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上风》行相催

11、冬昼

　　于泊今的生日要到了。

　　泊今生在初冬，南方没有雪天。每一年生日的时候，只有高高的冷太阳披下一点薄温度。是大家开始揣着手，换上冬季校服的时节。
　　朋友们就总要绞尽脑汁地想：该送一点什么呢？
　　“围巾？暖手宝？护手霜？”丁姮顺着购物软件“冬日好物清单”一条条地往下念，趴在宿舍椅背上的林斐听一个笑嗤一声。
　　“这些每年都有人送，结果大家老是撞了礼物面面相觑。”林斐回忆着以前的场面，没忍住笑出声来，“泊今从小到大收到的这些，差不多可以搭成一个圣诞树了——刚好围巾绕成骨架，树枝上还可以挂点护手霜。”
　　“那你就有好主意？”丁姮的提议被一票否决，起先有点儿不忿。后来才意识到，眼前人不知陪本话题的主角过了几个生日，已是此方面的巨擘，她立刻没骨气地滑跪：
　　“那林姐姐行行好，指点指点小的么——？”
　　林斐被她捧得高兴，故作玄虚地眯起眼睛，向她勾勾手指。
　　丁姮睁大眼睛，小狗似的连连点头。
　　听她轻轻地凑近，附耳道：
　　“没辙。”
　　语毕，像预感到丁姮要气冲冲地给她一拳，林斐立刻后撤一步拉开门：“看看是谁回来了？两位请进——”
　　丁姮无语，从被窝里气势汹汹地起身，刚穿上一只鞋发现还真是正主来了：“我……你们两个今天中午回来得这么早啊？”
　　泊今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看着格外盛情的两人，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气氛怎么怪怪的……你们之前说什么呢？”
　　丁姮边看林斐在于、魏背后笑做口型“我听脚步声很厉害啊”，边自个儿手忙脚乱地摁灭手机屏幕：“就是，就是那个基建游戏‘从太阳开始’的攻略嘛——我刚进了第二阶，看社区发现新图比之前复杂好多哦……”
　　泊今已是悠哉悠哉的养老玩家，闻言凑过去攀住她肩膀：“二游上无往不利的丁老师，还有能让我帮上忙的一天，让我看看？”
　　这怎么看！
　　她一亮屏，就是橘红色的【猜你想搜】，苦心筹划的大惊喜不是顷刻化为乌有了么？！
　　丁姮绞尽脑汁地想对策，迟疑着神色摩挲手机屏幕。就是在这片刻的迟疑间，泊今琢磨到什么东西，她后撤一步，面上笑容微妙：
　　“是我冒昧了……你是不是想留着和他讨论？”
　　她越说越笃定，边点头边后退，说完话时后脊已抵到自己的椅背：“我不打扰两位！”
　　泊今有这样的联想，并非空穴来风。
　　丁姮这段时间除了学习就是上号，连小说也暂时戒去不追。辗转在各大讨论帖之间简直快走火入魔——“不过按你们的游戏水平，小丁老师去教他还差不多。”
　　泊今煞有介事地拄着下巴。
　　丁姮脸上“啊？”的神情还没收回去，闻言一转眼珠，立马顺杆而上：“对，对！这么聪明，泊今哪——假如我想从这方面入手送人礼物，你觉得选什么会比较好？”
　　“哎！”于泊今一拍手，用孺子可教的神色看她，“你怎么知道他生日就在三天以后？小丁，你真是老师带过最省心的一届学生！”
　　丁姮这会儿真的瞪大了眼睛：“啊？”

　　丁姮把包在绒绒小袋子里的礼物交给她时，钟叙正好从身侧经过。
　　“我帮你一起带过去？真的不要亲手送吗？”泊今勾着俩小礼品袋，含笑逗她，“这一把走的是默默付出的苦情剧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本来顷刻要擦肩的那人脚步慢了下来，目光向两人似有若无地翩翩一点。
　　丁姮背对着他，没发现异样，只是转过眼睛，要看不看她：“那会不会太打扰欸……而且十九班里不都是学霸大佬吗，要是被他们起哄那岂不是加倍丢脸，哎呀！”
　　“林老师，”泊今看出来丁姮真实的意图，将一边画遗传图解的林斐点起来，“舍命陪君子？多点人一起就不尴尬了——最近聊得怎么样？”
　　末一句她是凑近对丁姮说的，又轻又软的悄悄话。

　　钟叙就没能听清她声音。他的朋友圈子和泊今、林、姜有相当一部分的重合，今早偶遇姜照和，他还笑盈盈亲口祝了他生日快乐——所以他当然知道，女孩儿们现在的情态是因为什么。
　　会是他吗？他的心里莫名其妙传出一道声音：当晚折下的那根手指……
　　会是他吗？
　　钟叙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他用纸巾慢悠悠地、一根一根擦净自己沾着水珠的手指，假意听吴筠和付予鹏大谈数学拔高手册上的最后一道选择题，把那些情绪压在睫毛下。
　　不会是他。
　　——应该不会是他。从泊今那一夜弯下手指，“那个人”，就像珠蚌软肉里的砂砾，时不时在他心上粗糙的一磨。
　　直觉说，她不会对“姜照和”这一类性格的人产生爱恋情愫，但，但每一个曾暗自倾慕过谁的人都明白，“喜欢”会让一切摇摆模糊得不定，谁也不敢去捉摸那个答案……
　　是他不敢。
　　钟叙平生最不喜欢揣度不定因素，要把一切像答题纸上的步骤，按得分点一条条清楚地列开。可是，可偏偏是她。他在莫可明说的模糊缝隙里清楚地沦落，某些时刻回视自我，觉得自己几乎是疯了。

　　“那就是谈得很好啊！”泊今搭着走廊扶手喜出望外地靠过去，“每天都聊，还提得到平时的日常生活……小丁啊，老师真教不了你什么了。”
　　她沉吟着，一拍丁姮的肩膀：“因为以前指导朋友到这个阶段，他们总是下一步就在一起了——”
　　“诶？诶！”丁姮听她越说越不像样，看一眼楼梯前后，去捂人的嘴，“朋友而已嘛！你们难道不会相互倾诉什么烦心事吗？”
　　“朋友而已嘛～”林斐悠悠学她的腔调，被小于老师赏了一拳。泊今转转手腕，似笑非笑地看她：“怎么办？反正我和他不会。”
　　“啊？”丁姮仰头怔怔地看她，不……会吗？不会吗？此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细微地撼动着她心里对于设想的架构。
　　难道对于他来说，“丁姮”这一个存在，在某些时候也会是……特别的，是不是呢？
　　泊今看见眼前人却突然将头低下去，神色很严正，又柔和地低声：“每个人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嘛。走吧。”

　　他却不在。
　　“姜照和不在。他和，裴庚裘喧夜他们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后排靠窗的男生合上练习册，扶一扶细框眼镜。
　　“白紧张啦。”泊今托相识的女生将礼物偷偷放在他桌兜里，笑眯眯地打趣道，“不然可以亲口和他祝贺。”
　　丁姮终于落下心口大石，神色都飞扬起来：“哼哼，反正现在该操心的不是我了……嗯？”
　　她抱肘的动作因为看见熟悉的人影散下去，像要确定是不是眼花，她搭上身边人的肩膀：“高……高跃？”
　　她正和叶揽云从高三那一栋楼的连廊走过来。
　　朝中各个年级之间向来泾渭分明，连老师都是按着授课班级排的办公室，因此泊今敏锐地咀嚼出一点反常，拉着两人没身在走廊的拐角处。
　　高跃正和叶揽云挽着手匆匆地走。细看她偏黑的肤色上漫着薄红，整个人因为紧张和兴奋微微喘着气。旁边的揽云就淡定，拍拍她的背小声念着些什么“放心啦”云云。
　　泊今觉得眼前这一幕特别似曾相识，垂下头笑对丁姮道：“要不是我知道，还以为高跃和你一样心里藏着一个谁呢——等等。”
　　突然跳出来的可能，叫泊今的眼睛慢慢睁大，她扬眉疑惑地喃喃自语：“……所以我真的知道吗？”
　　“哎呦！”丁姮倒是首先憋不住的一个，她双手捂脸，“她说自己不在意那我就和你们说好了其实高跃她也有一个暗恋对象就在高三！”
　　“Rapstar。”林斐假装鼓掌。
　　一口气说完，丁姮倒终于松快了。她揉着发红的脸，和两人向班里走：“听说是上届学生会一个部长？就是那种成绩好，会代表发言，特别正统的白衣学长。”
　　“没到竞赛班那种程度啦，”丁姮给自己的话打一个补丁，“平行班第二第三差不多是。”
　　“说的是宋玉声？”在任的学生会办公室主任小林人脉特别广。她探头来问。
　　“好像是……！你怎么这么笃定？”丁姮的皮肤很白，软软的像一只刚出炉的烤面包，她疑惑地挠挠脸。
　　“学生会里成绩好的多，模样好的有，可是要说一看就让人觉得他应该穿白衣服的，这么几年也就是宋玉声一个。”林斐耸耸肩，“简直是按着人心里‘温文尔雅’模板长的。”
　　“不过高跃和他熟吗？”小林老师微微蹙着眉，“听认识的学姐说，他行事其实特别……百无禁忌，和脸完全是不搭界——”

　　泊今做梦也想不到“不搭界”的见证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