氛马上爆热了起来。
　　“哈哈哈，阿光，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突然扑过来的褐发少年勒住光的脖子，机场一下子吵闹起来，和谷控制不住地大笑出声，“你小子，几个月不见，居然还长高了哈！”
　　“是哦，阿光你比走的时候要高了……”伊角还在一边附和。进藤突然觉得一阵激动，咯咯地和大家笑成一团。越智貌似事不关己却也掩饰不了兴奋，笑意漫溢出嘴角来。忽然回到东京般的感觉，他兴奋着。
　　“对了，塔矢亮还没来么？”和谷突然想起，转头看向入口。光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走在人群中间拖着旅行箱沉默着的塔矢——
　　短袖的白T恤露出白皙光滑的双臂，墨绿的过耳直发柔顺地从脖子两边分开滑下。他回头和随行翻译说着什么，微微笑着的眼睛，优雅的点头，进藤忽然觉得塔矢似乎比几个月前显得弱小一些——是因为他长高了，而塔矢消瘦了么？
　　一阵心悸，进藤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从墨发少年手中接过旅行箱的扶手，吃了一惊的塔矢转过头来，正看进他湖泊般的瞳孔中去——
　　“好久不见啊。”
　　说得轻描淡写，却已经不是告别时候的冬天。北京的初夏明媚美好生机盎然，但是并非温和暧昧的季节。进藤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
　　“我想抱抱你呢。”
　　塔矢从起初的手足无措中反应过来，微一沉吟，抬眼，张开双臂把面前的人拥住。
　　“好久不见，进藤。”
　　这是一个好友般的拥抱，然而久违的气息窜进鼻腔，异样的感觉——塔矢知道那是两人意外契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