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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郑沈]明明他已心愿得偿,老天为何非要他重来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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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重生文学,可能ooc我先跪
*阴湿的感情固然好品,但偶尔也要些阳间的暖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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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斜斜筛落,斑驳的竹影轻拓入浅青布帘,暖风拂过,薄叶剪碎的曦光便被泼进亭中,细小微尘在这碎金里流淌,最后翩然依附于古琴弦上。
??沈义伦甫一醒来,见到的便是这般熟稔光景。
??这里是秋瞑居……他为什么会回到秋瞑居?他不是……死了么?
??可此时天色正好,像刚出窑的青瓷,目所及之处仿佛都被洇了点淡蓝,竹叶簌簌、鸟鸣啁啾、几只竹鸡悠闲地在草地上啄食蚁虫。手边玉壶触感温润,里头盛着他常喝的茶,倒出来还温热,而那把曾易主的琴就放在面前,琴音依旧,仿佛前生种种才是他小憩时做的一场梦。
??那阿郑呢?……也不知他死后阿郑怎样,应是回头了吧。他知道他最是心善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在他窘迫时为他说话,也不会特意省下口粮来救他的命。只是……只是他回来的时间不巧,他们间还是隔着那血海深仇了。
??正当他兀自失神时,陈之风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传来:“大人,东西都拾掇好了。”
??东西?是了,他还不知现今是何时,该要做什么去。
??“如今是建隆三年,您正要往南边巡呢。”陈之风虽疑惑,但还是照答不误,抬眼却见这位素来喜怒不形的大人变了神色,眉眼间拢着似憾似伤的愁绪,忙问道,“您这是怎的啦?”
??沈义伦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那枚旧玉,喉咙微微发紧,“不过我一时睡昏了。若无事,你便先下去吧。”
??直到陈之风离去良久,他才拿起一旁的琴继续拨弄。
??竟这么快便要南巡了吗,他本还想多做些事再去见阿郑,免得日后事务太过繁杂,伤了他本就不好的身子。但说起来自己被困地底时阿郑似乎也将这常平使做得很好,倒是他关心则乱了。
??思及此,沈义伦缓缓地叹了口气。明明他已心愿得偿,老天为何非要他重来一次,非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阿郑再重蹈覆辙呢……恍惚间那火光与菌丝仿佛又在眼前纠缠,他看着阿郑跌跌撞撞的身影,临终时那些转瞬即逝的不甘与歉意在心底悄然翻涌。
??他敛下眸子不敢再想。
??罢了,就当是,多陪陪阿郑。
??南巡依旧是顺利的。
??可越到回程那日,沈义伦便越不安。一是他仍计划着奏疏、谏策、赈济,想如何将粮运给开封百姓;二是他怕阿郑真的死在了八年前,前世种种不过是他的臆想——但一想到可能的相见,他竟又生出些类似近乡情怯的心悸了。
??待到临行前他还特意梳洗了一番。
??若是真能久别重逢,还是庄重些为好。他这般想着,将发簪插入发间,又对着铜镜照了两照,才终是揣揣地上了路。
??然而还没过多久,马车外头便传来打斗声。他看着手里才述到一半的奏折,有些自我怀疑,是劫持的时间也提前了,还是他公务到底生疏,竟连本折子都没能写完。
??但眼前的形势不由得他再深想下去,不过瞬息之间外头那点喧闹声已静止了,随后他看见一把折扇轻轻挑开马车前帘。来者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冷硬,唇边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在白发的映衬下深沉得近乎浓郁的黑眸里却不见悲喜。
??“阿郑……”沈义伦轻喃出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好好看过郑鄂了。
??前生自乾佑三年那一别后,再相见时阿郑变了太多,他们间总是离了道难言的隔阂,叫他不敢去看,怕又见着大火肆虐里的残垣断壁,更怕望过去对上的是挚友怨恨的双眸。
??因此说到阿郑的模样时,曾经他最先想起的还是自己面红耳赤地站在讥笑中间,循声看见的那个清俊小公子。
??而今一抬头,他们二人皆已逾冠,方觉恍若隔世。
??沉默流窜许久,沈义伦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着不妥,到头来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你好像瘦了。”
??郑鄂深深看他一眼,却没答话,自顾自地上了车,坐到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吗,沈义伦有些忘记了。可既然阿郑不理他,他也不想自讨没趣,于是摊开未写完的奏疏便提笔继续了。
??只是写着写着,意识难免飘忽到另一个人身上。
??与少时相比分明还是那副眉眼,只是当年日光凝成的轮廓,而今被风雪刻得凌厉。
??他回神时墨滴已在纸面上晕开好久。
??沈义伦又默了半晌,直到听到几声隐忍的轻咳才发觉时辰不早了。初秋这会天气已经转凉,他想起阿郑畏寒,便拿出早备好的暖炉添柴。隔着淡淡的烟,他看见对面忽然睁开的眸里盛着些晦涩复杂的情绪,他刚想搭话,他却又闭上眼不再看他。
??阿郑脾气真是越发奇怪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到开封时,沈义伦还睡得迷糊,朦胧中似乎有几人在他身旁窃窃私语,但听不真切,再然后便跌进了个带着冷香的怀抱,与少年时某次困极坠入的梦境一般温柔。
??“舍得醒了?”
??懵憕地睁眼时,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只听得这么一句幽幽地从头顶飘来。他眼睛本就坏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更是难以视物,只能靠着朝生暮落花那点幽蓝的光认出他抱着的人是阿郑。
??等等……阿郑?!
??这下沈义伦是真的清醒了,忙松开围着他脖颈的手,却一个不稳又被人捞了回去。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砰砰作响,该庆幸这里昏暗,郑鄂看不清自己耳尖漫开的薄红,“你先放我下来……阿郑!”
??郑鄂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搂得更紧,直到走入地牢深处。
??洞窟穹顶漂浮的菌丝渗着幽光,随地可见从各种罅隙中钻出的蓝花,花瓣薄如蝉翼,淌着荧荧的冷焰,将四周照得如浸在深海里的琉璃般剔透。
??又回到这里了。
??“阿郑,你不用关着我的,我……”他急于挣脱仿佛注定的轨迹,可郑鄂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将他所有的申辩都噎在喉咙里了:“你呆在这儿,便是帮我了。”
??所以他重活这一世只是为了再看一遍故事的终局吗?沈义伦忽然有些失落,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抵是觉得命运弄人吧。
??其实这样也不错。他太习惯躲在阿郑身后了,哪怕自己已为了他口中的理想独自走了许久,也总是会觉得,如果是阿郑的话,会比他做得更好吧。
??一定会的。
??看到郑鄂转身要走,他习惯性地想说什么,可面对阿郑那沉着他不敢回想的十二载凝望的漆黑瞳孔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直到对方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又要劝我回头是吗。”
??“……知道了。你且等等。”这句话太轻,像朝生暮落花制造的幻觉,他还想再追问,却只见白色的身影渐被外界的光笼罩,亮得晃眼。
??时间仿佛在这昏暗的地底凝结了,他虽没被捆在毒花上,但地牢的锁一落与被缚住也无甚区别。而且许是因为他对那些菌丝敬而远之,那寒毒并未怎么影响他,连昏都昏不过去。日子百无聊赖,每天就靠着送来的三餐分辨过了多久。
??他还是猜不透阿郑那轻飘飘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让他等,他便等好了。
??大不了也就是等个一年半载,等那个好心少侠来救他。
??只是他没等到阿郑,更没等到少侠,而是等到了陈之风。
??那日他倚着石壁睡得正香时,忽地听见有人急切地喊他,睁眼便见陈之风趴在外头,声音中气十足:“沈大人,我来救你了!”
??被他这么一喊,残存的睡意立马退了大半,沈义伦边看他手忙脚乱地摇一旁的机关,边问道:“你怎么来了?外头竟无人把守吗?”
??“今日不知怎的,那郑鄂将人都调走了,小的这才有机会来救您。”
??沈义伦皱紧了眉,往外走两步方才如梦初醒般,“那朝生暮落花呢?”
??“朝生暮落花……是什么?那郑鄂竟还养了什么花吗?”陈之风不解地问。
??这下轮到他愣住了,外头竟没有这毒花。
??“你可带了火折子?”沈义伦抓住走在前头的陈之风,觉着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了,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他心底隐约浮现。
??屏气挤过那道狭隘的缝隙,便又看见那寄生在枯木上的钴蓝花苞泛着浅光,其底下的毒菌飘着蛛丝般的絮,随他的脚步缓缓起伏,他点燃那火折,白絮就融化在火里。鸢尾色的光一直延续至深处,直到淹没在缠绕着正中间那诡异的根状物的苍白里。一缕不属于地底的稀薄天光透过岩缝,照亮了阿阮恬静的睡颜。
??的确,这些天他日日守着那通道,阿郑若是有来他怎会不知。
??“沈义伦!”他还没走近,郑鄂的声音即从身后传来,不过转个身的功夫,那坚韧的菌丝已将他牢牢捆住。幸而他抓得紧,不然手里的火折子该掉到地上。
??沈义伦还没说话,便见郑鄂蓦地难以遏制地咳嗽起来,大有种要将肺腑都呕出来的架势,他想去扶他,无奈自己也动弹不得。郑鄂好一会才平复呼吸,整个人却像棵腐朽的树,吐出来的字都没了生息:“你又要自顾自地死,把这世上的恶事都留给我吗?”
??沈义伦此时才彻底相信,原来这重活一次确不是他自己求得的,是阿郑。
??可此刻也不容得他再震惊什么,他用尽全力才勉强能够断断续续地说完一句话:“我没有……我只是来,看看阿阮……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身上的菌丝倒是不见了,但又有个人缠了上来:“你不要再死了,我……只有你了。”
??“然后呢?你去淮南道以后怎样了。”
??他听阿郑讲他上辈子死后的事听得津津有味,正待他解释呢,他却耍赖道:“我困了,这些事明日再说,快安寝吧。”
??沈义伦自然不肯,还想再追问些细节,嘴却被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
??离得这么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郑鄂纤长的睫毛划过,呼吸在鼻尖交错成潮湿的雾。然后他的眼睛就被挡起,后腰抵着的墙板沁出凉意,掌心的热却要把人捂软了。
??罢了,反正阿郑在身边,他们日后能够一起见到天下常平,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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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如之又来找郑鄂了。
??这次她不必坐小船经鬼市过暗河,而是直接骑着马去到了那偏僻的秋瞑居。
??这些年来郑鄂怕寒毒传染,从不肯见她。也正因如此,她见到他的这刻,总觉得见到了另外一个人:是母亲口中的那个阿郑,还是曾经的常平使沈义伦?
??她分不清,也可能这两人本就是一样的。
??“咳咳……你来了。”
??短促的咳嗽声将她飘远的思绪唤回,她忙走上前,手里便被递了个沉甸甸的木盒,她有些无措地问道:“这是……?”
??“他这些东西困了我一辈子,如今我都要死了,还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死后也要让他缠着我吗。”
??他当年收拾沈义伦留下的物什时,发现这常平使所有的遗物,不过一把旧扇,一块旧琴,一处旧居。若非要算上的话还有……阿郑。
??沈义伦把他也作为遗物留在这个世上了。
??寒毒早已将他腐蚀了个透彻,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倚着墙缓缓闭上双眼,“如之,你说如果他在天有灵,也该满意了吧。”
??她没来得及回答,只又听到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要是满意,为何不入我的梦呢?”
??……“若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冯如之走出秋瞑居时,方才还晴好的天忽地响了声闷雷。
??像是也在悲叹,叹故友未能重相逢。
??屋内人却正做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