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证实录之模型杀手》思路难明

9、因为她长大了？

　　EP 09

　　没有什麽比当众谴责作恶的人更容易，也没有什麽比理解这样的人更难。
　　——陀思妥耶夫斯基

　　顾惜朝迅速扫视过大厅人群，戚少商说得没错，证人是潜在的，嫌犯自然也是一样。他有可能是眼前所有人中的任何一个，说不定他现在正满心期待警方找到孩子尸体的那一刻……

　　“我刚刚和郑立宗谈过，显然他对孩子的日常生活并不关心。”戚少商已经开始讲述谈话结果，看顾惜朝有些有神，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说要找他们认人？”
　　顾惜朝收回目光，点点头，“边走边说。”
　　再次迈步，戚少商压低声音解释，“他不知道女儿平时喜欢什麽，并且情绪不稳，我问他的问题基本无法从正面作出回答。郑立宗一直重复问我，我提出的那些问题对于找到郑雅诺有多大意义。”
　　顾惜朝点头会意，“郑太太那边呢？”
　　戚少商扬手指向距离休息区最近的一间员工休息室，“红袍还在问。”

　　休息室内

　　阮明正为郑太太拉开座椅，“请坐。”
　　“你们想知道什麽？”落座之后，郑太太神经质地取出纸巾擦拭眼角。
　　阮明正心知她处在崩溃边缘，不觉放缓语气，“郑太太，郑雅诺和陆遥认识吗？”
　　郑太太手里动作一顿，猛然间呼吸困难，“霍”地一下站起身，这一下动作太大，差点带倒座椅。
　　“你这麽说什麽意思？”
　　阮明正赶紧跟着站起，“会不会一起上过舞蹈班？或者参加过同一个夏令营？郑太太，我们想要……”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郑太太控制不住哭音，焦躁地来回走动，“你带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我，诺诺已经被那个人带走，和上周那个女孩一样，根本找不到了是不是？”
　　阮明正几步走到她面前，小心地伸出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尽力收敛说话的语调，“郑太太，冷静点，听我说。OK,现在深呼吸，来，Calm down……很好，很好。”
　　眼见郑太太的不安稍微缓解，阮明正谨慎地再次开口，“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我们只是想帮你，我们最想的就是尽快找到你的女儿，但这需要你的配合，你明白吗？”
　　深深呼出一口气，胸腔里憋闷到极点，郑太太忍住哽咽，看着阮明正双眼，缓缓说道，“不，她们不认识。”
　　阮明正心底一松，“谢谢。我们现在出去好吗？法证那边需要你和你丈夫确认现场人员。”

　　扶着人出门，阮明正对戚少商摇摇头，“两个女孩没有关系。”

　　顾惜朝走到郑氏夫妻身边，“请跟我来。”
　　郑立宗忽然出声叫住他，“找我们谈话究竟可以帮到多少？”语气里透出隐忍的怨气，话是对走在两人前方的顾惜朝说的，戚少商不禁抬眼望向那人的背影。

　　顾惜朝立即停住，转身对他清晰说道，“假如你们的家庭教育让她知道不该随便和陌生人走，也就是说，如果嫌犯对她来说是值得信任的人，我们也许会找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郑立宗一手插进口袋，另一手搂着妻子，皱眉问道，“那就告诉我，她到底发生什麽事？”
　　顾惜朝顿了一秒，“可能跟身穿制服的人走开，或者……”
　　“我不是说这个！”话被郑立宗粗鲁打断，顾惜朝忍不住蹙起眉头，前者直接问出口，“我是指，上周的那个女孩，到底怎麽样了？”

　　一时间，在场人员哑口无言，大厅内嘈杂的声音还在持续骚扰众人的耳膜，但休息区的气压已然降到最低。

　　“那不是我们的职责范围……”最终，一直站立一旁的诸葛正我出声打破瘆人的沉寂，“你们现在必须配合警方。”

　　监控室

　　郑立宗夫妇低头查看面前的电脑屏幕，英绿荷立在一边，她已经尽全力将画质调到最高，但图像仍然很模糊。
　　试探性地问出口，“有你们认识的人吗？”
　　郑太太一手捂住嘴，“没有，没有……诺诺有哮喘，没有呼吸机会没命的……”再次止不住的抽泣，阮明正上前扶她坐到一边，转头对商场工作人员轻声道，“请拿一瓶水过来好吗？”

　　郑立宗站直身体，“他怎麽在这麽多人面前把诺诺带走？”
　　顾惜朝很快接口，“这就是我们要查的。”
　　郑立宗立即跟进，“怎麽查？”
　　顾惜朝花了点力气忍住发火的冲动，“重新检查郑雅诺走过的每一处地点，查看每一帧监视录像，接着……”

　　“我要出去找我女儿。”解释再次被人打断，顾惜朝抿唇不语，眉头逐渐拧紧。戚少商转向郑立宗，一字一顿道，“郑先生，我们也想找到她。”

　　鲜于仇敲门进来，向顾惜朝打个眼神。

　　“什麽事？”顾惜朝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鲜于仇简洁道，“阿头，郑雅诺和父母分开前，是跟她堂哥在一起的。”
　　顾惜朝讶然，“郑立宗的弟弟也在这里？”
　　鲜于仇点头，“不错，两家分开购物。父母把郑雅诺丢给堂哥郑彦邦照顾，刚刚才找到他。”
　　顾惜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去找小乱，叫他去和郑彦邦谈谈。郑立业那边你先看着，我现在回去跟他们说一下。”

　　顾惜朝再次回到监控室内，正看到阮明正从郑太太手里接过一件儿童外套。

　　“我说晚上天会变冷，帮她带了件外套。”
　　阮明正安慰性地轻轻点头，“放心，郑太太，我们把外套交给飞虎队，他们的警犬会识别诺诺身上的气味。”

　　走到戚少商身边，顾惜朝轻声对他解释情况。
　　“郑彦邦多大？”戚少商现在也受够了那对夫妻。出了这种事，怪谁？把一个孩子扔给另一个孩子照顾，还能怪谁？
　　“还没过十四岁生日。”
　　习惯性伸指压了压眉峰，戚少商点头，“我知道了。”

　　“不管是谁绑架了诺诺……”阮明正的声音刻意降到一个异常柔和的声调，“一定把她当成一件物品，哪怕只有一线机会，都可能唤醒他的良知，那样他就不会只把诺诺当成是无生命的物体。”
　　郑立宗站在妻子身后，手放在郑太太肩上，“你们打算怎麽做？”
　　阮明正抬头，看牢他双眼，“我们没办法，但是你们可以。”

　　“现在要郑太太对全商场广播？”顾惜朝似乎并不赞同。
　　戚少商毫不迟疑地点头，“对，嫌犯只对儿童下手，显然心理很不正常。一般来说，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多数出于社会对其造成的巨大压力。换句话说，嫌犯的心理敏感脆弱，这种时候，适当的刺激或许会触动他的良知，这对我们来说十分有利……”
　　这次戚少商的话也没能说完，顾惜朝一手扯开西装外套的纽扣，“刺激也有可能导致他立即下手不是吗？”戚少商动了动嘴唇，顾惜朝摆手制止他，“这样做太冒险。你说得没错，这种人往往很敏感，万一我们给他的刺激方向有误，很难保证他不会作出其他决定。”
　　戚少商看出他的慌乱，只得低声道，“不冒险的话我们更没机会，现在已经过了一个钟头了，根本毫无头绪。”
　　顾惜朝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身后诸葛突然出声，“顾惜朝，现在做什麽都是冒险。警方早就进入商场，要说刺激嫌犯早就被刺激了。”

　　“那不一样!”顾惜朝骤然间转身，直直看进诸葛眼底，“郑太太是当事人，情绪本就不稳，稍微露出一点对嫌犯的恨意都很有可能对其造成不可估计的影响。”

　　尚未争论出结果，头顶的广播已经响起。

　　“相信大家都听说我们的事了……”听得出郑太太尾音的颤抖，但情绪明显平稳了许多。

　　顾惜朝烦躁地走到一边，戚少商对诸葛耸耸肩。

　　“我们的女儿，叫郑雅诺，今年六岁。明年暑假，她就可以上小学了。我们答应她，要送她一辆脚踏车做礼物，她很高兴，说一定会在生日之前学会骑车。可是……一个钟头之前，她不见了。我们现在想要她回来，只想要她回来。在她生日之前，我会教她学脚踏车。她过完下一个生日，就可以自己骑车去上学了……”

　　戚少商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抬脚走到顾惜朝身边，拍拍他的肩，“呐，红袍不是菜鸟，她知道该怎麽教人讲话的。”

　　顾惜朝没答话，一把拉开门走出去，甩下一句话，“我去郑彦邦那里看看。”

　　监控室外的光线不足，戚少商只看到他的身形轮廓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走廊转角。

　　诸葛走上前来，与戚少商并肩站立，眼睛却没看他。
　　“知道吗？这个案子，本来不是二组的活。”
　　戚少商这才收回目光，不解地看向法证科大佬。
　　诸葛仍是不看他，幽暗的灯光投射下来，笼罩住一切，影影绰绰，什麽都看不清楚。

　　“这案子，上头有多重视，我不说你也明白。顾惜朝现在做的是代理主管，破案对他来说，比什麽都要紧。”
　　戚少商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无奈大佬就是大佬，说话都这麽高深，叫人摸不着头绪。
　　诸葛忽然轻笑一声，“但是这一次，破案根本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叫他来做。”
　　“你……”戚少商刚想问出心中的疑惑，谁知人家诸葛一个倏然的转身，干净利落，没带走一片云彩，“走吧，不知道飞虎队那些精英有没有找到什麽有用的东西。”

　　休息区

　　郑立业一家被警员带至休息区等候询问。顾惜朝到达之后直奔主题，“郑彦邦呢？”
　　有警员及时给出答案，“还在问话。”
　　顾惜朝点点头，顺着警员指示方向走过去。
　　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小乱，是我。”顾惜朝直接推门进去。
　　霍乱步站起来，对面座位上的男孩很是局促，双手不停交替揉搓。顾惜朝眼神询问，霍乱步示意他到门外谈。

　　“怎麽了？”顾惜朝看出那个男孩不对劲。
　　“阿头，我怀疑郑彦邦知道一些事，但是他太过紧张，出现应激性行为障碍，无法提供更多信息。”霍乱步简单解释道。
　　顾惜朝略一沉吟，“你带他去事发现场，务必让他记起当时发生的事。”

　　商场五楼左侧走廊

　　警犬一路搜寻，毫无所获。

　　“到这里停下的？”戚少商查看四周，警犬停在五楼，不肯往前走了。
　　搜救队员证实他的说法。
　　诸葛点头，“这里通向上层餐厅，警犬大概是被厨房的气味搞晕头了。”
　　话音刚落，走道另一头忽然传来一声犬吠。
　　搜救队员眼神一亮，戚少商和诸葛随即会意，快步跟上去。

　　游戏机室

　　霍乱步回头问郑彦邦，“当时你玩的哪一部游戏机？”
　　男孩头微微低垂，声音呐呐的，挪着脚步走到一部机器前，“就是它。”
　　霍乱步走近他，感到男孩的些微不安，不禁轻柔说道，“来，把手放上去，试着想像你还在打游戏，不行的话闭上眼睛也可以。”
　　男孩伸手握住枪把，霍乱步看他还是有些紧张，只得加了句，“那就闭上眼睛吧。”

　　依言阖上眼帘，男孩缓缓举枪，霍乱步给他鼓励，“很好，就是这样。告诉我，你看到或者听到什麽？”

　　紧闭两眼，男孩在头脑中竭力回放当时的画面。
　　“我听到声音……”
　　霍乱步斜倚在游戏机旁，“人的声音还是机器的声音？”
　　“……都有。”
　　笑了笑，霍乱步接着问下去，“诺诺在你身边，说了什麽？”
　　“她说，很吵，害怕……要去找……”男孩忽然说不下去。
　　霍乱步赶紧接话，“找谁？是妈妈吗？”
　　“对，她说要去找妈妈……她害怕这里的声音……然后，然后我闻到一股香气。”
　　轻微惊讶，霍乱步继续循循善诱，“哪里来的香气？”
　　男孩忽而扬起唇角，带点满足的笑容缓缓显现，“一个女孩子，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她头发上的香气很好闻。她走过来问我，游戏打得怎麽样。我告诉她，我打得棒极了。”
　　霍乱步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那个女孩身上，“诺诺呢？她还在你身边吗？”
　　上扬的嘴角忽然塌下来，男孩似是从美梦中被人叫醒，“她吵着要走，还说，说……”
　　“说什麽？找妈妈？”霍乱步引导男孩的思维。
　　“不，不是妈妈……她说，想吃冰淇淋。”男孩肯定地说道，“我和女孩打游戏，叫她闭嘴。丢给她几块钱，叫她自己去买冰淇淋。”
　　霍乱步摩挲下巴，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事应该相对明了。“你再回头的时候，发现诺诺不见了？”
　　“……我赢了比赛，跟着我大声叫她，但是没人回答我。”男孩依然紧闭双眼，牙齿咬住两颊。
　　霍乱步微微低头去看他的表情，“还有吗？”
　　男孩慢慢睁开眼睛，“……没了。”

　　商场五楼右侧走廊

　　“警犬在这里闻到郑雅诺的气味。”一名飞虎队成员向长官报告。
　　戚少商和他们一起蹲下来翻找——警犬停在一只垃圾箱前，里面的杂物不算太多。
　　吃剩的汉堡，空奶茶杯，用过的纸巾，以及……等等，这是什麽？

　　诸葛正我头侧过一点，戚少商挡住了他的视线，“找到什麽？”
　　戚少商站起身，手里握着一根项链，“通知顾惜朝，也许和郑雅诺有关，需要物证做进一步判断。”
　　诸葛正我点头表示赞同，戚少商接过警员递过来的对讲机，“五楼右侧走廊，有线索。”

　　一楼休息区

　　顾惜朝正在对郑立业进行问询。

　　“也许只是个误会，诺诺说不定只是在哪家书店看画册，或者在童装店试衣服，你知道六岁的小女孩都喜欢这样，我们……”郑立业自知说不下去，借口这种东西，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被接受的可能。“老婆，你怎麽样？”
　　郑立业的太太名叫符晓，听到大嫂的广播后立即和警方主动联系，有些难以接受外甥女被绑的事实。
　　“老天！是我叫大家一起来这家卖场的。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闷在家里一整天。”符晓手足无措，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敏感，顾惜朝立即察觉出哪里不对，“为什麽选这家卖场？”
　　符晓的音调依然带着颤音，看来是愧疚得不轻，“我以前在这家卖场工作过，这里是西九龙最方便的商场，我们经常一起来购物。”
　　郑立业拥她入怀，轻抚她的后背，“好了，老婆，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眼角瞄到郑立宗夫妇的身影，恰在此时对讲机里传出戚少商的声音，顾惜朝停下话头，对弟弟道，“留在这里陪陪他们。”

　　商场五楼右侧走廊

　　顾惜朝接过那条项链，只扫了一眼即刻确认，“不用验了。”转身看看，走到一名顾客身边，轻声说了些什麽，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张标准A4复印纸。
　　指着纸上郑雅诺的图像，顾惜朝的语气不容置疑，“是她戴过的。”

　　拿出对讲机，顾惜朝清晰问道，“小乱，你那边怎麽样？”
　　“阿头，郑雅诺失踪前说过想吃冰淇淋，但是从她失踪地点到最近的冷食店，最快也要十分钟。另外她那麽小，应该不认得路。”霍乱步已经把郑彦邦送回父母身边。
　　顾惜朝一时沉声，回头看一眼项链，再次执起对讲机，开口道，“把郑立宗夫妇带回监控室，有发现。”

　　监控室

　　“诺诺上个月在学校里捡到的。”郑太太一眼便认出了那条链子。
　　顾惜朝刚要说话，戚少商按住他肩膀，对他微微点头。
　　从郑太太手里取回装有项链的证物袋，戚少商耐心道，“24K金质地，镶嵌的钻石也是真的，郑太太，这样的项链，我想无论是谁弄丢了都会回头去找吧。”

　　“郑雅诺为什麽会撒谎？”顾惜朝直接问出来，戚少商背对着他，放任自己翻了个白眼。
　　“没有，诺诺不会说谎。”郑立宗很快地回答了顾惜朝的质问。
　　顾惜朝停顿一刻，“你们住在哪里？离这儿远吗？”俯身去拿戚少商放置在桌面的证物袋，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他目光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

　　郑太太接口，“两个街区，大概十分钟的车程。”
　　顾惜朝颔首，“不知道二位是否介意我们到那里查看？”
　　“当然不。”郑太太自从广播之后已差不多完全镇静下来。倒是郑立宗依然语气不善，“你们认为在我家可以查到什麽？”
　　戚少商站起身来，帮顾惜朝回答他的问话，“只是走个程序。”

　　跟着顾惜朝走出监控室，戚少商确定门关好后，转身问道，“项链有问题？”
　　顾惜朝举起证物袋，等候在外的警务人员纷纷上前。
　　“看这里，”顾惜朝指着其中一个环扣，“接口已经损坏，项链是被人拽下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那麽，也就是说——

　　“照前几次案件来看，凶手选择孩子完全随机，或许他有自己的标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受害人之间根本不认识。而这条项链上有缺口，如果嫌犯只想达到自己的变态欲望，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因为这样做只会为警方留下线索。”顾惜朝一口气说完，抬眼看向周围众人。

　　戚少商皱眉，说出自己的推断，“嫌犯作案时被愤怒驱使，他和受害人之间隐藏某种个人恩怨。”
　　顾惜朝认同，“或许这和以前的案子完全无关。戚少商，叫重案组的一个兄弟跟虾头一起去郑立宗家搜查。”

　　监控室

　　阮明正再次对郑太太展开问询，“生活中有没有和什麽人结怨？”
　　郑太太连连摇头，“没有，为什麽这麽问？难道你们现在认为这和上周的绑架案没有关系？”
　　阮明正耸耸肩，“我们无法确定。”
　　郑太太抬手扶额，“我不懂，我们认识的人为什麽要这麽做？”

　　仓库

　　顾惜朝将郑立宗带到一间存货仓库。

　　“你们和邻居的关系怎麽样？”站定后，顾惜朝严肃问道。
　　郑立宗对警方的办事效率心存不满，从开始到现在都没好气。“不，我们家的人际关系一直都很好。”
　　顾惜朝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情绪，“那麽，郑雅诺在学校会不会和哪个小朋友有过矛盾，你知道，小孩子都很难控……”
　　“不……”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打断问话，顾惜朝隐忍下怒气，强迫自己听他说下去，“不，诺诺不会的。我一直把她教得很好，她和每一个同学相处得都很好。”

　　敏感地扑捉到他的语病，顾惜朝紧追不舍，“为什麽说我？”
　　“嗯？”郑立宗显然没有搞清顾惜朝的意思。
　　“我是说……”顾惜朝盯住他，耐着性子解释，“你为什麽说‘我’把她教得很好，而不是我们把她教得很好？这原本该是你们夫妻两个人的事。”

　　这句话让郑立宗触电一般移开视线，顾惜朝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你们夫妻婚姻有问题？”
　　郑立宗抬手摸摸鼻子，语气更为不耐，“警官先生，我的女儿有哮喘，她失踪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而你却在这里问我这种问题？”
　　顾惜朝依然紧盯着他，提高了音量，“我知道，正因为我要找到你女儿，所以才问你这些问题。”
　　郑立宗放下手臂，沉默两秒才开口，“不，没有，我在外面没有女人，她也没有。”
　　对他的说法，顾惜朝没有立即发表看法，郑立宗再次焦躁起来，“听着，我的家人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
　　这次顾惜朝回答得够快，“对我来说，找到郑雅诺是我要做的一切。

　　郑家

　　虾头和钩子驱车飞速赶到郑家所在小区。

　　客厅装饰得温馨舒适，整体浅黄的色泽泛着温暖的气息。虾头顺手拿过桌上的一张相片，“看来兄弟两家关系非常好。”
　　钩子凑上来，照片上是两家人的合影，郑彦邦骑在伯父脖子上，而郑立业手里牵着六岁的外甥女。两个女主人各自站在丈夫身旁，每个人都笑得一脸灿烂。

　　卧室

　　钩子掀开床上的被褥，“哗！六岁的孩子还尿床。”被单下的大片水渍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虾头一时没答话，钩子看过去。
　　“Hey,过来看这个。”

　　钩子凑过去，瞬间呆住。
　　“洋娃娃是许多女孩的梦想，她们把自己幻想成这些穿着美丽衣服的玩具娃娃，喜欢给她们换衣服，这样自己也可以得到满足。”虾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钩子看着他手里的娃娃，“说得好专业。”
　　虾头嗤笑一声，“香港没有专业的心理小组，每年都会对一些警务人员进行培训嘛，我刚好对这个有兴趣，去过几期。”

　　拿出电话，虾头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阿头……”

　　休息区

　　“那时我还在给老公挑打火机，跟着就听到大嫂在广播里说的话。老天，我们真的不该出来……”符晓自责不已，戚少商安慰她几句后看到顾惜朝从楼上下来。
　　休息区长椅的另一头坐着郑立业和自家大嫂，郑太太现在是一步都离不开人，丈夫不在身边更是坐立难安。

　　顾惜朝跟在郑立宗身后走过来，戚少商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惜朝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什麽情况？”
　　“阿头，我怀疑郑雅诺遭受过性侵犯，我们都知道有这种可能性的。”虾头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顾惜朝心里一凛。
　　回头看了郑家人一眼——符晓正坐在大嫂旁边，轻声安慰。十四岁的儿子沉静地坐在一边，郑立宗还是坐不住，一直站在家人身后。
　　回头，顾惜朝压低声量，“是家里人。”
　　“如果项链是她爸爸送的，郑雅诺没有必要隐瞒事实。”虾头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推测。
　　顾惜朝即刻明了，“郑雅诺没有说谎，项链不是她爸爸送的。”

　　刚想张嘴对他说明情况，戚少商很快点头，“我听到了，呐，现在需要把郑彦邦和郑立业分开问询。”
　　顾惜朝瞄了他们一眼，余光看到小乱匆匆走来。
　　“阿头，我查到郑彦邦上半年有过一次偷窃记录。”

　　戚少商和顾惜朝默契地对视一眼，后者对小乱示意，“你把郑彦邦带到我左手边的休息室去，然后……”
　　“我明白，阿头。”小乱没等顾惜朝说完已然知晓上司的意思，顾惜朝一拍他肩膀，“OK,去吧。”

　　仓库

　　戚少商和顾惜朝与郑立业对面而立，“郑先生，你对儿子足够了解吗？”
　　郑立业一时无法确定他们的问话重点，下意识地动了下身体。
　　顾惜朝改口，“这样说吧，你知道他喜欢什麽吗？”
　　这次郑立业回答得相对爽快，“游戏，对，他喜欢游戏。周末的时候他可以整天呆在电脑前不起身。呃，好像还喜欢听重金属打击乐，有时我会听到他播放这类歌曲。”
　　戚少商接下去，“你知道他和什麽人交朋友吗？”
　　郑立业显得有些尴尬，“我，我不太清楚，应该和学校的同学吧……呵，抱歉，我真的，真的不太清楚，平时都是他妈妈照顾他。”
　　顾惜朝挑了挑眉，“我们手上有份资料，警方这里有郑彦邦的偷窃记录。”
　　“哦，”郑立业显得更为尴尬，“是，那是六个月前的事了吧。他那时候喜欢一个女孩子，为她偷过一副耳环。你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经常做这种傻事，我曾经也这麽干过。不过我对他说过，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这是不对的。”

　　戚少商不语，顾惜朝沉吟。
　　半晌，顾惜朝开口，“她叫什麽？”
　　郑立业反应慢半拍，“谁？”
　　戚少商替他说下去，“阿邦中意的那个女孩子。”
　　“我，我不太清楚她的情况，我只是，听阿邦说起过。”

　　抬腕看了下手表，戚少商双手交叠。顾惜朝碰碰他，“我出去一下。”

　　休息室

　　“你们找到诺诺了吗？”郑彦邦坐在小乱对面，低低问道。
　　小乱并没理会他的问题，“阿邦，你今年几岁？”
　　“……十三岁。”男孩的声音更低了。
　　“嗯，十三岁。Hey,知道吗？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有过一些……怎麽说呢……”小乱笑了笑，“嗯，一些改变。”
　　男孩抬头看他一眼，小乱身体稍稍前倾，“我在十三岁的时候，也开始对女孩子感兴趣。我试图接近她们，但很失败，在漂亮女孩面前，我总是不知道该说什麽。她们看到我红脸的样子会大笑，跟着我会更加脸红。呐，这没什麽，阿邦，每个男孩都会有的经历。”
　　郑彦邦无措地揉搓双手，“为什麽和我说这些？”
　　小乱看着他双眼，“我可以理解你，你在游戏室里看到漂亮女孩向你走过来，你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因此心跳加速，甚至面红耳赤，对不对？”
　　“……大概吧。”男孩搓手的频率加大，小乱仍是不动声色地问下去。
　　“然后你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你早就想变成一个，嗯，男子汉。”
　　郑彦邦似乎是忍受不下去，想要站起身，小乱及时按住他的手，“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因为这样的好奇心，我是说，对女孩子的好奇心，而去进行过某种尝试？”
　　“为什麽问这种问题？”男孩身体不住往后缩，头完全低垂下去，声音沉闷无比。
　　小乱放过他，靠回椅背，“你又为什麽要回避这个问题？”

　　男孩不说话了，小乱重新倾身向前，“知道我大学主修什麽的是什麽专业吗？”知道不会得到回答，小乱径自说下去，“我主修专业有两科，其中一个是研究人类行为。呐，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看出你在想什麽。”
　　男孩缩了下脖子，“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小乱并不顺着他的话走，“你现在把椅子往后推，表示你在害怕，我猜是我的话让你不安。”
　　“随你怎麽说。”男孩停止往后退，依然不敢抬眼看他，牙齿习惯性地咬上脸颊内侧。
　　小乱笑，“呐，你又在咬脸颊了，你在游戏室的时候就这麽做过。这说明你很紧张，或者是在掩饰一些事实。”
　　“不，我都告诉你了。”男孩断然否决。
　　小乱摇头，“我不这麽认为。”

　　休息区

　　时间一分一秒滑过，郑立宗夫妇重又紧张起来，倒是符晓还能保持冷静，不时安抚大嫂。

　　英绿荷看了一会儿，伸手拉过阮明正，“不觉得有点不对？”
　　阮明正不解地看她，英绿荷收敛音量，“郑彦邦正被单独问话，但是你看符晓，她居然可以这麽镇静，一直坐在那里安慰郑太太。那是她的儿子，难道她不该关心一下吗？”

　　仓库

　　顾惜朝很快回来，戚少商已经让郑立业坐下。
　　“郑先生，阿邦和诺诺的关系好吗？”顾惜朝走到桌边，侧对郑立业发问。
　　郑立业点头，“很好啊，阿邦喜欢他妹妹。”
　　“那麽，”顾惜朝双手撑在桌沿，目光锐利，“这让你嫉妒吗？”
　　“什麽？”郑立业扯出一抹笑意，眼神里满是不解，“为什麽我会嫉妒？”

　　没人答话，顾惜朝将那条项链丢到桌面，链子和桌面相碰，撞出一声“哗啦”响动，在略显沉闷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我们在垃圾箱里找到的。”戚少商看牢他双目。
　　郑立业登时说不出话来，戚少商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你记得外甥女的喜好，清楚知道她喜欢看书跟买衣服，却对自己儿子的兴趣爱好一无所知？你甚至都搞不清他偷窃的具体情况。”
　　顾惜朝直起身体，绕到他对面站好，“猥亵儿童犯的典型特征，他们只会关注自身感兴趣的儿童，甚至会因此忽视自己的孩子。”
　　郑立业双手抬起，神经质地狠狠按压太阳穴。

　　顾惜朝完全不让他有片刻喘息，“郑雅诺戴这条项链，是因为你告诉她，她很特别，戴上这条项链会很漂亮，好像仅仅只有性虐待还不足以满足你的需求。”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戚少商紧跟而上。
　　郑立业简直应接不暇，“开始什麽？”

　　顾惜朝不搭理他，一个个问题子弹一般砸出去。

　　“你给郑雅诺项链的时候，她住在你家里晚上尿床的时候，当你大哥跟大嫂来你家，他们不知道为什麽女儿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是这个时候吗？从这个时候起，你开始侵犯她？有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还是更久？！”

　　“闭嘴，你TM的给我闭嘴！”郑立业猛然起身，带翻了座椅，“你有什麽证据？你……”

　　顾惜朝步步紧逼，郑立业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

　　“你无法控制自己，对吗？”

　　“你TM的别说了！”

　　“就像之前的很多小女孩那样，你忍不住。你告诉她，你很特别，你没有办法停下来。”

　　“我要出去，滚！我要出去找她！”

　　“你知道这是病态的，你明知道，她是你大哥的女儿！”

　　“你TM的是个疯子，我不想听你的鬼话！”

　　“为什麽要下手？她长大了，你不再对她有兴趣？回答我，是不是这样，她现在太大了，对你来说已经不再合适了？！”

　　“不是！”郑立业大吼，停下后退的动作，眼眶里已然浮出泪水。
　　顾惜朝亦是原地站住，阴郁地望向他。

　　片刻后——

　　“你不明白，我的确对她做过，一些事。但是我永远不会伤害她，我不会伤害她，你不明白……”尾音已带上哭腔，郑立业缓缓滑坐到地上。戚少商静静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眉头拧得死紧。

　　对讲机中忽然传出声响，顾惜朝执起来，“好，我就来。”

　　戚少商拉起郑立业，“坐到椅子上去。”鼻端闻到一股极淡的烟草气味。

　　脑中忽然响起符晓的一句话，“那时我还在给老公挑打火机，跟着就听到大嫂在广播里说的话。”

　　“郑先生，今天对你来说这麽难熬，但我看你都没点上一支烟。”
　　试探性的问话，戚少商不敢去想自己会得到什麽样的答案。

　　“我戒烟快一个月了。”郑立业的声音很轻，但这个答案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我以前在这家卖场工作过。”符晓的话再次浮现在脑际。

　　Jesus!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家人？！

　　休息区

　　失踪时间接近两小时，戚少商一刻不敢迟疑，迅速走到符晓旁边，“请跟我来。”
　　戚少商将她带至一旁，语调严厉，“你之前说过你在这间卖场工作过。”
　　符晓犹自嘴硬，“对，我刚开始就告诉你们了。”

　　好，既然你这麽大方，不怕被大哥大嫂记恨一辈子，那麽——戚少商不再绕弯子，放开了音量，“所以你对这间卖场了如指掌，首先，你确保大家分开购物，跟着……”

　　戚少商的话没能说完，郑太太意识到这边的情况，大声叫道，“小符，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是不是知道什麽？”

　　“跟我来。”戚少商架起符晓的手臂，半拖着走开。

　　仓库

　　“你对郑雅诺做了什麽？”戚少商抱臂站在符晓对面。
　　符晓强撑着坐正身体，“Sorry,我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戚少商换了个站姿，“你和你丈夫装出一副家庭美满的样子，但事实是你们已经分居很久，否则你不会不知道郑立业一个月前就已经戒烟了，他根本不需要打火机！”

　　符晓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慌乱，“我们在试着解决问题。”
　　戚少商猛地甩开自己这边的座椅，上前一步，从上方盯紧她，“怎麽解决？你真的相信，除掉那个女孩就能治好他的病态？”
　　符晓眨了眨眼，“我不懂你的话。”
　　戚少商俯下身体，与她平视，“是从第一起案件发生时你就有这种想法了吗？上周那个女孩被人从商场里带走之后你下定决心，模仿他的作案手法，想要故技重施，以为警方要查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是不是？”
　　符晓摇头，“我想你搞错了，我……”

　　戚少商做个手势制止她说下去，起身去旁边的桌子上拿过那个洋娃娃，直直递到符晓的眼皮底下——
　　娃娃身上的漂亮衣服被孩子用刀片划得破烂不堪，一只眼睛上扎了一根细细的银针，嘴巴塞着棉絮，脖子上涂满红药水。

　　符晓几乎是瞬间被击垮，瞪着那个娃娃惊恐不已。

　　“看清楚了，郑雅诺就是这麽看自己的。她厌恶自己，她觉得自己肮脏、恶心！”一巴掌将娃娃拍在桌面上，戚少商再次俯身与她平视，“这些都是你丈造的孽。”

　　“不，不是……”符晓捂住嘴巴，不敢面对。

　　“郑雅诺住在你家的那些夜晚，他会偷偷溜进她的房间，捂住她的嘴巴，叫她不要出声。之后他骗郑雅诺戴上那条项链，他说那是给她的奖励。”

　　符晓简直连多看那个娃娃一眼的勇气都聚不起来，只是用手捂住嘴巴和眼睛，祈求似地重复，“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你知道郑雅诺有多害怕吗？你躺在床上，你没有入睡，你是清醒的。但你只是躺在那里，你在袒护你的丈夫。你难道不明白，你丈夫TM的根本就不是人？！”

　　“求你，求你……”

　　“你知道他一直有这种需求，你知道的，从开始你就知道！他不会停下来，你已经没什麽好袒护的了。”

　　“不要说了……”

　　“你把怒气发泄在孩子身上，你责怪郑雅诺，你怪她给你造成如此巨大的痛苦。”

　　“老天！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你的丈夫已经毁了她的童年，而你现在还要毁掉她的命吗？！告诉我，她在哪儿？”

　　再也撑不下去，符晓一头栽倒在桌上，饮泣演变成嚎啕，那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越发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