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尸伴》黄晶

2、第二章

　　一晃眼已是半年后，那时正值腊月，寒风侵肌，滨城还是银妆素裹的世界，添了份妖娆。
　　叶痕出关时，正逢师妹白筠接到盗取唐门至宝任务。
　　蜀地，他心心念念之地，有一位姑娘在等着他，本该早早归去，不想这一拖竟是大半年。若是此次不去，将来……他不敢再做念想。
　　“阿筠，此行唐门，我与你同行。”
　　月光透过窗纸泄在叶痕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惨白，仿佛晶莹剔透的玉器美得惊心动魄却经不起任何碰触。
　　白筠有些发愣，半年闭关，没有养好他的身子。
　　照当初师父的预算，待叶痕归天也就是近一两年的事。虽然身有恶疾很痛苦，此次他若同行，不出意外能为他缩短归天的时间，减少他在人世间的痛苦。
　　但是，白筠想『师父知道过程后，一定会让她也减少在人世间的痛苦。』可她打从心底留恋痛苦的人世，不愿给叶痕一个痛快，徒留自己痛苦。
　　所以很是直接拒绝道：“我认为病人该是修养，而不是拖人后腿。”
　　叶痕还是识相的，不愿与白筠硬碰硬，语气自然服软起来：“若是阿筠，可想陪伴在喜欢的男子身边？”
　　白筠有些发愣，良久，坚定回到：“自然要与喜欢的公子哥在一起，守着他，伴着他。”
　　叶痕突兀地笑了笑，那抹笑容让人感受不到喜悦，唯有深深的感伤：“可我命不久矣，即不能守着她，也不能护着她，唯有奢望再看她一眼。”
　　如此直白，白筠终于听明白了：“你前往蜀地是为了再与心爱的姑娘见上一面？怪哉，你有心上人，我竟然不知道……”犹豫了一下：“只为看她一眼，值得吗？”
　　“若是发生在阿筠身上，断然不止看他一眼，可我的境况，早已失了相守的资格。”
　　白筠很难想象，高傲的叶痕会为了一个姑娘连命都不要：“她生得一定很美吧？”
　　叶痕盯着天花板良久，摇了摇头：“她终日蒙着面纱，是何模样，我却不知。只记得在她的身边很温暖、很安静……”
　　“啊？！你连人家姑娘生得是何模样都不知，就堕入情网，你确定那位姑娘还记得你？”
　　他爽朗地笑了，坚定的话语随即落下：“会的！”她一定会站在那里……拿着玉凤等我归来。
　　那时的叶痕眼眸里印着流彩十分动人，是白筠从未见过的。她很好奇，究竟是何模样的姑娘能让如此孤傲的人变得平易近人。
　　白筠不再劝阻，协同拖油瓶驱赶马车行至蜀地，果然，路途中虚弱的叶痕躺在车里不醒人事。

　　日升日落，月起月沉，在叶痕离开蜀地一百九十八个光阴后。离别的二人终在今日，在这热闹的千味馆里，即将重逢……
　　马车里白筠正在聚精会神作画，数尺画纸内所绘的依旧是她最拿手的人物绘，不消一会画已成型，正是昏厥的叶痕。
　　她画的很快，却不粗糙，人物栩栩如生印在纸上。收笔时，白筠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墨迹未干竟见她拿出火折子点燃画纸，上腾的火舌舐着薄薄的纸张，画中惟妙惟肖的叶痕在火苗里扭曲了容颜，终被吞噬殆尽。
　　随即，修长的十指结了个简单的内狮子印：“起。”
　　白筠声刚落，昏厥的叶痕突兀地睁开眼帘，猛地支起身子。
　　素手轻轻拍着叶痕的脸颊，笑盈盈道：“你还是这时候最听话。”
　　叶痕有众多师兄妹，至于为何会选择与白筠同行，这是有原因的。因白筠会一项失传的秘术——画魂，顾名思义，就是在纸上画入人物栩栩如生的面容，待烧了人物画，便能控制此人的心魂、身躯。
　　现今的叶痕，也唯有将躯体交予白筠，才能再回到阔别多时的蜀地。即便他知道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他劳累至死，却仍是心甘情愿。

　　蜀地，千味馆二楼临窗位置上正漫不经心喝茶的芍双，在看见走下马车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底时，握着茶杯的手一滑，茶盅啪一声落在地上。
　　“小姐？”
　　白筠警惕地瞥了一眼二楼。
　　芍双瞧着叶痕的侧影愣愣出神，两滴泪不知怎地从眼角滑落。『回来了。』
　　“小姐，你怎么哭了？是否伤着了？”说罢，抽出手绢就要为芍双拭去泪痕。哪知，芍双竟又破涕为笑，手背在脸颊上一抹，用着最明艳的笑痴痴瞅着叶痕。她长得本来就美艳，娇艳的容颜里荡出一抹笑，自然是倾城。
　　身为女子的白筠看见这样倾城的笑容，亦是愣了愣。
　　许是那双灵动的剪眸印在叶痕心坎里难以忘却，所以在看见芍双第一眼时，他便清醒了，毫不犹豫轻轻道了声：“姑娘。”
　　芍双一把推开身侧的侍女，提着裙子冲下酒楼，精美的绣花鞋踏过咯吱作响的楼板。那一刹那，似乎一缕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泄在叶痕身上，漫天飞雪也变成晶莹剔透的冰花，明亮动人。她就是这样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再也不愿放开。
　　这个叶痕深爱的女子，到死都无法释怀的女子。今日，终于放下了顾忌将她搂进怀里，声音低沉，响在她的耳畔：“我想你。”
　　无言的芍双用了实际行动牢牢拥住他，似乎在言『我也想你。』

　　叶痕与芍双面对面沉默良久，他抚摸她额角的鬓发，温声道：“我爱上了救我的姑娘，却不知道她的芳名，也不知姑娘今日是否愿意将芳名告知在下？”
　　“芍双，芍药的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双，我家小姐的名字。”侍女很识时务为自家小姐回到。
　　聪明的叶痕隐约猜到为何从未听过深爱的姑娘道出一句话，因为她不能‘言’？若真如此，他也不会介意。
　　远方天色已渐昏暗，浮云逐风，只是晚霞殷红，给这圆满无比的相遇添了分违和感。
　　现实果真是残忍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车夫对着芍双恭敬道：“卯时已过，请小姐返回门中。”
　　叶痕紧紧牵着芍双的手不曾松动，想来不愿让她就此离去。
　　芍双的面容里不知为何一点一点的灰败，她的心底是不舍分离，然而，手却默默从宽大的手心里抽出，沉默地上了归家的马车。
　　叶痕始终站在雪里，任大雪落满一身，久久注视着芍双消失的方向，那辆马车犹如冰风呼啸，一去不复返，在漫天大雪里再也寻不着踪迹。
　　白筠拍了拍叶痕的肩膀，很是不解他为何发愣？一直到此次任务结束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一场艰辛的跋涉，最终不过是他向芍双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