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8、第六章

　　容静知端坐在梳妆台前,散了麻花辫子,草草用乌木梳子扒了几下头发,束成一束,垂坠在背后.她有些怕,如果说项治宇的大胆追求让她措手不及,那他的深沉才是真正让她恐惧的.他今时今日已然能在上海滩的一亩三分地呼风唤雨,他还想要什么? 母亲的”好自为之”时时惊醒着她,她怕,她就怕哪天睁开眼就会被人剥皮拆骨.她也有一分念想,也想找个人护着自己,可是天大地大,上哪里找这么个人?

　　“四小姐,大少爷头先遣了人来说我们下西南的船延误了,要过几日才能开.这两日码头不太平,大大小小的船都停了.” 容秀匆匆跑进屋,就瞧见容静知在发呆.
　　“不太平?” 容静知顿了顿,开口讽道, “容秀,你觉得现在哪里太平? ”
　　“莫不是那位项先生搞的把戏吧?” 容秀跟着容静知和白晶,时间一长,倒也沾染了几分机灵.
　　“我晓得,他是打定了注意要我去参加那个派对,那就去看看吧.到底,他耍的是什么把戏?”

　　礼拜天的时候,老天爷十分地给面子,前一夜还在阴沉着脸刮了一宿的雪,一大早竟然开了个艳阳天.
　　容静知跟着容清远来到项公馆.公馆门口的道早已铲了雪,各式小汽车一字排开,黄包车一辆接一辆地下客,来来往往的人形形色色,有清帮大佬,警察厅长,租界的洋买办,银行钱庄的老板,还有花枝招展的舞小姐.项公馆今日就是一个缩小的上海滩,尽显其纷乱繁华.
　　公馆是一栋白色的西式洋房,三层高,每一层都是落地白漆铁窗,窗两旁牢牢敛着紫红色的丝绒窗帘,那紫红色经太阳光一照,竟然显出一丝猩红. 二楼有一方露台,容静知远远就看见那个欣长的身影,那人大冬天里的就穿了件棉白衬衫外套了浅灰马夹,两枚袖扣倒是银光闪闪,右手指间夹着一点殷红.
　　项治宇看着容静知,她站在容清远的身旁,如小兔子般乖顺,怕冷的缩着肩拢着手,就差没有跳几脚了.
　　“阿青,让厨房热姜汤.”

　　容静知走进公馆的客厅,冷暖交加,禁不住打了几个冷颤,自发地靠近壁炉取暖.
　　“四小姐,这是三少一早就吩咐人煮得老姜汤,三少知道小姐不欢喜老姜的味道,特为加了桂圆和蜂皇浆.” 项青端着一个白瓷盅,瓷盅外头套着层棉套子,盖子已被掀开, 白瓷勺架在盅口,往里头一瞧,红褐色的汤汁不见姜片,只闻得桂圆和蜂蜜的香味.
　　容静知觉得四周突然静了静,每个人的目光朝她扫过, 便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谁不晓得项青是项三少的贴身侍从,见项青如同见三少.如今,项青亲自端这姜汤,那项三少对于容家四小姐的殷勤可见一斑.
　　“谢谢.” 容静知含笑接过姜汤,朝壁炉旁黑色丝绒沙发一坐,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壁炉暖了身子,这盅汤暖了胃,她只觉得舒服.

　　二楼的书房内站着两个男人,一人倚窗而立,另一人在那人身后站牢,两人分明同样的高,可还是让人觉得后头那一个矮了那么一小截.
　　“三少今天风光,上海滩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给齐了你面子呀. ” 容清远的话含着七分恭敬,三分妒意.一般的年纪,一人呼风唤雨,一人却无所成.
　　“好说,好说.容家最近又请了洋人进面粉厂做顾问,莫不是生意越做越大了? 听说要开新厂了吧?” 项治宇亲手为容清远点了烟.
　　“我哪里有三少本事,要知道,容家今时今日还容老太爷做主.我们也都是打打下手.明面上,我们这一辈分都姓容,可暗里,就只有一个呀. ”
　　“清远兄不必着急,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耐心,有韧性,不怕出不了头的.容家那一亩三分地的情势可比码头清爽简单的多,到头来,还不是你容少一句闲话的事情.紧要关头,项某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
　　“当然,我容清远真要在容家真正当家作主,一定是要仰仗三少的.我们改日再详叙.今天是三少的好日子,我们不谈生意,只聊风月.来,三少,我敬你.”

　　容静知今日着了一件深玫红的唐衫,依旧系两根麻花辫,她将空瓷盅朝玻璃长几上一搁,轻轻靠在沙发把手上,忍不住用手指划着丝绒面,那绒面由着指间的力道留下了两个模糊的字迹,一个容字,一个白字.
　　项治宇扶着黄铜把手缓步朝楼下走,一样就看到了容静知.玫红色的人儿折着膝盖,盘了腿靠在椅背,似要被那黑色丝绒吸进去一样, 白纤的手指断断续续不知道在划着什么.项治宇身后的项青略微一怔,那位置一直是三少坐的,现在那容四小姐坐着也不奇怪,可她脸上思索的神情倒有五分像三少,真真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