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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十六 四人行,必有我对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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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澄奔波一整天,期间负了伤,恰逢身体不适,情绪上又大起大伏,与蓝曦臣聊天到一半便沉沉睡去,再醒来竟已是第二日午后。

      他睁开眼,只觉睡得极满足,骨间隐痛收起尖牙利爪平复到可忍受的范围,背后新伤愈合得很快,已不觉痛,只有些痒,小腹疼痛仍在,但不似前日来势汹汹。这些还在其次,江澄打个哈欠坐起身,心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

      那么多年来,且不论他身为宗主日理万机,本来每晚也睡不了多久,还时常陷入梦魇,就是不做噩梦也睡不实,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但他昨晚一夜无梦,窗外凛冽朔风也没能将他吵醒,连江澄本人都颇为意外。

      好像有什么温暖无形的东西将他包裹起来,隔绝了冷与暗,守着他似的。

      江澄心情颇好地疑惑着爬下床,见窗外日光明媚,眉头一跳,忙不迭加快动作。

      开玩笑,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莲心竟也不叫我!

      他正一边洗漱,一边寻思把莲心拎过来训两句,背后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转头,正好对上自家侍女微讶的双眼。

      “呀,澄哥儿你醒啦?”莲心说完才反应过来,赶忙放下手里火盆,从旁拿过轻裘给江澄披上,“屋里冷,月信时候着凉可不得了。”

      江澄斜睨她一眼:“你怎么不叫我起来?这都快辰时了!那三个人呢?怎么好让客人等?”

      莲心一愣,却道:“啊?辰时早过啦,这都已经下午了,羡哥儿和含光君吃过早饭就回姑苏了,还让我转告你好好休息来着。”

      江澄这才注意到书案上的钟漏果真已走到未时,心下大惊。见他神色,莲心赶忙又补道:“是泽芜君说,澄哥儿该好好睡一觉,我觉得有理,才自作主张没叫你的。当时就告知三位,没让他们久等。”

      “你也知道是自作主张,”江澄剜她一眼,但自己确实睡得神清气爽,也不好生气,“蓝曦臣也回去了?”

      话一出口,他心下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莲心摇摇头,道:“他在小荷轩赏荷。”

      “你真有意思,大冬天的来看荷花杆子。”

      蓝曦臣正对着一池枯荷出神,忽听一句熟悉女声,转头先一笑,又讶道:“晚吟你怎么过来了?”

      江澄挑眉在他对面坐下:“这里是我家,我不能过来?”

      蓝曦臣道:“这里临湖,阴冷,容易受凉。我本想着待你醒后,去小会客厅等你,我们不如还是去那里吧。”

      “我听莲心说了,用不着这么麻烦,”他示意自己厚厚的冬衣,又摊开掌露出手炉,嘴角似勾非勾,“你现在主意倒是多,嗯?替我改起床时间,还限制我活动范围,我都不知道莲心是谁家侍女了。”

      蓝曦臣想也不想道:“与莲心姑娘无关,纯是我一人自作主张的建议,是我逾矩了。”

      他知江澄最反感他人越俎代庖替自己做决定,因此早料到对方或有不满。只是此时端详他神色,似乎并无怒意,蓝曦臣试探地问:“晚吟你……不生我气?”

      江澄语塞,片刻后颇不优雅地翻个白眼,讥笑道:“眼巴巴盼着我生气的,蓝曦臣你是第一个。”

      面上这样嘲笑,江澄在心里却无奈得很:他倒是想气,不知怎的,一看见蓝曦臣那张脸,想到他为自己考虑那么多,就无论如何也恼不起来,甚至有些高兴。什么毛病!

      这心思万不可道于旁人,江澄只好避而不答,岔开话题:“所以,你怎么想起来赏荷?现在池子里全是枯枝败叶,有什么好看的。”

      蓝曦臣笑道:“四时景致,既是天成,自然各有其趣。不过……实不相瞒,我是有些事情要想。”

      他语气寻常,但江澄莫名从中听出点深意,下意识看向对方。蓝曦臣唇角勾起,微笑温柔至极却又小心翼翼,好像对心中所想太过珍视,以至于不愿让旁人窥见一丝线索,而他的眼睛——那双墨色眸子平素温润清澈,此时却忽然变得深邃,并非凌人的压迫感,而仿佛是承载了比偌大莲花湖更广更深的情意,在敛不住时堪堪漏出一点光采来。

      对上那样道不尽说不明的目光,江澄仿佛被烫着一般,慌忙别开视线。因此他没看见,蓝曦臣在撞上他目光的下一刻也匆匆敛目望向别处,有些赧然地屈指轻揉鼻尖。

      “咳,那姑苏不也都是清净景致,”江澄道,“你怎么不跟魏婴他们一起回去想?”

      只短短一瞬,蓝曦臣便将不当心满溢而出的情感重新收好封起,温言道:“客人怎可不辞而别,有失礼数。因此我和忘机他们说好,他俩先回藏书阁继续找线索,我则等你醒来后再作商量。”

      “商量什么?”

      “怪我大意,之前竟没注意到你一直忍着痛,”蓝曦臣眼神扫过江澄手腕,露出一丝愧疚,“加之你这几天负伤,又身体不适,每日御剑来回奔波实在不是上策。我有个建议,希望晚吟考虑一下:你姑且休息两三天,赵无渡的事先由我们三人操心。待恢复后,你也不必每日来回,干脆就在我之前提过的家母故居处暂住。”

      江澄皱起眉:“不行。且不论这本来就是我一人之事,结果我舒舒服服休息,反倒让别人替我劳心劳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何况,令堂故居我是万万不能住的,我一介外人,怎可随意扰先人清净。——再说了,就算你同意,你弟弟能同意么?”

      末一句话带着些刺,但蓝曦臣丝毫不恼,笑吟吟道:“忘机已经同意了。”

      江澄语塞。

      蓝曦臣又道:“家母故居虽是重地不假,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寄托念想用的外物,住一住倒是物尽其用,怎称得上打扰。且你不过稍憩两天,又不是从此做了甩手掌柜。无羡与你情同手足,忘机同他又伉俪情深,他俩帮你乃是合情合理,至于我……”

      江澄被那两个形容词惊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正欲反驳,听他话锋一转,下意识想起对方当初的说辞。

      他不会又要说什么自认也有一份责任这种话吧?江澄腹诽道,不知怎地有些气闷。

      蓝曦臣柔声道:“至于我,既然与晚吟已是挚友,那你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

      江澄一愣。

      见他不语,蓝曦臣或许以为他仍在犹豫,最后道:“实际上,有件事外人不知,我且告诉晚吟:当时无羡从金麟台上逃离后,被忘机带回姑苏,我便是将他藏在家母故居中,只是这事不好外传,晚吟听过便算。”

      江澄睁大眼望向蓝曦臣的笑脸,惊讶之余顿觉不妙——这人未免太会说服他了。

      “……那江某就不推脱了。”他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待送走蓝曦臣,江澄回到卧室,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想,我什么时候跟蓝曦臣成了挚友了?

      许是由于江澄的女性身躯乃后天强行转化,月信来势虽凶猛,去得也飞速,不过三日便一干二净。背上的伤早已结痂,江澄一刻不愿多等,十八一早就御剑前往姑苏。

      事先收到传信的蓝曦臣接到江澄,便将他领到云深不知处一个幽僻角落,道:“此处便是家母故居。”

      江澄惊讶地驻足,只因这小筑四周不若云深别处,乔木为主、点缀少许素雅花卉,而是种满了冶艳的紫色龙胆花,其浓烈亮丽初看与云深不知处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细究却别有一番滋味,那亮色里的烟火气仿佛融在了云深的晨雾中,只余下一片脱俗仙姿。

      见江澄神情,蓝曦臣解释道:“家母生前最爱龙胆,家父便差人种下了这些花。”

      他又道:“我昨日问司衣室讨了两套新的女修衣物来,晚吟若换上便可独自行走云深,不引人注目。——我在门口等你。”

      江澄点点头,道声有劳,独自进屋,迅速更了衣,一边打量屋内陈设,便知这里虽然闲置许久,却一直得悉心打理。

      他低头把通行玉令系在腰间走出小筑,却见眼前多了两双脚。抬头一看,正对上魏无羡和蓝氏双璧讶异的目光。

      “咦,江澄,你换发型了?”

      江澄还未完全适应与魏婴前嫌尽释的关系,有些不自在地拨了拨额前散发,生硬道:“那个梳起来太麻烦,今天出门急。”

      “这个好,之前那个是师……之前那个太温婉,”魏无羡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点评道,“这种更适合你,清爽利落一些。”

      江澄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只觉得这场关于发型的对话发生在自己和魏无羡之间怎么听怎么怪,赶紧对蓝曦臣道:“好了,走不走?”

      这时,他和魏无羡才注意到另两人的反常。蓝曦臣愣怔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了,我们怎么傻站着,走罢。”

      但另一边,蓝忘机的神色几可称得上是震惊。魏无羡见状戳戳他腰际:“蓝湛?”

      蓝忘机猛地回神,别开视线,深深蹙起眉,又忍不住转回去,对上江澄狐疑而警惕的目光,用力抿了抿唇,勉强应了声,兀自转身向藏书阁迈开步伐。

      “哎,蓝湛——”魏无羡眨眨眼,视线在对方背影和江澄身上来回,吃不准要不要追。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震惊的缘由,但仍然很意外,犹豫地问蓝曦臣:“蓝大哥,蓝湛这是……在生气?”

      蓝曦臣露出个无奈的笑,摇摇头:“他在生自己的气。无羡你去跟他聊两句吧,有劳。”

      魏无羡一愣,继而恍然,丢给江澄一个抱歉的眼神,跟着追了上去。

      江澄原本有些云里雾里,此时听两人对答,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又想起蓝忘机方才那个眼神,心中豁然开朗。

      因为他对那个眼神实在太熟悉了。这一月来,几乎在周围所有人眼中,江澄都曾见到过那种转瞬即逝的、灰色调的光。

      那是浸满了过往阴影的目光。

      想通前因后果,江澄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他生气?我还生气呢!

      蓝忘机已经走远,蓝曦臣在一旁道:“晚吟,我们也过去吧。”

      谁知他一发话恰撞到江澄枪口上,江澄忆起片刻前蓝曦臣也曾如胞弟那般惊讶,更是心中发苦,冷声道:“用得着你说!”言罢便大步向前走去。蓝曦臣急忙跟上,解释道:“忘机他并非对你无礼,只是——”

      “他心中怎么想关我何事?”江澄狠狠瞪他一眼,刻薄言辞就要脱口而出,被他勉力压到舌下,“我不关心,别跟我说。”

      蓝曦臣依言闭上嘴。

      两人一路无话,擦着“疾行”的边,很快走进了藏书阁。

      一楼不见另外二人身影,江澄脚下一顿,蓝曦臣越过他,领他往一处偏僻书格走去,回头道:“一楼的书我们也已翻遍了,现在只剩下……”

      他在书格前一块竹席旁驻足,将其掀开,又揭开其下木板,露出一道暗门:“——禁书室。”

      禁书室是一方宽阔的地下石室,只有一张书案,魏无羡和蓝忘机并排坐在书案一边,面前各堆了一叠书。

      蓝忘机闻声下意识抬头,视线落到江澄身上时又不自然地移开,惹得后者轻嗤一声。魏无羡见状,赶忙把话题引到正事上:

      “哎你俩先从异咒录那架开始找吧,”他指指靠墙的一个书架,又示意自己面前的书堆,“虽然不太可能,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和蓝湛先把异谱志重新过一遍,因为当年看过,很快就好。”

      蓝曦臣颔首,从架上搬下一厚摞书走到案旁,江澄顺手从上面拿走一半,又在身边给他腾出一个人的位子。江澄翻开手头第一本,没看几个字,忽然反应过来魏无羡方才的话。虽然不知对方何时进过禁书室,但“异谱志”三字触动了他的记忆,他想起一件被遗忘许久的事。

      “对了,”他转头问蓝曦臣,“当时在清凉峰上,赵波那小院门口有个机关,你说是蓝家特有的琴弦,那是怎么回事?”

      提及清凉峰,四人都严肃起来。蓝曦臣和胞弟交换个眼神,思索片刻,朝面露疑惑的另两人解释道:“那确是我家独有的冰弦,弦心为天蚕丝三股附金线一股打合而成,外以桑蚕丝横缠之,又附蓝氏咒法,硬度极高,韧性极强,便是修为不足之人也能以其使弦杀术,因此即使在蓝家也罕见,通常只有长老和宗主才有资格使用——连忘机琴都还不能用此弦。”

      见蓝忘机颔首,魏无羡皱起眉:“那不对啊,赵波一个外人,家族没落,他哪来的冰弦?偷来的?一偷偷二十来根?不至于吧。”

      “不对,”蓝忘机纠正他,“只有七根。”

      蓝曦臣点点头:“当时门口共廿七根金属丝,横十八竖九,其中只有竖向的三、五、七,横向的三、七、十二、十六是冰弦,其余虽非冰弦,亦质地上等,应为精钢所制。”

      “且因冰弦原材稀少,威力巨大,族中不许它单独出现——只有当新任长老、宗主是琴修时,司琴室才会现制冰弦一组七根,并注入灵力固定在琴上,若弦断,便要以旧弦换新弦,是以赵波不可能单独偷来七根冰弦,若真是偷,他偷的怕是……”

      “蓝家的长老琴?”江澄皱眉道,“这更说不过去,长老、宗主的琴岂是他能轻易染指的。”

      “确实,这点我也想不明白,”蓝曦臣摇摇头,“对我蓝氏一族而言,不论琴、萧,或别的乐器,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向是器在人在,器亡,或是生死攸关之时,不然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它找回来。但自家父一辈至今,从未听说族中有人失琴,否则我这做宗主的一定知道。”

      四人沉吟片刻,魏无羡摆手道:“不对。”

      蓝忘机看他:“哪里不对?”

      魏无羡以食指敲案,缓缓道:“按你们的说法,赵波不知何时从何人手中偷来一把蓝家的长老琴,被他硬生生拆了,琴弦做成机关。”

      听见这直白描述,在场的两位蓝家人不约而同皱了皱眉,蓝曦臣一手抚上裂冰,眼中满是痛惜。

      “但我觉得赵波不是那样的人。”魏无羡认真道。

      “——别误会,我当然不是说他珍惜长老琴,”他见另三人神色,摆摆手,“据我观察,此人自幼身患残疾,闭塞多年,心性偏执,其狂妄自大之下必有自卑作祟。这种人必然拼命想要证明自己高人一等,你瞧我们在山上遇见他两次,他都显出种游刃有余的表演姿态——若长老琴是他亲自偷的,一定被他视作丰功伟绩,恨不得昭告天下,哪会拆了做机关呢?但此人又无情冷酷至极,只要能为他所用者,哪怕无辜之人的性命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我猜那长老琴本来就在他手里,因不是他费劲得来,自然可随意‘物尽其用’。”

      魏无羡望向蓝曦臣:“蓝大哥,你说自令尊至今族中不曾有失琴之事,那冒昧问一句,对于陨落仙去的长老宗主,他们的琴是怎么处理的?我怀疑赵波手里的长老琴是许多年前落入临安赵氏门中、又被他顺手拿走的。”

      蓝曦臣思忖一会,答道:“长老们都葬在云深不知处后山,通常乐器与佩剑会随葬,但出于种种原因,偶尔会有长老要求将它们留在藏宝阁‘古室’中。因这些物件意义重大,族中有专人负责记录去向。射日之征时云深不知处被焚,古室遭掠,重建后我亲自主持清点藏宝阁,没有物件缺失——”

      他忽然噤声,其他三人纷纷看向他,他犹豫地摇头,道:“不,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你脸上可不是这样写的,”江澄道,“说罢,或许有关也说不定。”

      蓝曦臣笑笑:“是金宗主。那次他说起澄心纸时,晚吟你可记得,我曾提及蓝家一位长老的琴曾修出琴灵?”

      那是件大新闻,江澄和魏无羡很快想起来。边上的蓝忘机先一步想到什么,微微睁大眼,而江澄忆及蓝曦臣当日原话,也立刻反应过来:“等等,你当时说那琴灵奏悼亡曲自尽,是在十几年前?”

      “实际上,就是在云深重建后的第二年。”

      TBC

      注:古代是没有金属琴弦的然而……低魔世界,低魔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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