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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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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静知睁开眼,嗅到空气中带着铁锈味的湿冷,皱了眉头,想容秀那小丫头又没看牢火盆,让炭火给灭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伴着好一阵淅沥唆啰,哗啦两声, 白纱窗帘布被拉开.
容静知被瞬时探入房间的日光逼得又闭了眼,想到,总算挨到了腊八.
“我的四小姐,好起了,老太爷老爷太太少爷都在厅堂等着你,等一歇要去施粥呢.”
容秀轻轻摇了摇被褥,为难地看着被窝里女孩儿.
容静知叹了口气,仍闭着眼,不耐地听着那串绕口令一样的称呼,开口道, “把火盆子生起来,冷死了都.”
容秀看了火盆,一连串的”该死” 溜出了口,又”呸”了几声, “要过年了,不好说不吉利的话,小姐也不要老说-” 突地,又顿住了.
容静知起身,跂了棉拖鞋,批了件羊绒披肩,转头问正给她梳头的容秀, “说什么,人总归要踏上那一步,早晚的事情.”
容秀不作声,手里的动作也不停,给容静知梳了头,漱了口,擦了脸,抹了香膏.心里头想着,小姐看的透是好事,可看了太透,又不免觉得有些可怜作孽,才二十岁的人,有时却冒出一两句三十岁的人也不见得能说出口的话.
容家从容老太爷的老太爷起,每逢正月十五会在各个寺庙口施粥,从此摊上了”乐善好施”的美名.到了容德这一代,施粥的地点又从寺庙扩展到了几个福音堂,全上海滩的人上至八十耄耋,下至三岁幼童,提到容家的老太爷,无不以”容佛爷”相称.每年腊八,又是一出重头戏,容家老佛爷会在静安寺的佛堂上香祈福,然后亲自在庙口施粥.
“小姐,今朝要穿这件锦袄,太太昨日里交代的.” 容秀抖了抖手里崭新的衣服,那是昨天从肖氏旗袍店刚送来的, “肖师傅知道小姐怕冷,里面夹的是兔绒和羊绒呢,又轻又暖.”
“晓得了, 反正今天只要扮得像个百货公司橱窗里面的洋囡囡就好了.”
容静知套上锦袄,觉得身体真正暖了起来, 便开口, “回头准备些年货,记得提醒我,去肖师傅那里谢谢他.”
水银镜子中的人儿扎着极简单的麻花辫子,又细又长,配了粉色丝带,身着金色锦袄,不自然地扯着袄子袖口,一张鹅蛋脸透着少女特有的粉嫩,拧着的浓眉下头是一双水杏大眼,最后,颇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头,撇了撇嘴,然后手扶着梳妆台让丫头给穿上一双棉皮靴.
“四小姐,得快些, 都已经这个钟点了.” 容家的管家亲自来催人了,容景是容老太爷钦点伴在容尚轩身边的人,十足的人精一个.
“看人眉头眼额吃了这么多年饭,不成精成怪那才叫稀奇.”
容静知曾和母亲这样说道. 白晶当时很是诧异,原来女儿不知何时已经长大,可在那样的环境中,能够早一点懂得辨人心识人性,也不是什么坏事.
“晓得了,晓得了,” 容静知原想脱口而出 “往死里催作啥”,看了眼容秀,又生生咽了回去.
“四小姐,今天项家的三少也来了呢,您怎么穿得那么素呀!容秀,你这丫头没和小姐说吗?” 容景劈头就朝容秀骂道
容秀不敢出声,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四小姐最讨厌的就是被长辈安排见这家少爷,那家先生的,头先瞧着小姐今天心情已经不怎么好了,她哪里还敢提项家少爷的事情.
“容秀一早就提过,是我自己要穿成这样的,你也知道我怕冷,恨不得这冬天就躲在窝里厢不出门的.”
容静知冷冷地开口.当着她的面,为难自己的人? 容静知护短,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容秀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训,但就是容不得让别人说.
项治宇由警察厅的张厅长牵线,头回拜访容家.他对容老太爷是十分的恭敬,抬手作揖一样不缺,可对着容尚轩的时候,那分恭敬可是打了不大不小的折扣,只开口叫了声 “容世伯” 便落座.眼见容尚轩面上一冷,可项治宇认为 “尊可尊之人,敬可敬之事.” 当然,他是有傲慢的资本.
项家易主是前个月上海滩最热的新闻,作为最新掌门人的项治宇,听说有清帮的背景,这并不奇怪,项家本是靠码头货运起家的,现如今, 暗势力都已经摆到台面上了.项治宇的野心怎么能够是十六铺码头那一亩三分地可以栓得住的,刚在码头站稳了脚跟,就想着要开始做正经营生.
“老太爷,父亲,母亲,大哥, 二哥,三哥.” 容静知清清冷冷的声音打破了客厅的沉寂.
项治宇抬眼就看见一个小姑娘,眉眼清秀,透着丝灵气,五官端正,明显还未长开,生生立在那里朝屋里的人行礼,委实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容静知向屋里大大小小该行礼的人都行过了礼,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眼,眼角微微向上翘着,瞧不清这人是喜是怒.
“静知小姐,” 项治宇起身,走到容静知跟前,像行西式握手礼那般,伸出手.
众人诧异.
容静知觉得身子一冷,微微打了个颤, 发觉面前的人遮住了原先暖在她身上的光.仍旧是那双眼,牢牢锁住她,唇角泛出一丝笑,看似温和.那双手白皙纤长,结骨分明,探到她身前.
“项先生客气了,叫我静知就好.”
两只手握牢后,容静知才发现那只手背白皙干净的手,手心却满是粗茧,那只手大到包裹住她整只手,刺得她手心手背不住地发疼.
“幸会.”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是项治宇对容静知最初的印象.到后来,他才知道,向来识人颇准的他错的是那样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