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九疑

36、【036】绮绣相展转（一）

　　漆黑一片的洞中，若鸿的手紧紧拽住了兰若的衣角。兰若笑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却不知她其实心里并不害怕，只是有意为之，图个亲近。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兰若以星火之术照亮洞中，火光映照之下可见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洞，除了光洁的石壁以及前面未知的道路之外，什么都没有。若鸿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恨不得像八爪章鱼一样缠到兰若身上去。
　　“鸿儿，此处什么也没有，不用这般害怕。”兰若带着笑意看着她。
　　若鸿嘟嘴：“徒儿害怕嘛～”最后三个字还带颤音，颤得好像石洞都抖了抖。
　　兰若无奈摇头，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喜欢撒娇了。
　　若鸿看到他不拽开自己的手，在黑暗之中窃笑起来，当然，兰若是看不到的。
　　她总喜欢用最成熟的方式来面对这个世界，然后用最不成熟的方式来面对他。
　　走到石洞尽出，竟是一个大石门，生生盾在了地上，挡住了进出深处的通口。光洁的石门上竟是些篆刻的文字。接着星火的光亮，兰若和若鸿仔细地看着这些似乎是远古时候留下来的文字：
　　“昆山之玉，明月之珠，太阿之剑，灵龟之鼓。”
　　十六个大的梅花篆后，还有一些小点的篆字，似是作为解释：
　　“观其纹，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中有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
　　这些小篆还算是好懂一些，大概能看出些意思来。最为渗人的是，在石刻之字之后，还有暗红色的显然是涂抹在上面的五个字：
　　“险！险！险！勿入！”
　　细细一看，这五个字竟是用血写成，在这一派宁谧的石洞中生出丝丝诡秘来。
　　若鸿皱起眉来，手攥得更紧了。

　　两人看到这些，已然心下清楚，这洞中必是有什么机关设计之类，让人有入无出。而太阿剑也几乎可以确定，就在这石门之后。若鸿心下生出几分好奇来，也不知道这机关能难住凡人，是不是也能难住仙人。而兰若则眉头紧皱，越靠近这内里，陈腐与血腥的味道就越浓重，心下的不安也更甚。怕只怕，这洞穴之中不仅仅有机关，还有以邪术制作出来的东西。
　　“师父？”若鸿有些摩拳擦掌，却看见兰若一动不动。
　　“在外面等为师，可好？”思量再三，不能让鸿儿与自己一同冒险。
　　看见师父如临大敌的样子，若鸿也是一惊，继而坚定道：“师父，徒儿要与你同去！”
　　兰若摇头轻笑。果然，就知道她会不肯。罢了，无论前方道路为何，坦然对之就是。
　　石门旁有一个类似于旋转开关的石扭，开来就是开启石门的机关了。兰若用右手覆之，轻轻一转，石门嗖一下升起。这石门开似极重，升起的时候却是又轻又巧，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两人一前一后的入了石门之内，石门唰得一下又落地，溅起了周围不少灰尘，看样子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入内过了。
　　过了石门，内里是有光亮的。四面的石壁上都有油灯。若鸿记得书中说过，这类千年之地，油灯所用之油乃是鲛人油脂，作为长明灯，可燃千年而不灭。看来这处确实是上古之地，内有玄机。
　　“小心。”这次却不是若鸿拽着兰若衣角，而是兰若牵起了若鸿的手。
　　若鸿的脸上绯红起来，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微微火光照亮，偶尔一瞥。那凝脂般的纤手被覆在兰若的手中，师父的手，温柔温暖，师父的体温传递过来。若鸿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被拉着的手中，出神了许久。好在兰若专心向前，未曾注意过。
　　光凭感觉，也能够感知这石洞中的机关与叶家墓中的机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机关诡异之中还透出丝丝妖魔的气息，怕是出了机关之术之外其中还有邪术，更被人注入了妖魔之力。兰若眉头越发紧皱，把若鸿的手也攥得更紧了。

　　灯火映照之下，石洞能一眼就看到尽头。除了四壁的油灯与地上带着花纹的石砖之外，便只有尽头处的石门了。油灯倒是没什么异常的，只是地上石砖花纹艳丽，而且仔细看去，每一块石砖上的花纹都是不同的，也没什么规律可循。最一般的办法当然是投石问路，兰若虽手捻了个沙石诀，一个小石头就打在了一块上有雨雪花纹的石砖上，四周却安谧如常，看来是安全的。兰若的眉头稍微松了松，拉着若鸿，一步跨了过去。若鸿心道，这机关也是一般嘛，这么简单。
　　哪知右脚刚刚触上石砖，四周顿时风声大作。本来空无一物的石洞，此刻却顿时风雪漫天，气温骤降。兰若赶忙施出相隔之咒，想要把两人隔开风雪，至少不那么冷。却发现相隔之咒半点作用都没有。不一会儿，若鸿的手便冷得骇人，嘴唇也渐渐青紫。只是嘴角却努力撑出笑意来，告诉兰若不用担心。兰若一把扯过若鸿，揽进自己怀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了。只是自己怀中也未必有多温暖。仙人之身，竟然都挡不住这风雪。兰若心下暗惊，这机关究竟是何人所置，几乎是鬼斧神工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风雪终于停了下来。勉强睁眼一看，原来又回到了所在的石洞之中。原来只是照明的油灯，此刻是分外温暖。看了看脚下，原来自己还立在那有冰雪花纹的石砖之上，一步都不曾挪动过。怀中的若鸿也渐渐回温，清醒了过来。看着拥着自己的兰若，若鸿一脸绯红。
　　“师父……可以放开我了。”虽然很不愿意说出这句话，可也不能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啊。
　　兰若的脸也有些发烫，轻轻将抱紧若鸿的手松开。
　　“师父，若这地上石砖有古怪，那么我们完全可以不触这石砖啊。”若鸿道。

　　兰若暗自思量，确实，如果用飞身或者御风之术，转瞬便能到那石门之前。可设计机关的人既然连仙身都考虑进去了，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么。就像刚才，是石子探路机关便没有反应，可脚一触上就引发了机关。这石洞，确实可怕。
　　“师父，我来试好了。”若鸿知道兰若的顾虑，也不希望兰若受伤，一个飞身而起，略过不同花色的石砖，想要直接落到石门前。可飞了许久，发现四周景物虽始终在变，可怎么到不了石门之处。
　　“鸿儿，停下来！”兰若焦急大喊，却发现若鸿似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喊。而且四周开始弥漫出一股糜烂的香气。
　　若鸿终于在空中是支撑不住，摔了下来。眼见就要掉在一大片石砖上，兰若立刻出手，将若鸿拉回到自己身边来。若鸿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师父的身边了。而四周弥漫的香气，也渐渐散去。被香气拂过的地方，竟都诡异地泛着绿光。
　　“鸿儿，切不可如此。”兰若拉紧若鸿，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可也不想想，自己这个师父就不担心她么。
　　“是。”若鸿大口大口喘着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设计机关之人，竟是一条生路都没留。”兰若皱眉，看来还是只能从石砖上过去。
　　“师父，我要跟你一起走。”若鸿抱紧兰若，生怕他会又以安全为借口，让自己回去。
　　兰若看着若鸿，心里腾起一股暖意：“好。”
　　所谓死生有命，接下来的路不管多难也已经注定，若鸿与兰若都不是胆小贪生之人。既然所有的石砖都有机关，恐怕机关也就没什么难易之别了。两人挑了一块有火焰花纹的石砖，一脚踏下。踏下之后，兰若立刻抱紧若鸿，努力用自己身体挡住若鸿，尽量使之不受伤害。若鸿睁着眼睛，没什么惧怕地看着四周。
　　半晌，四周如常，没有任何变化。

　　以两人的聪慧，一下就明白了这几关究竟是如何设置的。其实如果直接用脚踏上石砖，机关便不会启动。但人偏偏有小聪明，会先以石子来试探机关，而那一下才是启动了机关。
　　“好个向死而生。”兰若轻叹。设计这机关的人，无非是考量入内者是否有无惧死字的心罢了。
　　危机过去，若鸿从兰若怀中出来，嘟了嘟嘴，喃喃道：“怎么这么快啊，还以为能多吃点豆腐呢。”
　　两人走到尽头的石门前，这次石门光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但却有一个暗红色的手掌印，与前面石门上的字相同，应当都是以血书之的。看来想必里面有更为恐怖的东西，让此人连字都没有办法写。兰若也察觉到，石门之后，血腥味格外的浓重，加上陈腐之气，令人欲呕。伸手扭动开关，石门似比先前那个要沉重许多，带着巨大的吱嘎吱嘎的声响缓缓升起，里面没有光亮，黑暗一片。
　　两人迈入之后，就听到身后沉重的石门落在地上的声音。星火之术施出，所能照亮的范围不大，也只能有面前一点而已；这样也是怕有些东西会靠近火光朝这边来。兰若缓缓地把手向前举了些。
　　等看清楚了眼前的东西，平素胆子不小的若鸿也被吓得退了一步。一张惨白惨白的人脸，下面没有身体，倒是四周有许多黑压压的毛发，还在不停地来回蠕动着。眼珠的部分是两个黑洞洞的口子，深抠进去。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五官都向里凹陷成黑洞，还带着不少皱纹。乍看一下这么一张脸，换谁都要被下一跳。这若是换了别的女人，恐怕早惊叫着要出去了。若鸿只是退后了一步，也施出星火之术，想要看个清楚。再把火光往前举些，才看清楚了眼前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祛黑的巨大蜘蛛，以背部对着他们。而蜘蛛背上有着白色花纹，正是个人脸的模样，五官处黑洞洞的。这蜘蛛比普通的蜘蛛要大了数倍，光花纹部分就与人脸差不多大小，加上八条怪腿伸出，看起来竟有一个脸盆那么大。整个石洞这一处都被它的蛛网封死，而它就趴在蛛网之上，瞪着几对眼睛，一眨一眨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灭蒙？！”若鸿出声道。

　　说它是蜘蛛，其实也不能算是。若鸿在《异兽志》上见过这种异兽，乃是上古之时极天下毒物之大成而出的，以血为食。向来此处是鬼魔二界与人界的交界之处，有这种异物也不足为奇。只是这灭蒙能在此处生存，说明此处必然有极多的血来与它为食。怪不得有那么浓重的血腥味。
　　兰若皱眉，一挥手，蛛网尽去。灭蒙既为异兽，也有灵性，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人的对手，就乖乖地朝黑暗深处角落里爬了过去，不再出来。而朝灭蒙离去的方向看去，角落里还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却不是火光。仔细看，是一种花花蕊中发出的荧光，极为好看。花倒不高，四瓣花叶中有一簇花蕊，像油灯似的立起，中间闪烁荧光。
　　这是……若鸿闻到一股极为浓烈的腐尸味道，才反应过来这美极的花是传说之中的异花“尸花”，也叫“女丑花”。传说是由女丑之尸化成，美则美矣，却始终有极重的腐尸味道，且同样是以血为食以尸为养。
　　兰若看向若鸿，若鸿也回头，两人微笑，颔首。
　　再朝内里走几步，也不知是踏到了什么，忽然整个石室就被光照亮了。不算太大的地方，刚才那只灭蒙还趴在墙角处，而女丑花不能见光，已经缩成了一团躲避光亮。两人抬眼向前，才知道为什么进来的石门上有那一个极为恐怖的血手印。
　　靠近尽出的那一道石门前面，站着一个血红血红的东西，身上的血红还不断滴到地上，四面流开。再定睛仔细看，那身形，分明是个人。可全身上下血淋淋的，早已看不出真面目来了。朝它的脸上看去，若鸿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身上的血红并不是因为被血泡过或者受了重伤，而是被剥了皮。五官什么的早已被血模糊了，张开口也只是一个血淋淋的黑洞。
　　若鸿知道宁泰王朝有一种酷刑，便叫做剥皮。是将人埋在土中，露出一半的身子。然后在头顶开个口子，把水银从口子里灌进去。水银极重，把人皮压下去，而土又覆盖着，人出不来。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个没有皮的人从头顶那个口子里跳出来，人皮落到地下。眼前这人，分明就像是刚刚被剥皮出来的一样。
　　若鸿只想到了这些，兰若却知道的更多。这不是刚受过酷刑的尸体，而是邪术——也是仙界的禁术。这种“血尸”，身上的血千百年也流不尽，乃是以九十九个处子的处子之血再加巫蛊之术而成的极邪极阴的怪物。
　　“鸿儿，若我有事，你一定要出去。”兰若轻声道。
　　这不是自己可以任性的时候，若鸿看着兰若，像是要把所有的时光一次看尽，然后点了点头。
　　兰若一笑，而后朝着血尸冲了过去。
　　一时间，血腥味催人欲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