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窗格时

1、突袭

　　“阿今，我必须去！”

　　斯以抬眼扫视对岸，背身立在悬崖边，肩上银色的徽章发出耀眼光芒。

　　“上将……”

　　今决动了动嘴唇，看见他神情肃穆眼神忧虑，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妒意：“难道……”

　　难道仅仅为了那个人，连生命都可以舍弃？

　　最终，今决只说：“上将，我是您的副官，让我同您一起……”

　　“不行……”斯以闪到他身后。

　　痛意漫上肩颈，今决眼前一黑倒在车厢。

　　模糊间，他看见斯以收缚藤蔓纵身一跃，眨眼便没了踪影。

　　“上将……”一阵不祥预感席卷全身，今决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凌晨时分，滚滚惊雷响彻云霄。

　　今决头痛欲裂，意识霎时清明。

　　“上将……斯以……”

　　将军怎么样了？

　　暴雨随即倾泻而下，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在车顶，一道人声自远处而来。

　　那人踩着泥泞单膝跪地，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上将，陨了……”

　　轰隆！闷雷落下，闪电劈裂。

　　今决一阵晕眩，目光涣散地接过他手上的绿色锆石。

　　这是斯以随身佩戴的石头，今决跟随他多年，从未见他摘下。

　　栗色绳子在他手上勒出红痕，今决紧握它，放在胸口。

　　－

　　“前辈，请您帮我。”

　　“你在这儿跪多久都没用，就这破石头里的几缕魂儿，能干什么？助他塑体，一根头发都造不成！”

　　逍远白气愤地睨他一眼，胖脚灵活地一翻，上了树。

　　他捏了捏脖子上斜挎的酒壶，登时连喝酒的意趣都跑没影儿了。

　　今决清瘦的身躯直挺，目光沉静，仰头望着他的方向。

　　逍远白装看不见，靠在树干忿忿然阖上了眼皮。

　　只听“噗”一声响，镜子似的小圆片迸射出刺穿眼皮的熠光，飞到了他跟前。

　　逍远白大惊，当即撑起身体，胸中的火简直要烧到眉毛上。

　　“今决，你小子疯了？”他吼道。

　　今决不遮不掩，空无一物的右眼眶缓缓长出和原来相差无几的眼睛。

　　“前辈，我蓝冰柏一族善冰，修为得当，眼睛便可作记录见闻的银镜。晚辈与将军朝夕相伴生活数十年，他的相貌品性早已刻录其中，那块锆石已有灵性，其中留存的魂魄只多不少，恳请您……帮晚辈一次。”

　　逍远白盯着那浮空的银镜，胸中憋闷。

　　“你这没了银镜的眼睛只会动不能看，和死物有什么区别？”

　　“晚辈有一只眼睛能视已足够……”

　　逍远白急得从树上跳下来，竖着指头虚空重重点了他数下。

　　“你啊……你……为这样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让我说你什么好？”

　　今决听他数落，语调低沉：“前辈，你我都知道，多年前那场劫难如果没有将军出手相助，我这蓝冰柏树灵早已魂飞魄散，决不可能有今日。”

　　逍远白哀叹一声：“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将银镜注入锆石，而这锆石仅六年修为，就算重塑躯体，也只能化出六岁大的小孩儿。”

　　今决垂下双眼：“无论结果如何，恳请前辈一试。”

　　逍远白默然看着他，再无话可说。

　　“罢了，随我来。”

　　逍远白额头青筋暴起，一阵天旋地转间，那块锆石竟渐渐与银镜融合。

　　刺目的光芒消散，一具雪白的躯体出现在地面，成了。

　　今决目光平静地看着，念一句口诀为他披上衣裳。

　　那孩子在他怀里渐渐睁眼，眸光清澈：“你是……谁？”

　　他转而看着自己的手臂和身体：“我是……什么？”

　　逍远白喘着气在旁边冷哼一声：“过往的记忆不知何时恢复，费劲。”

　　今决表情柔和，静静凝视他：“你是人类斯以，失足踏入森林没了记忆。如果愿意，跟着我，我做你的兄长。”

　　斯以虚脱地抬了抬手，触到他冰冷的面颊。

　　逍远白扣一下他的额头：“还不叫人？”

　　斯以嘴唇微张，声音稚嫩而透亮：“哥……”

　　落地窗外霜叶翻飞，今决一身黑色作战服立于树下，是比霜雪还凌厉的姿态。

　　斯以从他身后悄悄跑过去，踮脚站在木椅上，捂住他的眼睛，幼稚地压低声线。

　　“哥，猜猜我是谁？”

　　眼前是一片死寂的昏暗，今决身形顿住，久久未作声。

　　斯以乐悠悠地移开右手，拿出口袋里的白色吊坠，晃在他的眼前。

　　“哥，你看这是什么？”

　　今决睁开无遮无挡的右眼，却陷入比适才更加幽寂的黑。

　　耳边晃着金属碰撞的清脆，他却无法想象，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今决拉下他的手，沉声道：“别闹。”

　　副官许殷此时迈上前，恭敬道：“决上将，该走了。”

　　今决颔首，将斯以送进房子：“近日妖物横行，不要出门。”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跨入车厢。

　　斯以冲出去追着他大喊：“哥，你这次什么时候回家？哥……”

　　今决侧目，严肃而冰冷地命令：“回去！”

　　“哥……”斯以怔怔望着车窗升起，驶离路口。

　　他怨愤而委屈地咬住嘴唇，握紧手里精巧的吊坠：“哥……”

　　十三年后。

　　斯以周末回家，一踏进大门就闻到饭菜扑面的香气。

　　宋管家走过来：“小斯先生，回来了？”

　　斯以咧嘴一笑，探头往里张望：“哥回来了没？这次去得可真久。”

　　“原本早就要到家了，刚刚许副官说有事停在白湖公园，是出了一点情况耽搁在那里……”

　　他还没说完，斯以便拿了什么东西闪身出了门。

　　“哎，小斯先生，快开饭了您去哪呐？”

　　斯以乐呵地哼着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

　　“师傅，去白湖公园。”

　　远远地，斯以便看见许殷的车停在公园边。

　　今决眉目低垂发梢乌黑，正和许殷站在一棵柳树下低声说着什么。

　　许殷看见他便要出声，斯以将手指竖到嘴边制止，悄无声息地躲到今决身后。

　　今决早已发现，不动声色地停止了话题。

　　斯以不满地哼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地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哥，猜我是谁？”

　　今决冷冷命令：“斯以，松手。”

　　斯以吐了吐舌头，泄了力气坐倒在一旁的长椅上。

　　“哥，你和小时候一样无趣。”

　　今决看他一眼，转而对许殷说：“许副官，你可以回去了。”

　　许殷应声点头，又问：“上将，明早几点去接您？”

　　“哥，你明天去哪，不会又要走吧？”

　　今决默不作声，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

　　斯以百无聊赖地摘了一根草叼在嘴边，目光紧紧盯着今决。

　　今决面容冷峻，眼里好似含着霜雪，他声线平直：“许殷，明早九点。”

　　“好，将军再见。”

　　许殷走了。

　　今决这才看向斯以。

　　“哼……”

　　斯以瘪嘴赌气地移开目光，望着平静的湖面假装发呆。

　　今决忽感一阵好笑，这人怎么，越长越幼稚，越长越回去了。

　　他轻笑一声，坐在斯以身旁缓和了声音问：“学业还紧张吗，周末回家时间够不够？”

　　斯以忍了一秒便装不下去，挪挪屁股靠近，恨不得扑到他身上。

　　“哥，趁我周末在家你多待几天呗？”

　　今决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这一阵子……”

　　“怎么了？”

　　今决蓦地停下话音，斯以疑惑地转头看他，却感受到他的手掌骤然收紧。

　　接着，今决贴近他的耳廓：“躲在我身后，快！”

　　大股潮热的气息霎时翻涌到地面，斯以愣神，一坨黏答答的软肉伸出触手从身后爬上了他的胳膊。

　　“这是什么，好恶心……”斯以嫌恶地甩了甩手，那触手里却猛地伸出尖刺插入他的皮肉。

　　斯以痛呼出声，下意识捉住今决的手：“哥！”

　　今决眼眸冰冷，不出半秒便凝出一把冰刃将它斩断，用力一推，把斯以隔出几米远。

　　“躲着！”

　　今决将他罩在水膜中，深深看他一眼便背身跃到高处。

　　斯以被他的眼神定在原地，心里忽然翻起阵阵奇异的荡漾。

　　一切发生得突然，适才平静的湖面此时波澜乍起，大茬大茬的妖怪肆无忌惮地浮出水面。

　　“救命……”

　　“这里有恶妖，快跑啊……”

　　公园里的行人发出尖叫，慌忙逃窜。

　　今决脚踏冰刃行至半空，念了口诀将所有人包裹在水膜中。

　　湖面被冰封，他摁了通讯快速吐出几个字节。

　　“嚯……嚯……”愈来愈多的怪物蠕动着，发出喑哑的低吼。

　　树上栖息的飞鸟胡乱拍打翅膀，哀嚎着掠过水面。

　　晴空被浓重的云层覆盖，地面一片阴暗。

　　今决手中的通讯坏了。

　　“可恶！”

　　“啊！”水膜里的孩子喊哑了喉咙。

　　“嚯……嚯……”

　　怪物们聚拢起来用触手砸着水膜，很快出现裂缝，却有一道严寒之气率先穿透了它的胸膛。

　　血液渗出，这些畜生纷纷断了呼吸倒在地面。

　　“嘶……”

　　通灵的妖物们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叫，看准了今决的位置一齐从背后围了上去。

　　“哥，小心！”斯以被堵在水膜里，急道。

　　今决一挥手中的冰刃，迸出冰锥戳向面前的妖怪。

　　他迅速回身，却已经来不及闪避，被一通乱叫的湖妖围在中间。

　　手中的冰刃随之裂成尖锐的晶体，“噗呲”地射入心脏，它们了无生气地坠在地面。

　　怪物们不知疲倦地涌上去，今决赤手打倒两列，飞到高空唤出尖利的松针。

　　忽地，一只黏腻的触手卷住了他的头发和左边眼睛，腰腹传来痛意，已然被尖物刺穿。

　　“哥？”斯以疑惑地望着他。

　　明明今决睁着右眼，很轻易就能躲过刚才一击，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根本没看见那只怪物一样？

　　今决低喝一声，腰侧的衣服洇出血液，沾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怪物们趁机将触手附在他的身体，尖利的刺猛然扎进皮肤深处。

　　“……”今决压抑不住地闷哼。

　　“哥，哥你怎么样？”斯以重重拍打着水膜。

　　“没事……”

　　今决用尽全力挣脱怪物触手，甩出松针将那妖怪定在树干。

　　无数只触手仍在背后蜿蜒盘旋，缠绕住他脚下的冰刃，同时往他腰腹的伤口上击打。

　　今决的双眼被蒙住，他失衡地摔下去，凭借直觉拉过一只妖怪垫在背后。

　　砰！

　　一颗子弹射穿正欲攻击今决的触手。

　　援军到了。

　　“呼……呼……”今决望着得救的人类，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