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缘鸟与蝶豆花·春山绿》周从后

107、cha104

　　Negan忽而主动约见她，她没应。
　　今日是白老二的葬礼，从她家到武吉布朗，共计十公里，夹道列队，白菊挽联，浩浩汤汤。
　　由白武戴白手套，手奉白纪庚黑白遗像，站在最领头。而她一袭黑装，神情冷峻，被众多白家公会叔叔伯伯们拥护在正中央。他们大多满头白霜，或是杵着手杖，或是坐着轮椅，肃然悲痛。
　　白纪坤居于左侧，右侧则是成祖。
　　他远远跟着队伍，走完全程。
　　不多时，抵达武吉布朗，企业高管集体吊唁，包括同高盛蜂堡业务上有往来的合作伙伴，甚至有不远千万里赶来的。
　　她搀扶着老爷子对人们颔首。
　　她哭得不多，瞧着冷静清醒，一张脸在日头下分外灰白，不凑近看，那眼白里挂着红血丝。
　　他也在这里见到了她的父亲母亲，墓碑干净，鲜花水果供奉，或是着人长期养护，或是她在无人察觉的数个日夜独自在此静思静坐。
　　成祖眼底的心疼竭力克制。
　　她当然瞧见了Negan，两家既不是商业合作伙伴，仅是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还是点香捧菊，沉默恭敬地献上。
　　就这样久久地伫立在她未曾相认的父亲灵堂面前。
　　想什么，无人知晓，直到白妮小声提醒，他才让开位置。
　　这场葬礼花费高达百万，这是什么规格？连她父亲母亲去世也没如今这般。为的什么，为的他可以光明正大来送他父亲一程。
　　堪堪对视，白亦行又很快挪开。Negan睨了她身边的老家伙一眼，丝毫不领情。
　　白纪坤懒散地站在阴凉地小口嘬着烈酒，不冷不热地笑了声。
　　礼毕，故去的人就此长眠，许多事情还等着活着的人处理。
　　以后的日子那么长，这么点挫折都过不去，又何谈未来。
　　HRM表面做多天然气的逻辑很简单：冬天很冷，天然气需求猛涨，价格必然水涨船高。
　　可惜又不是新市，只一个季节，长年累月的热，躁，闷。
　　也多亏新市的季节，天气预报乃至大多媒体转报：气温回暖，便是春暖花开。
　　新闻谁发？是否故意为之？不重要，共同利益面前，无所谓好人还是坏人，在某一刻，彼此心照不宣地达成某种共识了。
　　自作孽不可活。
　　天然气价格也出现短期回落，HRM仓位瞬间浮亏，清算所立刻追加巨额保证金，先是几千万，然后到几亿美元。
　　而HRM当家做主的负责人不顾合伙人的反对，卖掉其他资产去补仓，奈何仓位太大，根本卖不掉，卖一点价格就塌一点，其结果是越补越亏。
　　本身流动性大的大宗商品，例如天然气，一旦仓位太显眼，那大家伙都是闻到血腥味的大白鲨，他们下手通常一致，几天，甚至要不了几天，几个小时就能将价格打穿！
　　此类级别的轧空持续时间非常短。
　　于是在最后二十四小时——
　　凌晨三点，HRM上下乱成一锅粥，高盛联合其他投行及美国那家金融机构趁机大规模做空，加速天然气价格暴跌。
　　交易员：“操！操！再跌下去，现金都不够补！”
　　合伙人：“妈的，我要给老罗打电话，让他看看，他一手抚大的白眼狼都做了什么！”
　　为时已晚，四面八方的金融机构同步加码，期权爆发性增值，价格开始失控。
　　HRM内部接到第二轮电话：“请立即补交3亿美元保证金，否则强平！”
　　补，可能亏损30%。
　　不补，直接亏损70%。
　　你怎么做？
　　“你们都是死人么，赶紧卖债券！卖股票！快点补！”
　　HRM被迫砍仓，但砍仓本身又让价格继续跌，形成恶性循环。
　　次日上午七点HRM无力补仓，清算所直接强平。美国那家金融机构冷静平仓，边收割边锁利润，笑眯眯讲：“做得干净利索点，别留痕迹。”
　　纽约开盘时间，上午九点，HRM一夜崩塌，杠杠爆炸，被迫宣布清盘。
　　在BeeX第二个季度的前几天，白亦行大概数一数，五个指头也数得过来，HRM损失超过60亿美元，创下当时对冲基金单月最大亏损纪录。
　　祸不单行，众多投资人赎回潮，清算所冻结交易权限，HRM英区公司迅速倒闭清算，连员工的工资都没发。人们为了还房租生存，一个女人戴着墨镜口罩到二手市场，忍痛咬牙切齿地卖掉那两只爱马仕包包。
　　她卖掉了王子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而高盛在天然气交易台的净寸头并不算整个市场最大，甚至要小于她找来的几个陪玩的朋友，盈利也才五个亿。
　　或许一开始就是局，只针对HRM。
　　这场盛大的‘轧空’，导致美区成功失去了一条可怖的披着清道夫的狗贼，亨利却不以为意。
　　河岸对面一家有着室内花园之称的咖啡馆，男人闲适地跷着二郎腿，桌面两杯下午茶，他没动，只静默地瞧着对岸充满现代和科技感的蜂巢，像是在等谁。
　　不一会儿，纪望推门而入。
　　他热得捏杯就喝，又摆谱：“你这是要跟我道歉？”
　　成祖示意他坐，笑道：“我记得我跟你道过歉。”
　　纪望也懒得同他打趣：“说吧，找我什么事？”
　　成祖推给他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袋，纪望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他笑：“升职礼物。恭喜纪总检察长。”
　　纪望心脏一跳，不声不响地打开文件袋，笑了。
　　他说：“她还真敢大义灭亲。”
　　“错了，这是犯罪。”
　　与此同时，白亦行正在稀土精炼厂巡视，忽而涌进来一群深蓝色短袖制服腰间还别着一圈手铐警棍手枪催泪剂等保护装备的警察，高亮牌照，义正言辞：“我是中央重案组高级督察。白亦行，我们现在怀疑你因商业不正当竞争导致两名证人死亡。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
　　今早某酒店保洁报案，称某号房间长期居住的英国籍客人突然平静地死在床上，还穿着一身黑都要吓死人了。对了，他手边还有两封字迹不一的遗书。
　　就这样，在众多员工眼皮子底下她被带走。起先跟在她左右两侧保镖及工厂员工，瞠目怒视，丝毫不惧中央督察荷枪实弹，手握各种金属工具，似有拼死相护意味，最终叫白亦行拦下，她十分镇定，笑道：“我无事。你们照样忙你们的，有什么事情直接找白妮汇报。”
　　白妮接到消息，立刻call成祖，不知他在电话中说了什么。她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还吩咐公司上下正常运转，连媒体那边也不用理会。
　　会面室，白亦行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里，灰压压光秃秃的四面金属嵌合围墙，冷气开得又足，没一会儿她鸡皮疙瘩凸起。桌面一杯凉咖，才碰到嘴唇，冰得胃部都哆嗦一下，她放下杯子，又去品尝骨碟里的甜品，甜而不腻是对甜品最高的评价，恍然间，她好似想起什么。
　　不多时，等来铁门推开。循声望见九头身一本正经西装革履作为律师的他，她笑笑：“我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这几身衣服你穿着真好看。”
　　“谢谢。”
　　成祖入座，她问：“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么？”
　　“看看。”他也不慌不忙：“挺新鲜。”
　　“什么？”白亦行在袋子里翻了翻，三条黑色当季秀款裙子：CHANEL/LOUISVUITTO/Dior
　　她还问：“为什么只有三条？”
　　瞧她不满的样子，他道：“你就这么喜欢这地？三天时间还待不够。”
　　三天庭审，场子里居然挤满了媒体群众和员工们，老爷子则神色不悦地坐在最前排。
　　众人都等着瞧她这个鼎鼎有名币圈起源如何灰头土脸收场。
　　庭审录像公开，在Facebook上疯转，不是想象中典型的低调朴素，而是名牌靓丽，精心装扮。
　　也是，1969年新市法庭就废除陪审团制度，主打高效率更简洁无情绪化判决，公平公正公开。
　　就有说她姿势神态宛若走秀而不是接受审判...
　　或说她即便深陷囹圄仍保持女王范儿，时尚界纷纷追捧...
　　或说她对司法不尊重，把审判当舞台，藐视法律法规，扰乱秩序吧啦吧啦...
　　成祖重操旧业，一一辩回那些针对她的莫须有罪名。
　　对面那位新兵蛋子检察官提诉：死者在遗书中控诉被告白亦行破坏侮辱他父亲白纪庚先生的遗体...
　　成祖冷声冷气：“审判长好，检方指控的案由商业不正当竞争导致两名证人死亡，系马来N1BLN主权基金一案早有定论，而非所谓侮辱遗体。这份遗书未经鉴定，且与两名证人Negan和穆介之死亡无因果关系。遗体安葬全程录像在案，任何人都能查证是否存在所谓破坏遗体行为。”
　　法官看向检方：检方，请解释这指控如何与死亡案相关。
　　检方答：被告白亦行为获取白纪庚先生在高盛所持股份，且白亦行女士曾因白纪庚先生掐、打被告，故怀恨在心并对白纪庚先生下降头...”
　　众人哗然。
　　成祖无视：“前者白纪庚先生在高盛所持股份仅仅5%，我方没有必要冒险。后者这是一种迷信指控，与刑事事实无关。更重要的是，两名证人的死亡并没有任何医学或科学依据显示与白亦行女士有关。检方至今未能提交任何物证或法医结论证明两者存在联系。”
　　法官：检方，是否有法医结论或直接证据？
　　检方：高盛在九十年代repo105给N1BLN而后又转给死者的页岩气公司，此前被告白亦行女士通过死者孔融，死者穆介之，经济罪犯为高盛VP等人集中股权，想从死者公司手中收回私有化高盛。后者在被告白亦行家中白纪庚先生居住的房间内搜出被告父母遗照恐吓白纪庚先生，致使死者惊恐失眠，且故意在高温天气放置遗体腐烂遮盖因降头皮肤所产生的异常青紫皆可佐证。
　　法官举起照片：“检方，请确认此人是否为降头师。”
　　检方信心倍增，明确称是。
　　法官瞧他一眼不语，庭审继续。
　　与此同时，白纪坤正悠悠然地巡视蜂堡领地，办公室高高的桌子和那把象征着引领金融圈走向世界的交椅，他有些艰难地爬上去。随后他理了理白色西装，今天他不再是格林童话中的侏儒怪，而是翩翩有礼的王子。
　　白纪坤点烟靠背，两条萝卜腿交叠，大喇喇地搁在桌面，闭眼仰头徐徐吐出烟雾，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兴奋刺激。他猛然睁眼，四周和寂寥的心一样，冷清，孤独。
　　就在他觉得兴致缺缺之际，办公室的大门霍然被一把推开，纪望对他笑笑。
　　......
　　检方：Negan遗书提到，被告白亦行将N1BLN主权基金的共犯穆介之关押于精神病医院，后又在阿布扎比死亡...
　　成祖看都懒得看那位想升职想疯了胡言乱语被踢出来当炮仗使的家伙。
　　他说：“穆介之女士的诊疗记录与出院证明均由院方及家属签署，不存在关押。她是由N1BLN的主谋林思维和布莱恩带去阿布扎比，反而因病情发作对白亦行女士做出绑架枪杀等激烈行为。外交部与当地警方的官方报告均可证明。那么请问检方指出白亦行女士在哪个环节直接或间接介入。”
　　法官：驳回控方请求。
　　检方吃瘪：aPay负责人申惠美表示你强制性剥离她和aSun合作权益，属于商业不正当竞争...
　　成祖皱眉，往人群中瞧去，有个瑟缩躲闪的身影，正是此前一面之缘申惠美找来的外援。
　　他讲：“即便该陈述属实，也只是股权交易纠纷，与刑事死亡案无关。检方必须证明被告的商业行为与证人死亡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审判长，迄今为止，检方没有一条证据链成立。”
　　倏地人群中高呵一声，纪望拘着白纪坤和黄贵子入场：“我有证人！这都是诬陷！主犯在此！”
　　白纪坤以艳照贪污受贿为由威胁黄贵子现居总理之位无论用什么罪名都必须将白亦行送入监狱，永世不能翻身。
　　至此，一切证据被推翻，当庭逮捕那位迷茫慌乱不知所措年轻的检察官。
　　全场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焦点都集中在这起狗血惊天大反转审判里。这时，白亦行手铐被解开，她转了转手腕，请求法官清场。
　　白纪坤站在审判四方格内，临危不乱中又多了一些...释然。他转而看向观众席位上的老父亲，头发都没剩几根，生了一场病，又苍老了数十岁。可那双眼睛依旧矍铄生光，是跨越两个世纪带着时间厚重的质感以及阅尽人间百态后抛光的黑曜石。
　　小时候，他最怕父亲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他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
　　哦，他的出生，杀死了他的母亲。
　　白纪坤嘴角扯出一丝虚无的笑：“爹哋，你也觉得我有罪么。”
　　“可是...我有什么罪呢。”
　　“是我杀了大哥？”
　　“是我杀了穆介之？”
　　“是我杀了二哥？”
　　“是我杀了Negan？”
　　“还是我推动N1BLN的成立？”
　　“高盛和N1BLN共生，没有当初的44亿，就没有高盛，更加没有她——”白纪坤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他指尖颤抖地指着白亦行，“她不会拥有高盛，不会成立BeeX，不会有那些精英对白家一再地各种政治阴谋。是我拯救了高盛，拯救了依赖高盛生存的所有，是我让这座城市走向世界！只有让她和BeeX彻底消失，或者她彻底消失，那时我再带着BeeX融入三边委员，可保白家一世荣华，再也不会发生像大哥那样的事，这不好么！”
　　白亦行嗤笑：“你以为，他们会接纳你，会让你上桌？哪怕是动用政府的力量清除，也绝不允许秩序混乱！蠢货！”
　　悔恨喷上他喉头，每一根头发都在诉说着不甘，白纪坤怒瞪：“我就该让你死在那场车祸中！”
　　白亦行怒不可遏冲上前，却被成祖一把拉住，拳脚未至，怒气已然爆炸。
　　白纪坤莫名其妙狂笑：“爹哋，你还有多少私生子！”
　　“为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
　　白尊华几欲坐不住，拐杖抵地，硁硁响。
　　见老父亲一语不发，白纪坤吼道：“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大哥能言善辩事事优秀，二哥能文能武多才多艺，我呢？我真的有那么差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