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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更夫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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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带陈二!”
一声令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被拖了上来,满是冰碴的地面上剌出两道斑驳血痕,那人粗糙干涩的手背上满是磨破的冻疮,一身黑棉袍看起来湿漉漉的。
千秋注意到男子黑棉袍上有个露出半截的“更”字,她心下了然。
宁熙眼风一扫:“林清秋,你可知昨夜死的是谁?”
“坊间传闻是昨夜的更夫。”
听到“坊间传闻”四个字,宁熙紧皱的眉头陷得更深了:“昨夜死的那个更夫名叫李四,这个叫陈二的与他一组,显然是个疯子。”
千秋拧眉朝四处乱爬的人看去,眸光颤了颤。
二人不经意间对上眼的那一瞬,陈二倏地向后一滞,然只片刻,他迅速低下头朝千秋爬了过来。
千秋满目不解,转身面向躲在自己身后的陈二,只见他哆嗦着将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半天只嘟嘟囔囔同一句话:“夜神来了!夜神来了!”
但他的喃喃自语并不像是惊喜,若说是敬畏也有些勉强,反而是一种亲眼所见之后的心有余悸。
宁熙神色莫测地看着二人道:“他是被吓疯的。”
“是被他口中的夜神吓疯的吗?竟会叶公好龙到如此地步。”一圈明灭不定的白在千秋眸子里慢悠悠转着。
“你似乎不敬天地也不信鬼神啊。”
“并非如此,民女一向爱去铁佛寺上香礼佛,只是我认为神佛既普度众生,那我等就该潜心侍奉,因而对陈二的害怕有些不解之处,并无冒犯之意。”
“那你相信是夜神作祟?”
这个问题要她如何回答,一个凶案的案犯绝不能从她口中得出。
千秋重整神色:“神佛慈悲,民女不敢亵渎。”
宁熙低头叹了口气:“是,所以本官也不相信,可偏偏陈二一口认定是夜神的使者将李四带走了。”
“他的话是否可信?”
“很难说,他一开始还不是这副说辞。”
“民女斗胆问一下他最初说了些什么。”
“哼!他?他一开始说李四是撒尿被人杀了,”宁熙远远睨着瑟瑟发抖的陈二,眼中一片灰败之色,“昨夜他们二人不仅误了更,还偷闲躲懒!”
惊堂木重重落下,陈二陡然一惊,迅速抱头将自己攒成了一个黑团。
“他自言昨夜在张大牛家的牛棚睡着了,中途被冻醒时见到一顶婚轿从眼前飘过,还说里面坐了个美艳至极的新娘子,简直荒唐!”
这一点都不荒唐,千秋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
她掌间已经渗出一层冷汗,听到张大牛这个名字时,她立刻反应过来宁熙已经将事情查了个大差不差,眼下只是在等她慢慢入局而已。
只一点她不明白——为何陈二一口咬定他见到了新娘子?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掌心的刺痛被心口捕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指甲已经将手心的药粉刮了一层下来。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岳啸,那也是一个烧糊涂了的疯子。
两个疯子凑到一起时——新娘子!
她突然定睛看向陈二,心下一片了然。
陈二能认为那是婚轿是因为轿身呈艳红色,而坐在里面的女子理所当然地被视为新娘子!
恍惚间,她想起岳啸说过的话——你今夜就当坐了一次花轿……
呵——究竟是无意之举,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
宁熙不错眼盯着千秋,自然没有错过她异变的神色:“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民女只是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一个梦,梦中的情景恰好是陈二的心之所向。”
“嗯,是有一些道理,但别急着下论断,后半段你还没听呢。”
“民女愿闻其详。”她倒要看看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说那不是梦,”宁熙饶有兴味地坐看困兽犹斗,“因为那顶婚轿与他擦肩而过时,有人从背后悄无声息地将他拖走了。”
话音落地,千秋身后忽然应景地出现一股拉拽之感,低头一看,原来是陈二把他的裙角攥在手心,被攥住的那一角原本是斑驳的血污,现在被两个黑手印所覆盖。
“啧,多不吉利。”千秋不悦地嘟哝着。
在场之人注意力皆被鬼故事分散,并没有察觉角落里微弱的嘀咕声,惟有现在对各种声音都十分敏感的陈二茫然抬头,目光清澈得宛若三岁孩童。
千秋无奈叹口气道:“算了,你想拉就拉吧。”
她站得更直了些,抬眼看向牌匾上的明镜高悬四个字,而后目光下落,宁熙仍在讲着故事:“他说那几个人身强力壮,一看便是熟手,将他拖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李四跟前,在他眼皮子地下将李四的头割了下来。”
这下堂内众人都变了脸色,这情节实在是太过毛骨悚然,听得人不寒而栗。
千秋亦是心神不宁,眼看着宁熙的手捏紧惊堂木却没有落下,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庆幸在这等氛围下他没有再刻意往里面加些节奏。
“大人觉得不可信?”
“本官不是三岁小儿,若那伙人真是穷凶极恶之徒,又怎会留他活口,难不成只是为了挑衅本官这个京兆尹!”
后半句才是重点吧,千秋腹诽道。
只是她怎么觉得这犯案手法有些眼熟,就好像……她的私印被莫名其妙充作证物!
思及此,她再看向陈二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可是陈二似乎并没有说谎的动机。”
“你言下之意是本官糊涂?”
“民女不敢,只是凶犯若想以假乱真,那陈二的证词便有可深究之处。”眼下帮陈二就是帮自己,这话就算是得罪人她也要说。
宁熙冷哼一声:“但他后来不还是变了卦,自相矛盾。”
千秋心里明白陈二变卦不过是为了自保,重刑之下,他自然也想把话说进宁熙心里,只可惜啊,他没猜对。
她目光再次触及陈二一身的暗沉潮湿,原以为那是大雪所致,不曾想那是鲜血淋漓。
反观宁熙,仍在为自己的英明举措志得意满:“他们二人误了更,按律当笞二十,本官免了陈二受罚,他却不懂得知恩图报,只一味地来诓骗我,此等不识好歹之人不用点儿刑怎么肯说实话,可谁知他的第二份证词更是牛头不对马嘴!”
“也就是夜神那话?”
“没错,他说是因为他们二人夜间喧闹惊扰神明,因而神明才派使者将李四带走。”
“大人觉得两份证词皆不可信?”
“是。”
“既如此,那这两份证词便都无用了,此案确实疑点颇多。”
“是啊,可就在本官束手无策时,有人却给我送来了线索,到底是举头三尺有青天,不曾将我的路堵死,”宁熙指尖一下下敲在太师椅扶手上,配合着不紧不慢的语速显得相得益彰,“本官听闻你开了家书铺,林小姐也爱书?”
“家姐嗜书如命,我自小与她一同长大,因而也受了几分诗书的熏陶。”
“哦?本官听闻你八岁上才被认为义女,却不曾见有什么兄弟姊妹啊。”
千秋回答得坦荡:“我幼时在千秋门被秦楼月当时的花魁芍药所救,自此便跟着她入了青楼,她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带我领略诗词经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因而我一直将她视作亲生姐妹。”
可是后来,她死了。
宁熙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羊瀍巷的昭闻书铺是你的产业。”
“是,我对四方风物比较感兴趣,但无奈盛京城中关于这类的书籍较少,因而开了这家书铺聊以自慰。”
“商人重利,你为何要将其开在羊瀍巷那么个贩夫走卒扎堆儿的地界?”
“繁华地界是非多,最要命的是赁屋贵,开在那里回不了本啊,我何必去自讨苦吃,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若真是好这一口,闻着味儿也就寻摸来了。”千秋满口都是市侩,在公堂之上显得有些没了正形。
宁熙清了清嗓子:“可巧昨夜李四被杀之时就在你家书铺后院矮墙处,此事你可知晓?”
“民女自是不知,请大人明察。”
千秋面上不显,心里却早已风起云涌。
暗枭所经手的一应刺杀任务皆通过昭闻书铺来联系买命人,此处位置可以说是十分关键,稍有差池便会引火烧身。
而且原本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与李四之死无关,可现在她却有些动摇了。
若真是李四嫌命长去偷听墙角,暗枭出手将他了结倒也合情合理。
可转念一想,他们没理由将事情闹大啊。
下一刻,线索来了——“带林漠!”
千秋错愕回头,两道浅浅的车辙印映入眼帘。
“雪路难行,你怎会在此?”
“草民参见大人,”林漠将轮椅停在千秋身侧,抬手作了一揖,“我今早遍寻小姐不得,还未来得及将事情一一告知,便被大人邀来问话了。”
他话说得含混,千秋反倒了然一笑,畅快地呼出一口浊气。
“我今早在福满堂,没人告知你吗?”
“我派人去府上问过,她们皆言您不知去向。”
“所以你昨夜去了何处?”宁熙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算是兜完了。
千秋在一团浑水之中浮沉:“我只是去拜访一位故友。”
“什么故友要你深夜相会,白天难道看不得?”
千秋硬着头皮道:“是情郎。”
乍听这话,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差点儿被吓脱了手,他在这堂上虽什么鸡零狗碎的事儿都听过,但一个千金小姐夜会情郎的故事还是更让他想入非非。
他都有些对接下来的案情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