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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法兰西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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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维尔号轮船正处在它的黄金的时期,一年前锻造的船身和摇曳着香槟味的餐室,都散出独具一格的洋派富丽。
甲板上摆着一张淡雅的餐桌,围着餐桌坐了不少洋人。
桌上的香槟还在冒着新鲜的气泡,一个生着棕色鬈发的青年端着大号的玻璃杯,却只是稍稍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他的姿势很优雅,几乎没有使得双唇沾上泡沫。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从楼梯上走上来的人,并冲着自己身边的同伴眨了眨眼。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法国籍男子,他的头发茂密而浓黑,额前的刘海微微曲起,贴在眼上。
这个法国男子是天生的象牙脸,立体的五官却并不突兀,完美的配合着棕色的眼,看向爬上楼梯的二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国人。
但是这个中国人却让他的目光停留的久一些。
他身材高大,却生了一张精巧的脸。中国人抬起眼,与他四目相接。
他的眼色淡淡的,带着一点还未醒来的困意。
“我敢打赌,他一定很会用枪,而且是个好枪手。”吸着香槟的美国人朝身边的法籍男子笑了一下。他将手伸到衣袋里,取出一枚古印度金币。
“如果我输了,这枚硬币就归你所有,伯兰特。”
伯兰特抬起棕色的眼眸,看了看同伴手中的金币。
“斯蒂文,我还没说要和你打赌呢。”他默默端起香槟,“相比于你口中所说的‘好枪手’,我倒是对他身后的中国人更感兴趣。”
“哦?”斯蒂文也看向那个提着行李的中国男人,他微微扛着肩,一副吃力的模样。
“看来他很弱不禁风啊……”斯蒂文笑了笑,略感无聊的望着二人走上了甲板。
顾文均顿了顿,目光放在那名法国男子身上,又收回来。查云卿已经走到甲板正中,同穿着白色制服的乘务员交谈起来。
他带着失望的表情走回来,“三少,船上的头等舱都满了。只有一个单间的中级舱位。”
“几张床?”顾文均跟查云卿对话,眼却看着法国男子。
“就一张。”查云卿竖起了食指,顾文均点了点头,“那就委屈你了,一个月的行程,你只能打地铺了。”
顾文均自然而然说完,便与查云卿擦肩而过,笔直朝舱室走去。
查云卿略带尴尬的笑了笑,他发觉对面的美国人正举着酒杯。
“嗨,老兄,我喜欢你的眼镜。”斯蒂文咧开嘴,豪气一笑。
查云卿笑而不语转身走了。
“真可惜,他们都不大想理会我们,这样一来,就不知道你的结论是对是错。”
伯兰特叹了口气。斯蒂文立刻自信满满道:“今晚,你就会知道结果。”
伯兰特轻笑着道:“很好,我期待着。”他已经喝完了香槟,站起身。
他的腿又细又长,裹在亚麻色的西装裤下。
“很抱歉,斯蒂文,我现在累了,得回去休息一会儿。不过,晚上我会去牌室找你。”
说罢,伯兰特将座椅合上,姿态轻盈的走了。
斯蒂文将双手背在脑后,低声咒骂了一句复而笑了。
伯兰特的身体十分诱人,不过他决定采取绅士方法来攻下这个来自法兰西的阿多尼斯。
乘务员将顾文均和查云卿领到舱室后折返回来,他一眼便看到靠在栏杆上观海的斯蒂文。
乘务员拍了拍斯蒂文的肩膀。“长官,有您的电报,是从中国发来的。”
斯蒂文微笑着递给他一张钞票,和他闲谈了几句,便找了个机会抽空离开。
斯蒂文领了电报看完后,打了个哈欠。
他习惯性的给自己点了根烟,慢慢的抽完。
在这一支烟的时间里,他已经想好了可以实施的计划。
“可怜的美联邦情报协调局,竟然为了军统的情报和中国的杂牌军队合作。”斯蒂文心内暗道,“寇时章说顾文均是一流的枪手,那查云卿呢,几乎没有人向他提供和此人有关的资料。”
“破译密码的?”斯蒂文冷笑一声,“那么就是个书呆子,这查云卿对枪支弹药的反应大概就像自己对女人的反应一样——毫无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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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级舱室比不得头等舱,面积小,且室内溢着发霉胶布的酸腐气味,顾文均皱了皱眉。
“咚咚咚……”
有人在敲舱室的门,查云卿立刻上前拧开门锁,他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站在门外的白衣乘务员。
此人容貌十分周正,身材匀称。
“您好,请您在这张登记表上签字。另外,今晚棋牌室有特别的助兴活动,如果两位有空,可以去放松一下。”乘务员友善一笑,将登记表递给了查云卿。
查云卿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他掩上门道:“借我一支笔。”
乘务员将钢笔递给他。查云卿刷刷在纸上写道:“你来做什么!”
乘务员笑道:“先生,请签在这里。”说罢,接过笔在纸上写道:“来救你!”
“棋牌室在哪儿?”查云卿边说边看着乘务员已经在纸上写下,“寇时章现与美方合作,意图夺权。这是目标是刺杀顾文均。”
“你走到一楼,大厅旁边左数第三个房间就是了。”乘务员又在纸上写道:“老王让我来协助你完成任务。”
他突然抬起眼,看着查云卿,笔仍握在手里。
“此次的任务是尽一切力量保住顾文均!更要保住你!”
查云卿愣愣的看着他,写下“为何不乔装!”
乘务员笑了笑,饶有兴致的看着有些紧张的查云卿。四下已经无人,他突然覆在查云卿耳边低声道:“没人知道我的真面目,除了你。”
“小心那个美国人斯蒂文,他是美联邦情报协调局的特派行动人员。这次是冲着里面那个人来的,你们都得提防。”
查云卿看着面前的乘务员,突然一笑,“有你这只‘凤凰’在,谁也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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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文均把缩在枕头下打盹的小狼崽抱起来,想了想,“你也该有个名字了。”
他把狼崽举起来,看着狼崽灰色清澈的眼,“就叫小宝吧。”
顾文均把小宝拧着,决定走出舱室逛一逛。
天色不早了,甲板上已经黑了一片。
顾文均捞着小宝从楼梯下去,到了一层。
他从敞开的玻璃门进去,宽阔的红地毯将大厅分成了好几个分离的独立空间。
小宝鬼使神差的跑到左数第二间房内,顾文均跟在狼崽身后,闻到房内飘出来的肉香味。
在这不宽敞的房内,唯有一张圆木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桌边坐着三个西装革履的青年。
木桌旁围着一群白人,屋内静的出奇,一排士兵打扮的白人听到脚步声,纷纷抬眼,打量顾文均和他脚下正往壁炉边窜的小宝。
壁炉边架着一层铁网,上面摆着几块滴油的烤牛排。
小宝撅着屁股,趴在铁架下吐了吐舌头,掉下一地口水沫子。
顾文均背着众人走到小宝跟前,一掌击在小宝的白屁股上,小宝哼唧了一声,颓然闪到另一边,却被顾文均捞个满怀。
他抱着小宝立起来,坐在木桌边的美国人斯蒂文嘴里叼着香烟。斯蒂文透过袅绕的烟幕看到顾文均细长的双腿,笑了笑。
他转脸对身边低头看牌的伯兰特道:“亲爱的,该你出牌了。”
伯兰特用戴着十字戒指的中指顺牌,他淡淡的扫了一眼自己的牌,并不做声。
斯蒂文饶有兴致的望着他,看着他将手指移到最后一张牌上。
“喂!你这个狗娘养的,动作快点!”一旁的美国军官查尔斯十分不乐意的摸了摸脖子。
伯兰特知道查尔斯是在开玩笑,但他不喜欢这个玩笑。他慢慢抬起眼,便看到站在对面的顾文均,顾文均也正看着他。
他冷冷的把眼神收回去,却让顾文均一怔。
“我弃牌。”伯兰特快速将纸牌混入桌上散落的纸牌中,“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他确实看上去不大精神,仿佛躺在顾文均怀里的小宝,耷拉着眼皮。
“伯兰特,继续在你老爹的口袋里拉屎吧!”查尔斯突然踩着凳子脚站起来,他猛然将桌上的纸牌掀翻在地,为这种不够尽兴的行为感到懊恼。
伯兰特已经不快的皱眉道:“你要多少钱?”
斯蒂文不安的上来解围道:“好啦,这本就是场游戏。查尔斯,收回你的胳膊。我说伯兰特,你是第一天来玩牌吗?难道你不知道,在这里,输了可不是要赔钱的……”斯蒂文诡秘一笑。
伯兰特不耐烦道:“输牌后的惩罚?”
斯蒂文点头一笑,“对,输了牌的人必须接受惩罚。伯兰特,你得为我们来一段助兴表演。”
斯蒂文身后站着的一排白人互相不怀好意的笑了。
查尔斯不屑道:“就是让你这个狗娘养的脱光了衣服跳舞!”他已经拧起伯兰特的衣领,目光逼人的看着他略带倦意的眼。
伯兰特缓缓的将眼珠转向抽烟的斯蒂文。
他几乎是咬着牙齿道:“斯蒂文,你并没有告诉我,这里的规矩……”
斯蒂文略带歉意的抱着双臂,“对不起,亲爱的,我并不知道,你在船上带了大半个月,竟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伯兰特闭上眼又睁开,查尔斯凶狠的将他按倒在桌上。
“如果你求我,我也可以考虑给你一点准备时间,小婊•子!”
围观的白人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眼神望着桌上的伯兰特,他的衬衣已经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光洁的锁骨。
“他还没有输。”
一声带着浓厚伦敦腔的英文,将剑拔弩张的众人吸引过去。
查尔斯眯着眼,看着这个身材修长的中国人。
他很少看到这般完美的外相,明明是一副高架子身材,却生了一张精致的脸。
查尔斯带着嫉妒的心思笑了。
他用一种近乎暧昧的语气道:“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小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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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着海面,轮渡上的房间犹如小型的萤火虫尾,散出柔和的灯光。
查云卿端着一盘沙拉回到房间时,顾文均已没了踪影。
他皱着眉,扫视了屋内的陈设,没有任何被碰过的痕迹。
顾文均的行李似乎偏移了位置,查云卿走过去,放下盘子,打开行李。
那张放在最下方的照片现在已经被置于所有的物什之上。
照片上的女子有着完美的侧脸,查云卿放下相框,默默站起来。
这时,一个影子在窗外晃了晃,查云卿一惊,已经拔枪踱到门边。
虚掩的门被推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他回过头,看着将手背在身后的查云卿,吓了一跳。
查云卿对他和善一笑,那孩子朝他递了一张纸条。
“先生,鸟先生让我把纸条交给住在这个房间的人。”孩子穿着一身破旧的单衣,全身带着下等舱的腐烂气息。
“鸟先生?”查云卿愣了一两秒,随即笑了笑。
孩子顿在原地,不肯走。查云卿会意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放在他手心里。那孩子满怀欣喜的消失了。
查云卿这才低头看手里的纸条,“他在棋牌室,美国人也在。速来!”
纸条下方是金色的图案,赫然是一个简易的凤凰图腾。
查云卿匆匆关好门,朝棋牌室赶过去。
虽然他相信凤凰,但是他还是愿意亲自看到安全的顾文均。
查云卿曾经在心里想像过这一路的凶险,开头几天的平静旅途岁小有波澜但依然让他感到庆幸。
现在他才发觉,暴风骤雨总是比想像中来的更快。
每次在茫然的信息中作出准确的决择,对于查云卿来说,都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
这就像一部密码的破译,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没有勇气说自己参透了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