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向》勿扰吾心

4、斑驳

　　桦竺把脸埋在臂弯里，耳边是同学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他的素描本正在教室里传阅，每一页被翻动的声音都像是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这张画的是上周的班会吧？连王老师茶杯上的花纹都画出来了！”
　　“哇，这是朝桢打篮球的样子！好像啊！”
　　“桦竺，你能帮我画张肖像吗？”

　　每一个声音都让桦竺把身体缩得更紧。他本不该把素描本带到学校来的，但今早早练结束后，朝桢说想再看几眼他新画的速写，他就鬼使神差地把本子塞进了书包。

　　而现在，这本记录着他最私密视角的素描本，正在三十多个同学手中传递。桦竺能感觉到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滑，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好了好了，看够了吧？”朝桢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这可是艺术家的私人作品，不是漫画杂志。”

　　桦竺微微抬头，透过臂弯的缝隙看见朝桢正把素描本从同学手中收回。他的动作很干脆，脸上却带着一贯的笑容，让人难以生气。

　　“什么嘛”有女生抱怨道，“不就是几幅画嘛。”

　　朝桢把本子轻轻放回桦竺桌上，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桦竺和人群之间：“这样，如果桦竺愿意，文化祭我们办个肖像速写摊，让他给大家画，怎么样？”

　　同学们立刻被这个提议吸引了注意力，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桦竺怔愣地抬头，正好对上朝桢背在身后比出的"OK"手势——那是他们晨练时的暗号，意思是“交给我”。

　　上课铃适时响起，人群终于散去。桦竺长舒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摸上素描本的边缘。本子被翻得有些皱了，有几页甚至留下了陌生的指纹。

　　“抱歉。”朝桢趁老师还没进教室，迅速塞来一张纸条，“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桦竺摇摇头，在纸条背面写下：“不是你的错。”想了想，又补充：“谢谢。”

　　朝桢看完纸条，转过头做了个夸张的wink，惹得桦竺差点笑出声来。那种窒息感奇迹般地减轻了些。

　　下课铃一响，桦竺立刻抓起素描本冲出了教室。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喘口气，最好是没人的——

　　“桦竺！等一下！”

　　朝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桦竺本能地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嘿，没事的。”朝桢微微喘着气，手指轻轻松开，“你要去哪？”

　　桦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该怎么说？说他受不了被那么多人盯着看？说他讨厌成为焦点？说那些画是他最私密的表达，现在却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被围观？

　　“美术教室？”朝桢突然说，“现在应该没人。”

　　桦竺惊讶地抬头，看见朝桢了然的笑容。他怎么会知道？

　　像是读懂了桦竺的眼神，朝桢耸耸肩：“你每次紧张都会往那边跑。我注意到了。”

　　美术教室的门锁着，但桦竺有钥匙——美术老师特许他午休时使用画室。推开门的那一刻，熟悉的颜料和松节油气味包裹了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朝桢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关上门时甚至屏住了呼吸，好像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你可以...继续画。”朝桢指了指画架，“我保证不偷看。”

　　他说着真的背过身去，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开始复习，背影看起来异常认真。

　　桦竺在画架前坐下，拿起炭笔，却迟迟没有动笔。过了几分钟，他小声说：“不是...不想给大家看。”

　　朝桢立刻转过身，但没有靠近，只是坐在原地点点头，示意他在听。

　　“我只是...”桦竺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画的时候没想过会被别人看到。”

　　朝桢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懂！就像我打篮球时哼歌，从没想过会被录音。”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桦竺笑了出来。朝桢见状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那些画真的很棒。”朝桢认真地说，“大家是真心喜欢，不是要取笑你。”

　　桦竺低头看着素描本上朝桢打篮球的速写，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下次我会更小心的。"朝桢突然说，"今天早上我应该把本子直接还给你，而不是放在桌上。"

　　桦竺惊讶地抬头。他本以为朝桢会劝他别太敏感，或者告诉他应该学着接受关注。这种毫无保留的理解让他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其实..."桦竺犹豫了一下，翻到素描本最新的一页，"我画了新的。"

　　页面上是今早早练时的场景——朝桢站在晨光中示范投篮，卫衣帽子歪在一边，头发因为奔跑而乱糟糟的，嘴角还沾着早餐的饭粒。

　　"这是我？"朝桢瞪大眼睛，"我有这么邋遢吗？"

　　桦竺忍不住笑出声："很真实。"

　　朝桢假装生气地鼓起脸颊，却掩不住眼角的笑意。他突然跳起来，跑到教室角落的材料柜前翻找起来。

　　"找到了！"他举着两盒水彩颜料回来，"要不要试试合作一幅？你画线稿，我上色。"

　　桦竺怀疑地看着他："你会水彩？"

　　"不会。"朝桢坦然承认，"但你说过要从基础教起嘛。"

　　就这样，午休时间在安静的创作中流逝。桦竺勾勒出校园钟楼的轮廓，朝桢则小心翼翼地填充颜色，时不时因为水太多而弄得满手颜料。当桦竺指出他某个地方涂出线时，朝桢会故意把颜料点在他鼻尖上作为报复。

　　"糟糕，快上课了。"朝桢看了眼手表，手上未干的蓝色颜料在表盘上留下痕迹，"该死！"

　　桦竺拿出湿巾递给他，却被朝桢一把抓住手腕："你也中招了。"

　　确实，桦竺的袖口不知何时沾上了一抹茜红色。朝桢用湿巾轻轻擦拭，动作认真得像在修复一件艺术品。

　　"下午学生会要讨论文化祭的事。"朝桢突然说，"你不用来，我会帮你推掉海报的工作。"

　　桦竺愣住了："但是..."

　　"没关系的。"朝桢笑了笑，"林悦其实画得也不错。"

　　桦竺低头看着他们合作的画作——钟楼在朝桢的涂色下显得生动活泼，虽然技巧生涩，却有种独特的生命力。他突然说："我可以画。"

　　"什么？"

　　"海报。"桦竺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只要...只要不用在大家面前..."

　　朝桢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桦竺，却在半路改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好了！所有要求我帮你传达，你只需要负责创作部分。"

　　放学铃响起时，桦竺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期待明天的晨练。朝桢正在收拾颜料盒，哼着跑调的流行歌，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桦竺悄悄拿出素描本，在角落速写下这个画面，并在旁边写下："今天学会了，有人理解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