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指南》沐淅

72、第 72 章

　　在会前会议还没有决议出由谁作为低阶星系政府代表之前，那些临界星幸存者却终于再次推举出自己的代表。
　　而那直接否认了具有合法领导权的佐蓝、权力被非法篡夺的魏熙丞以及那些幸存者们曾用生命去信仰和拥护过的文森特。
　　陈灵均在梦中插话：“这也再次证明了底层组织虽然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却有着任何高层政权都不具备的效率。”
　　“我是临界星护卫队队长苏尽，如果你们还没有开完会，我将代表第四星系所有居民进行投票。”
　　复古音响中传来临界星新任代表的声音，一辆跃星轮履复合装甲随之从人墙之后开出。
　　装甲开到低凹处时，跑偏的后轮猛踩履带，而开到陡坡上，松动的前轮又狠踹连接杆，就像是一个半瘫半瘸的东西边爬还要边打自己。
　　而即使是在临界星这种落后的星球之上，大概率也不应该出现这种破烂组合，但这辆装甲的主人却依然将车顽强开到了护卫舰光环般的侧翼之下。
　　而如果不被阻拦，车主似乎计划直接将车开进停泊舰艇的接收舱。
　　临时会议室中的人还在思考，护卫舰智能系统却似乎已经判断出不能再期待由人类做出应对决策，所以它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舱门被立刻关闭，侧翼也向后蜷起，整条飞船都在倾斜上浮，拒绝那辆破烂装甲车的靠近。
　　装甲车终于停下，车盖打被开，一个人从车中轻盈的探出半身。
　　苏尽身穿和所有临界星居民一样普通而无用的防护服，而那些防护服或许就来自第二星系某颗星球回收站，也或许来自第一星系某座实验室处理池，但那人却像是忽然从废土之中生出的某种植物，狼狈但盎然。
　　“连你们的机器都自知高我们一等，难怪你们已经不再将我们视为同类。”
　　苏尽冷冷地看着拒绝装甲靠近的护卫舰，就像是连高阶进化者的飞船都已经承载了他们一部分的仇恨。
　　苏尽随后利落跳下车，走向护卫舰投落的临时会议室。
　　而当苏尽走近，会议室之中的人才看见防护面罩下 竟然是一张女性的脸，而她不仅是临界星居民代表，竟然还是星球护卫队队长。
　　苏尽冷冷地看着会议室之中的人，如果不是聚集了整颗临界星的幸存者而形成人类自己的“齿轮”，这些高阶进化者根本就不会看见她，即使幸存者们一直在围绕会议室进行游行，他们也都不会听见。
　　而苏尽其实可以更早被他们看见，只是在集结成人类“齿轮”之前，被那些工程师影响的人类竟然还在反对暴力对抗星球护卫队，似乎曾经被第三舰队救助的记忆依然被很多人保留。
　　而那些人甚至为了联盟而发动了他们所认为的守护之战，也极大拖慢了人类“齿轮”的形成和转动。
　　虽然这颗临界星上的幸存者都是低阶进化者，却让会议室中的人在重新感受到“齿轮”的威胁之时，也同时想起对于“孔雀”的恐惧，即使晏清平曾经从“孔雀”之中幸存，然而那种低概率事件却并不能让所有人敢于再次冒险。
　　所以即使人类“齿轮”已经转至会议室之外，也没有人启动精神力进行防御，而在数量庞大的幸存者冲击之下，他们这些人并不真正安全，或许更容易被幸存者所控制。
　　洛轻鸾在短暂重复思考之后，再次重复问题，说：“如果你想参会，那你们的提议是什么？”
　　“我们要求联盟停止迁徙。”
　　李昀却说：“原来是这个要求，我还以为你们是想要抢夺飞船。”
　　苏尽冷静地说：“那是我们的第二个提议。”
　　所有人：......
　　“而且抢夺也并不准确。”
　　苏尽的目光如浮冰撞向所有人，过于坚冷的神情很容易让人忽略她身为女性的美丽，反而如同忽然被冰封后倒置的春季星球，所有隐约可见的明媚都带着更让人畏惧的寒冷。
　　“你们所看到的虽然只是这颗临界星的护卫队，但第四星系护卫队前身曾是护送人类完成第三次迁徙的护卫军之一，也是联安部最初原型，依据联盟资源分配法案，我们有权在战时优先获得军舰主控权。”
　　苏尽看向文森特，说：“而你在进入第五星系之后，就是以同一法案控制第五星系政府集结军队，以备拦截和抢夺所有航经第五星系的联盟船队，甚至在我决议反对之时，对我进行驱逐。”
　　文森特竟然回避了苏尽的目光，似乎她比齐不扬这重人格又或者是“女娲”都更让人难以直接面对。
　　“虽然我对那部法案一直持保留意见，更反对你借助法案而将政府军变成星际海盗，但既然你们直接闯入临界星，那我认为现在才是重启那部法案的合法时机。”
　　从被第五星系驱逐之后，苏尽辗转而至第四星系，本星系政府却因为政见分歧而内乱到全部垮台，当冰封和海啸先后降临，她也和其他幸存者一样满星球逃亡。
　　而当幸存者从盲目崇拜联盟救援队再到被如同孤胆英雄般的文森特迷惑，从试图奴役工程师的暴力团伙再到希望回归联盟的临时组织，苏尽也在其中不断挣扎并且无数次险些死去，但她最终从幸存者之中找到曾经的星系护卫队残部，完成人类“齿轮”的集结。
　　苏尽说：“我知道在这间会议室中的人真正看见人类‘齿轮’之前，我们这些幸存者都只像是临界星不断波动的背景板一般，无论如何挣扎，也无论会议之上列出了多少项关于我们的议题，但我们其实已经被所有人自动忽略过，所以我现在正式提议，征调所有航经第四星系的军用飞船。”
　　在第三次迁徙之中，为最大程度保护迁徙船队，司法部那时确实出台过多部法案以赋予护卫军绝对军事权限。
　　但当进化将人类切割成不同等级，当年的护卫军中很多人都无法达到联盟规定的进化等级，因此在联盟军队不断改制重组之下，一部分护卫军最终被遗留在第四星系，最后甚至被降级为星球护卫队。
　　而当年的法案却因为过于老旧，几乎不再有人能确定那部法案是否依然具有效力，于是所有人再次同时看向了陈灵均。
　　“我还真是没有想到，你们这些从未放弃谋杀法律的人，反而想要从法律的躯壳之中获得权力。”
　　陈灵均依然一以贯之的反对所有人，当然包括这位中途闯入会议室的护卫队队长。
　　“联盟高层做出的迁徙决定已经违背人类道义，但目前所有人类都是第三次迁徙的幸存者或是幸存者后裔，而在那些迁徙幸存者共同投票通过的法案之中，星球护卫队的优先主控权已经被定义为法案之中的永恒规则，所以即使那部法案废止，那条规则也依然有效。”
　　陈灵均看向苏尽，像忽然盯住学生的老师，之后说：“但那并不意味着这些低阶星球居民可以在联盟撕开的道义体系之外争夺权力，简而言之，我谴责一切不道德行为，而为抵抗不道德行为而采取的不道德行为，我也会同样进行谴责。”
　　苏尽却并不意外来自陈灵均那种高阶进化者的反对，她转而看向魏熙丞，说：“在你接管第六星系之后，你曾代表中央星政府颁布过销毁一切强杀伤性武器的法案，甚至当护卫队试图藏匿某些武器之时，你发动了大规模的武装镇压。”
　　苏尽对于和她同为流放者的魏熙丞也并无多少同情，说：“所以当人为的末日降临，我们却不能拥有真正的武器可以抵抗，而这就是你就任职时所宣扬过的和平与希望？”
　　所有人又都看向了魏熙丞，他们都知道联盟之前曾提出过销毁强杀伤性武器议案，其中甚至包括S1，但那时的争议只在于当人类试图与外族重构和平机制，是否应当以销毁自卫武器为前提。
　　但如果联盟在提出销毁武器议案之时，就已经在计划启动第四次迁徙，却是在断绝所有被留下的人类的自卫可能。
　　而他们更不能理解的是那项提案最初其实就来自几乎没有被分到迁徙名额的第六星系，甚至在议案通过之后，除却被动成为填埋场的第七星系，第六星系却是在进行主动进行销毁。
　　魏熙丞却是轻轻叹息，说：“你们到现在还不能明白吗？”
　　所有人：......
　　魏熙丞却说：“再厉害的武器也不过就是一堆零件的组合，随时都有可能被高阶生命体砸碎之后吞没，而销毁那些武器却足以展现人类联合其他种族进行迁徙的和平意志，达成更高阶生物对于共生共荣的理解，所以你们是只想守着可以有限伤害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武器，还是想要人类真正的未来？”
　　所有人：......
　　在没有被联盟选定具有登船资格的情况下，魏熙丞竟然是在支持第四次迁徙，甚至为此做出提议并严格执行，即使结果对于被留下的人类并不公平甚至是致命。
　　所以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是当决议不符合某些人利益之时，反叛当然不可避免，然而镇压者通常都是利益既得者，魏熙丞却反而是他自己提议的牺牲者。
　　苏尽同样无法理解魏熙丞，转而看向佐蓝，直接说：“你代替他当选之时，曾经鼓动第六星系所有居民加入你的菟丝花计划，现在看来，连你自己也很难真正融入高阶进化者之中。”
　　佐蓝：......
　　菟丝花计划的最终目的是控制和取代高阶进化者，所以这一计划对于会议室之中的所有人而言都并不友好，苏尽却直接说了出来。
　　而出于安全和稳定，联盟似乎应该尽早根除存在于佐蓝身上的微弱根系，但将一名低阶进化者列入高度危险名单似乎也并不合理，所以李曦的目光只是轻轻扫过了佐蓝。
　　苏尽最后看向晏清平，说：“你就是第五星系最新的领导者？”
　　李昀立刻打断苏尽，说：“你要是这么说，那就跟碰瓷没什么区别了。”
　　“难道不是吗？”
　　苏尽充满攻击性的看着李昀，即使这个人已经超出她所能感知到的最高危险等级，但她似乎也已经超出自身的全部本能，所有恐惧都已经被杀死，所以她一直在直接面对一切可能的危险。
　　晏清平终于说：“我并不是领导者，但对于你们的要求，我会提议联盟为此进行决议。”
　　李昀忽然看向晏清平，终于意识到晏清平对于女性似乎有着更为明显的尊重和重视，连语气都温和许多，甚至在李曦未必同意其提议的情况之下，最先做出真正实质性的承诺。
　　列那忽然说：“如果我们终于要进入真正的议题，那么我同样要求联盟停止迁徙。”
　　在李昀和苏尽发生暴力冲突之前，列那忽然提出提议，之后他看向晏清平，像是在等待晏清平的认可。
　　晏清平却没有再次回应他，列那终于感到失望，他一直相信人类并没有到达开启第四次迁徙的时间节点，所以联盟最终做出的决议应当是等待，等待所有人类一同达到高阶进化等级。
　　而在此期间，先进化者当然有责任保护同类，即使因此可能会暂缓甚至是暂停他们自身的进化，为此人类应当防御工事和低阶星球开始重建七大星系，并同其他高阶生命体共同创建新秩序宇宙，而不是在剥离低阶进化者之后，再同另一部分高阶生命体一同踏上只存在于理论阶段的迁徙之路。
　　而当晏清平出现在三轨星上，之后试图将三轨星带往第一星系，那时列那也曾以为晏清平是为反对迁徙而来。
　　然而在漫长的会前会议之中，晏清平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列那渐渐感知到晏清平似乎并不是在反对迁徙，而只是在思考和迁徙有关的问题。
　　所以在失望之后，列那作为三轨星上低阶进化者代表，他本身对高阶进化者的固有仇恨再次浮现，当然也指向曾将他们带离毁灭漩涡的晏清平。
　　列那看向萨瑞泽，虽然他看见的是愚昧和野蛮的反向进化，但他知道萨瑞泽只是高阶进化的分支，却依然属于高阶进化者。
　　然而当列那的大脑接入三轨星内核，而萨瑞泽以自身机体融合星球构成，他们也已经实现了另一种形式的意识连接，所以他们在连接之中共同作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
　　“所以保持沉默的人是都决定弃权了吗？”
　　苏尽最后将问题压在了洛轻鸾身上，洛轻鸾只能说：“第四次迁徙虽然长期被列为机密，却是联盟作出的合法决定，在此之上，你们可以表达自由意志。”
　　那是相比会务仿生人还更机械的回答，但苏尽显然也没有再将他们视为真正的人类，也或许他们对于低阶进化者更像是多余的太阳，高不可攀却又充满应当被杀死的危险。
　　“合法？”
　　苏尽冷笑着说：“你们剥夺了一半同类的生存权力，最后又选择了一半人类登船，那么我要求联盟公开选择标准，我们有权力知道那是否真的合法。”
　　洛轻鸾说：“但那其实对你们并无意义。”
　　“你们所定义的意义吗？”
　　苏尽指向天边如同负重坠落的太阳，说：“可是你们现在正站在我们的世界之中，即使不被选择，我们也有权知道选择的标准是什么，也就是到底是什么让你们放弃了一半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