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尸伴》黄晶

1、第一章

　　蜀地，临近城门口的千味馆总是生意红火。
　　每日卯时刚过，有位风雨无阻的姑娘必定坐在千味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上，痴痴望着人来人往的城门。
　　跟随在她身后的侍女陪着自家小姐等待，等待着什么人从那座高耸的大门下驶进城里。
　　事与愿违，想来姑娘未曾等到，只得日复一日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侍女亦是每日泡上一壶毛尖奉在桌前，经久不变的模式。
　　“小姐，天色渐晚，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芍双抚摸着手心里温润的玉凤，不言不语。
　　侍女拗不过，劝道：“小姐在这等了数月，那位公子却始终未曾履行诺言，奴婢觉得以小姐的姿容，断然不必浪费在他的身上。”
　　姿容，芍双抚摸着她的容颜，那是一张绝色之姿，冰肌玉骨道的便是这等佳人？
　　她朝着侍女摇头淡笑，坚信『他见过我最美的年华，当他归来时，我定要让他见到我最美的姿容。』
　　侍女不会明白，半年前的芍双是何模样。更不会了解，她内心的苦与痛。

　　那时的芍双还是个哑女，倒不是生来就不会说话，只因幼时所练的功夫出了岔子，毁了大半个容貌。族里高手如云，自然不待见这样一个失败者，久而久之，自卑的她长年累月不曾言语，也就‘哑’了。
　　话本子里最常见的故事，莫过于英雄在最落魄的时候被女子所救，于是，养伤的英雄自然而然与女子日久生情，造就了一段佳话。
　　在芍双身上，正上演了这桩‘美事’，她救了处在落魄道路上的叶痕，对他精心照顾，呵护备至，也渐渐爱慕上了这位公子哥。可摆在芍双面前的现实却是毁了容成了哑女的自己，这是一条看不见的河沟，将她的爱慕阻隔在了河岸另一头，囚困在牢笼里。
　　这些外在条件成功阻挡了芍双的脚步，却阻挡不了情窦初开的内心。

　　每当深夜，窗外的梧桐树下总有一抹影子隐在黑暗里，痴痴凝望着榻上已经熟睡的叶痕，自我催眠道『再……看一眼，就好。』
　　叶痕是个敏感的人，他应对的表现显得尤为怪异，明明了然于胸却视若无睹，当真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是欣喜默认了？亦或是不愿点破，令恩人难堪？
　　半个多月的修养，本应该警惕浅眠的他，竟睡得十分安详。梦里，失了刀光剑影的江湖，多了份恬静的温馨。
　　一觉醒来，床榻边总搁放了一碗她煮的阳春面，他很想与恩人当面道声谢谢再聊上两句家常。只是，事与愿违，她对他向来都是避而不见，若不是夜里感受到她爱慕的眼神，叶痕很难想象到如此淡漠的姑娘也有火热一面。

　　人说，男女第一次的四目相对往往擦出爱的火花，他们的第一次却伴随了轻声的离别。
　　“叶痕蒙姑娘相救，本该报答姑娘救命之恩再行离去，然，家中仍有急事等待处理，不得已才向姑娘辞行……”
　　辞行二字刚落下，叶痕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没有言语，只是匆匆搁下几盘精致小菜，逃了出去。

　　落荒而逃的芍双因疲惫踉跄地摔进小河沟里，浅浅的小溪沁湿了儒裙，满是青筋的手因为不甘显得瑟瑟发颤。
　　『若是我的嗓子能够言语，便能开口求他留下？』
　　尝试地开了口，却闻数声尖锐的‘啊，啊’声淹没在河水拍岸中……
　　碧波荡漾倒映出河岸边的青山，美不胜收。溪水里有一双模糊的眼眸，灵动又不失妖娆，芍双记不得多少年没有照过镜子，她生得是何模样，早已记不清。
　　现今，震撼到她的竟是自己的美眸，当真是一根救命稻草悬在心坎上。素手轻抚面纱，映在水中的女子添了份羞涩，眨巴着眼睛，徐徐扯落那层薄纱。
　　倒影无疑是陌生的，那双熠熠生辉的美眸在丑陋容颜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狰狞，当真吓坏了她。挥袖击水雪花飞，凄厉的单音节嘶喊着，惊起一片飞鸟。

　　芍双返回院落已是傍晚，晚风微凉，天空残阳如血，对于离别尤其应景。
　　“姑娘？”叶痕有些惊讶，她怎会浑身湿答答地归来？
　　素手捂在面纱外，那双眸子失了神采添了份狼狈，终究沉默无言与他插身而过，奔进了屋子里，戴上了门。
　　“姑娘！”修长的手指叩在门上，话音透着关切：“是否遇到了难处？”
　　一层薄板，相隔两方，无声的应答好比利刃插在叶痕心房，让他踌躇不前：“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将来叶痕也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他等了许久，不免有些泄气，此时天色已晚，若再不离去城门怕是要关上了：“既然姑娘不愿相见，叶痕也不再叨唠了。”
　　那离去的步伐迈得极慢，频频回头注视着那扇门，打从心底希望她为自己开启。只可惜，当他的人走出院子，门依旧是紧闭的。
　　叶痕恼了，扶在篱笆上的手猛地一甩，大步向前，三步并两步人已返回屋前，狠然掀开窗户，将头探进屋里。

　　屋里的人儿抵在门板处，两行清泪湿了衣襟，瞧见探头进屋的叶痕，惊得瞪大眼眸，早已忘了自己正在哭泣。
　　看见那双雾气朦胧的眸子，扇着长长的睫毛，他竟然裂开嘴角笑了，承载着满满的欢喜：“给，叶痕今日向姑娘承诺，待私事了结，必当返回此地报答姑娘的恩情！”
　　这一刻，他手拽玉凤，咧嘴笑若灿花深深烙在芍双脑海里，再也忘不掉。双手捧过玉凤抵在心房时，叶痕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下一抹洒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