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指南》沐淅

61、第 61 章

　　晏清平却是出乎李昀意料的平静，毕竟他曾见过很多相比李昀更为狂热的追随者，只是在一切偶然叠加之下，李昀才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以至于让他也因此建立起对于李昀的完整信任机制。

　　所以晏清平也相信李昀完全可以挣脱那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个人崇拜，在被他提示之后也会进行深度思考，从而以更自由和多维的方式应对自身和未来。

　　李昀也确实不再过多的关注那个问题，平静的转回控制台，甚至像是有些想笑，却隐隐的在咬牙切齿。

　　安静的宇宙钟楼之外，时间似乎也已经被抽离。

　　然而李昀知道如静止表盘般的时空截面之下，星球形态的齿轮球正在慢慢转动。

　　无限复杂的倾斜齿纹让任何一个工程师都难以准确计算出那正在生长的齿轮最终可能形成的齿数，甚至连齿轮最终的具体形态也无法确定。

　　而唯一能预测的是那些可能形成立柱或转轮的齿轮最终将组成完整的密闭空间，而第五星系军舰无论如何逃离，都将被困在无数转动的齿轮之下，最终被碾碎成时间具象化的碎片。

　　而在齿轮转动之前，李昀也选择了按兵不动，直到整片战场变成巨大的机械钟表内部。

　　但那其实只是强大的电磁脉冲以钟表齿轮的形态在扩散，然而所有军舰设备都开始遭受严重破坏，甚至在被齿轮搅碎之前就已经被彻底损毁，而最后依然完整的东西也将被卷入齿轮之下。

　　而在晏清平让渡权限之后，所有留在星核飞船之中的工程师都无法干涉李昀的任何军事决定，但他们也一直在尽力接受目前处境，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直到一艘军舰因为设备破坏而引发大火，整艘军舰最终从内部燃烧殆尽，比一颗宇宙尘埃消失的还要轻易，而其他军舰的报损程度也在接近丧失战斗能力的临界值，工程师们终于无法自控的开始抗议。

　　只是那些工程师的所有内部攻击在到达控制台前就已经被晏清平拦截，而当晏清平看向李昀，却连他也不能理解李昀在等待什么，甚至在李昀单向中断意识连接之后，晏清平能感知到李昀看他的目光之中都无故多出一些克制着的恶意。

　　而当他们所处的星核飞船故障率接近百分之七十五时，主控程序甚至试图自主启动逃生舱，却被李昀硬生生掐灭了几行代码，暴力阻断了最后的逃生路径。

　　“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昀却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行为，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一直在追踪那支军舰但最后却被我们遇上的外族是什么吗？”

　　晏清平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当人类终于在宇宙寂灭期中走完第一次迁徙之路，人类也终于进入物种蓬勃的生物乐园。

　　然而相比于那些技术和文明都远超人类的种族来说，人类就像是忽然闯入文明世界的低等生物，却又充满不确定的攻击性，但人类在面对高阶生命体之时却又极端友好，友好到也远超过很多外族和生物的认知，所以即使人类之后又经历过两次迁徙，最终依然在高阶生命体存在的情况之下，以保留区的方式建造了七大星系。

　　而保留区之外是无数普通人类无法理解的高阶生命体、充满侵略性的外族以及危险等级极高的生物，晏清平却是和多数人一样一直生活在保留区内，即使他身为工程师，但他的研究重点一直都是人类意识，对于超出人类范畴的研究对象涉及不多，所以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李昀却以一种嘲讽又纵容的奇怪目光看着晏清平，在他和其他士兵无数次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之时，那些工程师却可以在真正被圈起的信息塔中只专注于自己选择的课题，而当他们所选择的一切都被赋予最大意义，他们却无法真正救起任何一个士兵。

　　李昀说：“或许外联部能掌握更多信息，但对于要塞守军，那支外族的作战代号只有‘齿轮’，因为它们使用的一直都是一种充分利用强电磁脉冲的定向攻击武器，在被启动后就会以打击目标为中心形成无数齿轮形态的电磁攻击，而无论怎么逃避，最终都会被转动磨合的齿轮咬碎，而这就是你想要我选择迎战的生物。”

　　并不存在的钟楼在齿轮转动之中开始浮现，而在李昀的陈述之中，第五星系生命也即将进入倒计时。

　　但当宇宙空间因为强烈的电磁冲击而弯曲如河道，流淌其中的时间似乎也成为变量，虽然第五星系将被齿轮磨碎的结果不可更改，齿轮转过的周数却似乎永远也无法确定，所以整个第五星系就像是被困在附着于齿轮之上的时间空壳之中，而真实的时间已经代替所有生命逃离。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李昀忽然站起身，解开晏清平的呼吸置换器，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转换端口连接进他的置换器之中。

　　那些工程师无法从任何逻辑体系之中推断出李昀在做什么，连晏清平也难以完全理解在并未发生缺氧危机之时，李昀为什么要将他们的呼吸装置联系在一起。

　　“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忘记自己曾属于过去的时间。”

　　在晏清平真正理解这句话之前，共同呼吸的置换器中忽然弥漫起苦涩的薄荷气息，就像是唤起一片寒冷的实验森林。

　　晏清平重新想起如同灵魂般不真实的自己，也同时彻底忘记不断被进化所编辑的工程师身份。

　　假想的齿轮终于转动至棚户星之上，而棚户星残留的星球骨架连同还未完全丢失的卫星链一同被粉碎，星核飞船之中最后的应急光源也随之熄灭。

　　死亡倒计时真正开始，飞船之中的所有人也似乎都触碰到了真实的绝望，甚至产生内脏剧烈翻滚到先行撕开身体从而逃离的错觉。

　　而不记名的黑暗之下，没有人知道他们最后都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对接死亡。

　　但当齿轮终于碾过星核飞船，密集的齿牙忽然发生违背规律的根切，那是转动的齿牙竟然在啮合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被削去一片。

　　而未能完全切合的豁口之间就像是忽然膨胀生出一片能量被对冲的真空带，气泡般从齿轮之间弹出，而被气泡环绕着打成包裹的正是那条星核飞船。

　　一直到星核飞船已经降落在棚户星群中的某一颗荒凉星球之上，飞船之中的很多人依然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通过意识连接，晏清平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感知到他和李昀的意识似乎在完全融合，在能量被分散至个体之前，在人类重新脱离时间躯壳之后，而那或许就是他们作为人类个体出生之前的自然状态。

　　意识融合产生的巨大能量被李昀注入反击弹，最终扭曲了微小的空间，精确转动的齿轮却因此发生根切，而星核飞船就在那时以极低的概率从切口处逃了出去。

　　但李昀却并未让星核飞船逃离的更远，甚至在第四星系管辖边界星球上停落，似乎已经准备终止使用第五星系军事权限。

　　晏清平试图阻止，然而意识融合之后的衍生反应却让晏清平感觉到李昀就像是在他耳边轻笑。

　　“你可以放心，‘齿轮’虽然拥有高于人类的进化等级，但它们也有着非常明显的缺点，那就是“齿轮”的一切都必须达到最为精确的程度，包括实施打击，所以第一次打击失败之后，它们会使用更长时间进行重新计算，而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第二次打击之前逃离。”

　　那是一种人类根本无法理解的绝对精确，所以“齿轮”使用了很长时间才最终确认人类星系要塞已经是无数空心星球，而当它们闯入第五星系之后，也并没有立刻进行攻击，而是在全面测算迎战而来的第五星系军舰的杀伤力值。

　　“齿轮”甚至计算过第五星系所有人类的潜能，而所有未知也都被设定为最大值，从而计算出消灭第五星系所需要的最精准的能量值，最后以绝对接近1.08比1的优势进行打击。

　　而在此之上，“齿轮”绝不会再过多投入战力，所以在要塞守军长久的作战观测中，虽然李昀确认它们其实拥有更强大的武器，但当它们将人类判定为应当使用“齿轮”级别武器进行攻击之后，它们就绝不会再次启用更高级别武器，但也正是这种特性，才让人类有了最低概率的战胜可能。

　　晏清平说：“但如果它们意识到对于人类应该加大打击力度或者缩短停战时长，毕竟人类可能是最不具备稳定特定性也最会利用这一点的生物。”

　　李昀却说：“它们其实很清楚人类会利用它们具备绝对精确这一特性而进行反击，但即使如此，它们也绝不可能改变这一特性。”

　　李昀终于解开了晏清平的防护面罩，他知道那些工程师以及藏在更深处的某些人都在试图从他的陈述之中获取信息，因此语气之中满是藏于玩笑的叵测。

　　“就像是人类也知道战争和谋杀已经是最低级的生物活动，如果他们放弃彼此对立，人类整体或许早已在另一个阶层，但他们永远也无法停止内部生长的分歧，即使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人类也还在进行内战，所以你以为‘齿轮’在计算战力的时候，没有把人类的内部消耗计算进去吗？”

　　晏清平能感知到李昀的恶意在生长，而从最初遇见开始，李昀就在不断越过边界，当李昀取下晏清平的防护面罩之后，甚至还试图继续打开晏清平的防护服时，晏清平终于无法控制不满，开始反抗。

　　“我可能是过于信任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擅自决定所有行为，你至少需要向我说明理由。”

　　李昀抓着晏清平的双肩，而人体骨骼的脆弱感就像是稍一用力就能扯掉的蝴蝶翅膀。

　　“你觉得我需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才想要打开你这身防护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