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蛊》九层塔塔

87、养虎为患

　　“你……你说什么？”董世钰傻眼了，不自觉松开压着杨济的手。他和杨济相处了十多年，对方一直是乖孩子的代表，故而深受董昌繁器重。

　　重获自由后，杨济转了个身面相董世钰，整了整衣衫，勾唇一笑：“难得世钰兄这么敏锐，怎的不自信了？你觉得我做不得皇上么？”

　　他是认真想篡位的。

　　这厮平日里的谈吐举止无不彰显“温文尔雅”四个字，又惹来董世锦和府中丫头们的倾心。他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竟谁也没发现杨济文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造反的心。

　　董昌繁也被杨济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手上一疏忽，被褚立人抓住时机脱离了他的桎梏。

　　他也顾不得褚立人了，失神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董昌繁此刻真的慌了。杨济是他十五年前在送镖途中捡回来的孩子，那时候他还只是个镖头。他能混到今日，也是受了杨济的提点。他得了好处，便不愿多想，只当对方是个早慧的孩子。

　　有手段没野心的人他尚可收在府上当个顾问，结果人家不仅有野心，还比他更甚。叫他如何不忌惮？

　　“我？”杨济眉头微挑，“总镖头现在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太晚了么？世铖，你来告诉你的父亲和兄长，我是什么人。”

　　董氏父子瞪着眼睛，像见鬼了似的看着董世铖慢慢踱到他们面前。后者先是对杨济恭敬地行了一礼，“是，尊上。”

　　转向董氏父子时，他换上一副漠然的表情，仿佛面对的不是他的骨肉血亲，而是两个陌生人，“尊上乃你们所谓魔教——极乐门的后人，名为邢不霁。”

　　这个名字甫一跳出，便见清朗无云的苍穹奔来大片乌云，朝大地降下阴霾。

　　“这、这怎么可能？！”董昌繁咋舌道，“我是十年前捡到杨济的，可比魔教兴起要早得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杨济噙笑道：“可不可能的，有什么打紧。”说着，矮下身子去捡落在地上的金铃。“我可没有骗总镖头，只是你不会用这铃铛罢了。且让我教教你如何使用。”

　　见杨济拾起金铃，凌泉就知道事态不妙。果不其然，随着对方有节奏地摇晃铃铛，院内所有人，不论是打斗的、叫骂的，还是隔岸观火的，无一不痛苦地捂着肚子哀嚎。

　　除了杨济、董世铖还有几十镖师还好好地站着外，其他人全都捂着肚子、痛得直不起腰。

　　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凌泉。他诧异了一瞬，也跟着痛嚷起来。什么人能神鬼不知地在这么多人身上下蛊，却偏偏漏了他？答案很明显了——朝颜。

　　至于其他人中的蛊，极有可能是“百足断肠蛊”，由百足蜈蚣炼成，蛊虫入体后，不会立即发作，而是潜伏在人的肠道里。直到有人摇起“蛰伏铃”，方可催动蜈蚣在人体内活动，使人饱受断肠般的折磨。虽不致命，却是生不如死。

　　此蛊非一朝一夕就能炼成，何况要用在这么多人身上，必定要费很大功夫。难怪朝颜消失了这么久。

　　至于杨济……凌泉之前虽然没想过他是罪魁祸首，在对方摊牌的这一刻却也不意外。他们遇到练清的时候，杨济恰好在郁林分号当掌柜。

　　凌泉想得入神，一时竟忘了伪装。好在如今场面乱作一团，无人在意他的死活……除了褚远画。

　　黑衫少年虽是腹痛难耐，反应却不怎么大，只是闷哼几声。注意到凌泉没了声响，他忍痛挪过去，关切道：“你……怎么样？”

　　收到对方真挚的视线，凌泉徒生几分心虚，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习惯了倒也能忍……”言毕，脑袋一歪作痛晕状。

　　褚远画再顾不得其他，急忙扑上前将凌泉揽到怀里。

　　一刻钟后，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被杨济策反的镖师们在人群外围成一圈，形成一堵人墙。

　　杨济和董世铖则站在院子中心。

　　面对父兄痛恨的目光，董世铖只是垂下头，静静站在杨济身后，无声宣告着他的立场。

　　杨济伫立于人群中央，满意地仰视众人，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痛呼声渐渐息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喘息声。

　　意识尚清醒的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罪魁祸首，最初的怨恨已被劫后余生的疲惫取代。他们浑身发软，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等着看杨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诸位，”杨济沉声道，“恕杨某失礼，以此等非常手段将尔等留下。”

　　凌泉不用睁眼都知道对方是怎样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有人冷哼一声：“有什么话久直说就是，何必惺惺作态！”是个女声，听着还有点耳熟。凌泉悄悄掀开眼帘，先对褚远画眨眨右眼，让其放心。而后转着眼珠，去找声音的源头。

　　只见杨济面不改色地拱手道：“孟姑娘所言极是，那么杨某就开门见山了。在下与尔等无冤无仇，也无意害人。奈何场面混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万望见谅。”

　　他口中的“孟姑娘”正是孤鸿山庄的孟慈，那女子听完杨济的话，凉凉笑道：“说好了开门见山，怎的还是那么多废话！”

　　卧倒在杨济附近的褚立人如梦初醒，厉声问道：“邵泓失踪是否与你们有关？！”

　　“呵呵，”杨济柔声答道：“你那好兄弟运气不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已经被总教头给……”

　　“你别血口喷人！！”董昌繁正憋着一肚子火，被杨济一激便猛的爆发，“明明是你说那人留不得！”

　　“是又怎样？动手拧断邵泓脖子的可是总镖头。褚盟主……哦不，现在该叫褚庄主了。你的好兄弟现在就在聚贤庄后院的井中，就在你们每天用的水里。”杨济同玉石般温润的嗓音吐露出可怖的事实。

　　“你——！”褚立人悲愤交加，张口欲骂，却是吐出一口鲜血。他人也跟着倒到地上，震出一道闷响。

　　杨济如鹤般站着，眼含悲悯，话却无情：“真不经用。”

　　褚远画气结，想去父亲身边，却被怀里的凌泉暗暗拉住衣袖。他正想劝对方松手，喻蘅已经到了褚立人身边，伸手叹了鼻息后，扶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有母亲陪在父亲身边，褚远画才稍稍放心。他不知道凌泉为何拉住自己，但见褚远诗也不妄动，又收到喻蘅递来的眼神暗示，就歇了过去的心思。

　　这种时候，还是不引起杨济注意的好。

　　“谁还有疑问么？只管提出来。”杨济说的话像课堂上的夫子，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很好，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我可就切入正题了。”杨济拍了拍掌，道，“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名为邢不霁，是极乐门的后人，准确来说是邢邑氏。”

　　邢邑，是前朝的国姓。在场之人听此言论，皆是呼吸一滞。他们大多已经猜到杨济后面要说的话，对方这是要把他们推向深渊。

　　“一个家被强盗抢去的人，定要想方设法将其夺回来。相信诸位可以理解我的，是吗？”杨济缓缓道。
　　“我父亲就想这么做，可是他失败了。因为他太傻了，选择与整个武林为敌。不仅狂妄，还没脑子，他连自己的下属都不愿意信任。国家可不是帝王一个人的独角戏，他一味树敌，却不发展近臣，落了个那样的结局也是活该。”

　　“你想说，你和你爹不一样？”喻蘅护住褚立人，面无表情地看向杨济。

　　“是的，请相信我，我现在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杨济将右手放在左胸口，言辞恳切，“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复国。尔等豪杰，居江湖之远，何必操心朝堂之上谁人做主，是不是？”

　　无人回应。

　　即便冷场，杨济依旧泰然：“今日能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都是江湖上的翘楚。在下确实有意再收几个心腹，不过事发突然，若是有谁立即应承下来，杨某才要担心呢。各位可休息一晚，再给答复。”

　　杨济话说得委婉，在场的人却大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武林大会，几乎所有名门都来了，收心腹不过是嘴上说着好听，实则是想兼并了人家的门派，扩充自己的造反势力。

　　众人的沉默原因却各不相同，有的不愿造反，有的不想卷入纷争……也有人被杨济说得心动，却不想在其他人面前作出不义之举。

　　所有人都知道，杨济嘴上说得客气，但只要不顺着他，下场恐怕比邵泓还要凄惨。

　　杨济在董昌繁出手之后再露出锋芒，是为了告诉大伙，他也会噬元神功，说出邵泓的经历，也有杀鸡儆猴之意。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除了摆上明面的伎俩，杨济暗地里还留了不少后手。光凌泉知道的就是练清和窃香阁……也许庐江那对姐弟也是杨济的棋子。对方实际的底牌只会更多。

　　就是不知对于凌泉在外行动自如这件事，作为幕后黑手的杨济是何看法。

　　不等众人多想，就被杨济手下的镖师“请”进了聚贤庄的厢房，只不过是十多人挤在一间，武器被缴，身体受缚。名为座上客，实为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