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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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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家”的怒火,如同将一整座由污秽、锈蚀、腐败有机物与狂暴能量构成的火山,瞬间从休眠状态引爆至最癫狂的喷发。那沉闷如亿万虫豸嘶鸣的咆哮,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混杂着足以撕裂普通人心智的混沌谐律冲击、粘稠恶意的精神压迫、以及物理层面掀起的、裹挟着碎石、金属碎片与粘液的恐怖风暴!
许未晞只觉眼前一暗,不是光线消失,而是视野被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由污秽触手和能量团块构成的“浪潮”完全充斥!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复合恶臭浓度飙升到了几乎令人窒息的程度,即使隔着呼吸过滤器,那股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腐烂甜腻与铁锈腥气依然无孔不入。脚下原本只是滑腻的“沉积物”地面此刻如同活了过来,剧烈翻腾、隆起,伸出无数黏滑的、带着吸盘的细小触须,试图缠绕他的脚踝、小腿,将他拖入这污秽的泥潭!
“来啊!!”许未晞咆哮出声,不是壮胆,而是将胸中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悍勇、对这该死环境积压的所有烦躁、以及对工程师那疯子谜语最后的怒火,全部吼了出来!玄色长刀在他手中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仿佛化作了他狂怒意志的延伸!刀身上那剧烈燃烧、极不稳定的血色光焰,随着他的吼声猛地一涨,不再追求精细的拟态或刻意的“表演性”,而是彻底回归了“禁绝”之力最原始、最暴烈、最纯粹的本质——对一切“异常”、“侵扰”、“不净”的绝对否定与斩灭!
他不再去分辨袭来的究竟是物理触手还是能量团块,也不去理会脚下那些烦人的细小触须。他只是将刀锋向前,将自己化作一道逆着污秽浪潮而上的血色雷霆!刀光不再是清晰的弧线,而是炸开成一团狂暴的、不断膨胀的血色风暴!风暴所过之处,那些蠕动黏腻的触手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侵蚀、碳化、崩解成飞灰!那些污秽的能量团块则如同投入炼钢炉的冰块,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被血色风暴中蕴含的“否定”意志强行中和、驱散!脚下的“沉积物”触须更是刚一靠近他周身三尺,就被那沸腾的血色光焰灼烧成焦黑的蜷缩物!
然而,“指挥家”的攻击远不止于此。那些被斩碎、驱散的污秽,仿佛只是它庞大身躯上微不足道的脱落物。真正的威胁,来自那无处不在、愈发尖锐密集的精神“低语”和直接作用于谐律核心的混沌冲击!许未晞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一场由无数恶毒意念和扭曲能量构成的酸雨之中,每一滴“雨点”都在疯狂腐蚀着他的精神壁垒,试图钻入他的意识,唤起最深沉的恐惧与疯狂幻象。他眼前开始闪过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画面——陈镜辞被污秽吞噬的场景,雷克和士兵们在图书馆据点被未知怪物撕碎的幻听,甚至是他自己手持长刀,反向砍向陈镜辞的可怕臆想……这些幻象如同跗骨之蛆,随着“低语”的节奏不断冲击着他的神智。
“给老子……滚出去!!”许未晞双目赤红,额头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他不再仅仅用“禁绝”之力构建外部防御,而是将其运转到极致,如同最暴烈的火焰,在自身的精神世界也轰然“燃烧”起来!以最蛮横、最不讲理的方式,将那些侵入的恶意杂念和幻象,连同自身因疲惫和压力产生的些许动摇,一并“焚烧”、“否定”、“净化”!这无异于在灵魂深处点燃一场自毁式的烈焰,痛苦程度远超□□创伤,但他硬生生扛住了,只是鼻孔和耳朵里开始渗出细细的血线,握刀的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剧烈颤抖,但他冲锋的步伐,向着“指挥家”本体、向着陈镜辞方向撕裂污秽浪潮的步伐,却一步未停,甚至……更快了!
在他身后侧方,陈镜辞的处境同样凶险万分。他没有许未晞那种以攻代守、以狂暴对抗狂暴的资本。他的定义谐律更擅长构建、解析、控制,而非纯粹的毁灭性输出。面对扑面而来的污秽触手和能量团块,他无法像许未晞那样一刀清场,只能依靠精密的计算和瞬间的反应进行规避、格挡、偏转。
他手中的乐谱悬浮在身前,无风自动,页面飞速翻动,银白色的音符如同拥有生命的萤火虫群,以他为中心构筑起层层叠叠、结构复杂多变的防御与干扰场。有的音符化作纤薄却坚韧的能量盾,精准地挡开砸向头脸的腐蚀性粘液团;有的则形成小范围的引力扭曲,让袭来的触手轨迹发生偏移;还有的主动迎向那些污秽能量,在其内部引发微型的、不稳定的谐律共振,使其提前爆发或消散,虽然无法完全抵消,但极大地削弱了其威胁。
然而,精神层面的冲击对陈镜辞而言,甚至比许未晞承受的压力更大。他那高度理性、依赖逻辑与数据的大脑,在面对这种完全无序、充满恶意和悖论的混沌精神污染时,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被灌入了沙子,每一个试图分析、理解、拆解污染“低语”的念头,都可能反而成为污染渗透的缺口。他必须强行抑制住自己那“理解一切”的研究者本能,转而用一种近乎“直觉”的、基于对“秩序”本身的坚定信念,来构筑精神防线。这对他而言,比连续进行十次高精度谐律演算还要吃力。他的脸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太阳穴处血管突突直跳,眼神却依旧锐利清明,死死锁定着那个半掩在污秽中的银白色音叉。
他一边在许未晞用血色风暴开辟出的、短暂且不稳定的“通道”中艰难穿行,一边疯狂计算着最佳路径、能量节点、以及……激活音叉的可能方式。工程师的留言说“用你自己的‘旋律’,去‘演奏’它”,但音叉是实体,如何用谐律“演奏”?是模拟特定频率的共鸣?还是需要物理接触注入能量?亦或是……两者都需要?
就在陈镜辞距离那截银白色金属管和音叉还有不到五米,但面前被一堵尤其厚实、不断增生出更多触手的污秽肉墙挡住去路时,许未晞的吼声和血色风暴的爆发为他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丝空隙!
“书呆子!就现在!!”许未晞的咆哮甚至压过了“指挥家”的嘶鸣,他竟不再执着于向前推进,而是猛地转身,将手中那团膨胀到极限的血色风暴,狠狠砸向了那堵挡在陈镜辞面前的污秽肉墙!同时,他自身也如同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剩余的“禁绝”之力绝大部分凝聚于刀身,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血色细线,不是斩向肉墙,而是——刺向那团“污染核心”巨物深处,那股最为庞大、恶毒的混沌意志波动最集中的区域!他在尝试进行“斩首”攻击,为陈镜辞吸引火力,哪怕只是片刻!
“噗轰——!!!”
血色风暴与污秽肉墙猛烈碰撞,发出如同重物投入泥潭的闷响。肉墙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边缘焦黑溃烂的缺口,但更多的污秽物质从周围疯狂涌来,试图填补。而许未晞那道血色细线般的攻击,则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指挥家”的本体!
“嗷——!!!!”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痛苦、更加暴怒、仿佛整个空间都在震颤的嘶吼从污染核心深处爆发!所有袭向陈镜辞的触手和能量团块,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到半秒钟的凝滞和混乱!显然,许未晞这精准而狠辣的一击,真正伤到了“指挥家”的“痛处”!
就是这半秒!
陈镜辞眼中银光爆闪!他放弃了所有剩余的防御,将全部精神力与谐律能量,集中于指尖!乐谱上,一个他早已在脑海中模拟推演了无数遍的、极其复杂的复合符文瞬间成型、亮起!
那不是攻击符文,也不是防御符文,而是一个高度凝练的、融合了“定义·能量共鸣引导”、“定义·物质结构微激活”、“定义·信息频率载入”的复合型指令!
他不需要理解音叉的全部原理,也不需要完全破解工程师的加密。他只需要做一件事——用自己最纯粹的、代表着“秩序”、“理性”、“可能性”的定义谐律,以最直接、最毫无保留的方式,去“共鸣”那个在混沌中显得如此“不协调”的、“纯净”的音叉实体!同时,将自己的“旋律”——那由无数数据、逻辑、公式以及对世界认知的渴求所构成的、独一无二的谐律特征——强行“灌注”进去!
去“演奏”它!用他自己的方式!
“嗡————————————!!!”
就在陈镜辞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沾满污垢却依旧反射着微弱银光的音叉主体的刹那,那沉寂了不知多久的音叉,突然自行剧烈震动起来!不是物理层面的高频颤动,而是与陈镜辞释放出的银白谐律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超越了常规物理规则的共鸣!
一种清越、纯净、穿透力极强、与周围所有污秽混沌噪音截然不同的——单一频率的金属颤鸣声,骤然响起!
这声音并不宏大,却异常清晰、稳定,仿佛在无边无际的、充斥着疯狂呓语的黑暗海洋中,陡然点亮了一座永不熄灭的、散发着理性冷光的灯塔!
音叉鸣响的瞬间,以它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银白色的、如同水波般的纯净谐律涟漪,猛然扩散开来!
这涟漪所过之处,发生了令人惊异的变化:
那些疯狂蠕动、试图填补缺口的污秽肉墙,如同被泼了强效净化剂,表面迅速冒起青烟,发出“嗤嗤”的消融声,蠕动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僵直!
周围空气中那粘稠的精神污染“低语”,在这清越颤鸣的冲击下,出现了明显的紊乱、减弱,甚至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仿佛噪音被更强大的信号覆盖!
就连“指挥家”那痛苦的嘶吼声,也在这音叉鸣响中,夹杂进了一丝惊疑不定、甚至……一丝本能的恐惧?!
然而,这净化效果似乎也彻底激怒了“指挥家”。短暂的惊疑之后,是更加歇斯底里的狂暴!污染核心巨物整个“沸腾”了起来!更多的、更加粗壮的、表面闪烁着危险暗紫色能量的触手,如同被激怒的巨蟒群,从四面八方,带着要将一切彻底碾碎的势头,朝着陈镜辞和那鸣响的音叉猛扑过来!同时,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精神冲击,混合着无数更加扭曲、更加恶毒的幻象和低语,如同海啸般砸向陈镜辞已经毫无防护的精神世界!
陈镜辞在音叉鸣响的瞬间,感觉自己的谐律核心与那纯净的频率产生了奇异的连接,大量破碎的、不属于他的信息流——似乎是音叉本身记录的、关于这个中转站未被污染前的结构数据、能量流图、甚至是一些工程师留下的、加密的观测记录片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加上外部那毁灭性的物理与精神攻击同时降临,让他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当场晕厥,指尖与音叉的连接也岌岌可危!
“陈镜辞!!”许未晞目眦欲裂!他刚刚硬扛了“指挥家”因受创而爆发的数波强力反击,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冒着黑气的伤口,此刻看到陈镜辞危在旦夕,想也不想,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御和闪避,将最后一点力量全部灌注于长刀,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血色流星,以近乎自杀的方式,朝着那些扑向陈镜辞的暗紫色触手撞去!
“给老子……断!!!”
血色流星与暗紫色触手洪流轰然对撞!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被更刺耳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尖啸所取代。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
……
光芒散去。
控制室门口,一直紧张监测着的小洁,屏幕上的光纹彻底凝固了。
大厅中央。
那团庞大的“污染核心”巨物,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蠕动、起伏、增生都停止了。表面覆盖的那些暗紫色能量光泽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底下更加破败、锈蚀、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千万年风化的金属和岩石结构。那些疯狂挥舞的触手,大部分已经断裂、消散,少数残留的也软软地垂落下来,不再动弹。空气中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恶臭和粘稠的精神污染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稀释。
而在巨物底部,音叉所在的位置附近。
许未晞单膝跪地,用卷刃严重、裂纹遍布、光芒彻底熄灭的玄色长刀勉强支撑着身体。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被腐蚀的痕迹,鲜血混着黑色的污物流淌,将身下的“沉积物”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黑红。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肺部的杂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似乎随时都会彻底倒下。
在他身前不到两米处,陈镜辞背对着他,同样半跪在地,一只手死死地按在那依旧在发出微弱但稳定清鸣的音叉之上,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的白衬衫几乎被血染透,后背有几道深刻的、仿佛被能量灼烧出的焦痕。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按在音叉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皮肤下,银白色的谐律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般微弱地闪烁,却始终没有彻底消失。音叉的颤鸣声,正随着他指尖光芒的明灭,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持续着。
而在他们与污染核心巨物之间,散落着大量断裂、枯萎、迅速失去活性的污秽组织残骸,以及一片被强行净化出来的、相对“干净”的、铺着破碎金属板的地面。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的死寂。
只有音叉那微弱的颤鸣,许未晞艰难的喘息,以及远处尚未完全停息的、液体滴落的“啪嗒”声,在这片被疯狂洗礼过的空间里,微弱地回响。
几秒钟后,陈镜辞按在音叉上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音叉的颤鸣声,音调突然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不再仅仅是单一的清越频率,而是仿佛……被“调制”了?开始断断续续地、以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摩尔斯电码又像某种古老加密韵律的节奏,鸣响起来。
与此同时,陈镜辞那低垂的头,也缓缓抬了起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亮起了一种近乎灼热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明悟的光芒。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身后几乎变成血人、却依旧死死支撑着没有倒下的许未晞,沾血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用嘶哑到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声音,说道:
“……找到了……”
“工程师的‘钥匙’……不是物体……”
“是……一段‘旋律’……一个‘坐标’……和……”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仿佛陷入沉眠的污染核心巨物,又看了看手中依旧在发出古怪鸣响的音叉。
“……一个……‘邀请’。”
许未晞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在一片粘稠滚烫的血浆和冰冷刺骨的寒流之间反复沉浮。每一次试图凝聚涣散的心神,就有更剧烈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痛楚从身体各处、尤其是胸口那几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不祥暗紫色的伤口处炸开,提醒着他刚才那近乎自杀式的冲撞有多么疯狂。他努力地掀动仿佛灌了铅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先是一片跳跃的光斑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然后是陈镜辞那同样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按在音叉上的背影,白衬衫上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幅肆意泼洒的、残酷的抽象画。
“……找……到……了?”许未晞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和铁锈味。他试图去理解陈镜辞那句话的含义,但大脑如同被搅乱的浆糊,思维迟缓得可怕。“钥匙……不是……玩意儿?” 他艰难地重复着关键词,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四周——除了断裂的触手、枯萎的污秽组织、那团仿佛陷入沉眠但依然散发令人不安气息的巨物,以及陈镜辞手下那依旧在断断续续发出古怪鸣响的音叉,哪有什么像“钥匙”的东西?
“操……”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不是愤怒,而是纯粹的生理性痛苦和茫然。他想挪动一下身体,换个不那么折磨人的姿势,哪怕只是动一动被自己压得发麻的手臂,但仅仅是这个念头,就引发了肋部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黑,差点彻底晕过去。他只能维持着单膝跪地、刀杵地面的别扭姿态,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破败雕像,感受着生命力正随着鲜血一起,缓慢而坚定地从那些狰狞的伤口中流逝。
陈镜辞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按在音叉上的那只手,指尖的银白光芒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只剩下皮肤下血管不自然的搏动,显示着他仍在榨取着最后一丝精神力,维持着与那古怪装置的连接。他背上的焦痕深可见骨,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伤口,带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这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通过音叉传递来的、海啸般的信息流上。
那不仅仅是数据。那是一种……编码的体验。
音叉古怪的颤鸣节奏,像是某种高度压缩的谐律密码,每一个起伏转折,都对应着一段破碎的记忆片段、一张扭曲的结构图纸、一段冰冷的技术参数、或者……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情绪残响——属于工程师的情绪。
陈镜辞闭着眼睛(虽然睁开也看不清什么),眉头紧锁,额角冷汗涔涔,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高速的心算。乐谱在他意识深处自动翻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记录、解析、重组着这些涌入的信息。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狂风暴雨的深海中,试图捞起一颗颗特定颜色珍珠的潜水员,精神力在飞速消耗,意识在信息洪流的冲击下不断摇曳,随时可能彻底崩散。
他看到(或者说感知到)了:
——未被污染前,这座“摇篮”哨站能量中转站的辉煌蓝图。巨大的谐律共鸣塔,如同精密的蜂巢般排列的能量导管阵列,川流不息的维护无人机,还有那些穿着整洁制服、表情严肃或带着好奇的工程师和研究员们匆匆走过的身影。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旧时代科技文明的傲慢与自信。
——然后,是“杂音”的初次出现。某个深层维护日志里,一段被标红的、语气困惑的记录:“D-7区主能量导管壁出现不明谐律共振,频率异常,伴随轻微精神干扰报告。派遣自动化单元扫描,未发现物理破损或外来污染源。怀疑是底层谐律场固有波动叠加效应?”
——污染加剧。更多的异常报告。维修人员开始抱怨“听到管道里有奇怪的声音”,“做完梦会头疼一整天”。尝试使用标准净化协议,效果短暂且……似乎激起了某种“反应”。
——恐慌蔓延。有人开始出现异常行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在控制台上刻写毫无意义的符号,或者沉迷于某些重复性的、无意义的动作。高层下令封锁消息,加强净化力度。
——然后是彻底失控。某个能量节点过载爆炸,炸穿了隔离层,深藏在星球地壳深处、与某种古老混沌存在毗邻(或者说纠缠)的能量脉络被撕裂,“它们”真正地、大规模地涌了进来。不是实体,是纯粹的、具有侵蚀与扭曲特性的谐律污染,以及……承载着那个古老存在破碎恶意的“低语”。
——坚守,溃败,撤退命令。大部分人员撤离,留下自动化防御系统和少数自愿(或被命令)留下的“清理小组”,试图关闭核心,封锁污染。
——工程师,是清理小组的负责人之一,也是最后选择留下的人。不是英勇,日志里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疯狂和……某种病态的责任感?“我造的机器……我了解它们……我能修好……至少……能关上门……”
——再然后,就是漫长而绝望的孤独抗争。一个人,面对逐渐被污染蚕食的庞大系统,面对无孔不入、试图侵蚀他神智的“低语”。他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净化方法,甚至自创了许多离奇的“疗法”——这就是“谐律游乐园”的雏形。他发现强烈的、有序的、带有特定情绪引导的谐律场,可以暂时屏蔽“低语”,稳定心神(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他开始用这种“疗法”对抗自己的疯狂,也用它来“训练”自己日益不稳定的谐律操控力。
——最后,是彻底的失败。污染已经扎根核心,无法根除。他所能做的,只有用尽最后的资源和智慧,将主能源核心区彻底物理封闭,并设置了那个疯狂的双重验证谐律锁。而他最重要的发现——关于这种污染的部分本质特性,以及一个可能与之相关的、来自旧时代数据库最深处的、未被污染的“坐标”信息——他不敢记录在任何可能被“协议”(指摇篮的守护者协议)或标准谐律网络扫描到的地方。他将这些信息,加密、拆解、扭曲,藏进了自己创造的“谐律游乐园”最深处的逻辑里,藏进了这个最后的、需要“理解他的疯狂”才能触发的音叉之中。
——那段“坐标”,指向的并非某个物理地点,而是一个……“频率”。一个极其古老、极其稳定、似乎独立于常规谐律体系之外,却又与这个宇宙基础法则隐隐共鸣的特殊“谐律锚点”。工程师推测,这个“锚点”可能蕴含着理解、甚至对抗这种“杂音污染”的关键。但他自己已无力前往,也无法通过常规手段将信息送出。
——所以,他留下了“邀请”。不是请人去送死,而是……一个疯狂科学家,在彻底沉入黑暗前,将自己未完成的、可能改变一切的“研究结论”,抛向了未知的未来,希望有足够疯狂、足够坚韧、也足够……“不同”的后来者,能捡起它。
信息流终于缓缓减弱、平息。
音叉的颤鸣也渐渐低落下去,最后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嗡嗡声。
陈镜辞猛地睁开眼睛,又是一口鲜血咳出,溅在面前冰冷的地面上。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台过载烧毁的超级计算机,每一个思维回路都在哀鸣,但核心的结论,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了意识深处。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按在音叉上的手。那只手无力地垂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许未晞。
许未晞也正看着他,那双总是燃烧着暴躁或战意的黑眸,此刻被剧痛、失血和疲惫折磨得有些涣散,但深处那点如同不灭野火般的意志,却依然顽强地亮着。
“……说……人话……”许未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老子……快……听不见了……” 这不是夸张,失血过多和剧烈的能量冲击,让他的听觉时断时续,耳鸣尖锐。
陈镜辞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试图组织语言,但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几乎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缓了几口气,才用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语调,嘶哑地说道:
“钥匙……是一段‘坐标谐律’……指向一个……古老的‘谐律锚点’……可能和……污染的源头或本质……有关。”
“工程师……把它加密……藏在游乐园的‘逻辑’里……这个音叉……是最后的……解码器和发射器。”
“他留下的‘邀请’……是邀请我们……如果还有能力……去那个‘锚点’……看看。”
“那里……可能……有答案。”
他顿了顿,看着许未晞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那柄几乎废掉的长刀,补充了一句,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近乎无奈的陈述:
“但我们现在……去不了。”
许未晞听完,沉默了足有十几秒。然后,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表情变得有点扭曲。
“……呵……”他发出一个气音,“绕了……这么大一圈……死了……差点……几次……就为了……一个……‘可能’?和一个……‘去不了’?”
他喘了几口粗气,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依旧散发着淡淡恶臭和危险气息的大厅,又看了看陈镜辞那惨不忍睹的样子。
“这疯子……工程师……”许未晞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真他妈的……会给人……出难题。”
陈镜辞没有回应。他也在评估着现状。两人的伤势都极其严重,尤其是许未晞,失血量已经接近危险阈值,伤口还有污染残留,需要立刻处理。他自己的精神力严重透支,内腑震荡,背上伤口也需要紧急清创和能量中和。装备方面,许未晞的刀近乎报废,自己的乐谱虽在,但短时间内无法支撑高强度的定义法则运用。补给……几乎耗尽。环境……虽然“指挥家”似乎因为音叉的净化冲击和许未晞最后的攻击而暂时陷入了某种“沉寂”或重伤状态,但这里依然是污染核心区,危险从未远离。
更重要的是,那个“坐标谐律”的信息,虽然通过音叉传递给了他,但要如何运用?它只是一段频率数据,没有具体的空间位置描述,也没有导航方法。工程师自己都没搞明白怎么去,只是把它当作一个“重大发现”封存了起来。
回去。这是当前唯一理性,也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回到相对安全的控制室,处理伤口,恢复体力,然后离开这个该死的游乐园和中转站,返回图书馆据点。
至于那个“坐标”和“邀请”……以后再说。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陈镜辞将自己的结论,用最简短的语句,告诉了许未晞。
许未晞听完,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甚至没有力气表示赞同或反对,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就又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失去平衡。
“小洁……”陈镜辞抬起头,看向闸门的方向,用尽力气提高了些许音量,“能……过来吗?我们需要……帮助。”
闸门处,小洁那圆滚滚的身体迟疑地滚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光纹闪烁着犹豫和害怕。它显然感知到了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也“看”到了两位勇士此刻凄惨的模样,更对大厅深处那团沉寂的巨物心怀恐惧。但最终,它对旧主的怀念和对这两位闯过了最终考验的“同行者”的复杂情感占了上风。它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滚过闸门,轮子在粘滑的沉积物上打了好几次滑,才终于靠近了他们。
“勇……勇士……”小洁的合成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你们……伤得好重!小洁……小洁这里有一点应急的……呃……算是医疗胶吧?是老大以前用冷凝树脂和净化药粉调的,过期很久了,但……但可能有点用?还有……控制室还有些干净的布和水……”
“拿过来……”陈镜辞低声道,“先处理……他的伤口……污染残留……优先。”
接下来的时间,是在疼痛、昏沉和机械小机器人手忙脚乱的“护理”中艰难度过的。
小洁从它那小小的、内置的储物格里掏出了几个颜色可疑的、半凝固的胶状物管子,又用它那并不灵活的吸盘手臂,从控制室扯来了一些相对干净的绝缘布条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还算完好的金属水壶(里面居然还有半壶冷凝水)。
陈镜辞强撑着,用最后一点定义谐律,配合小洁找到的“过期医疗胶”,小心翼翼地处理许未晞伤口上那些最危险的、仍在微微蠕动的暗紫色污染残留。这个过程无异于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刮骨疗毒,许未晞疼得浑身肌肉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往下淌,但他硬是一声没吭,只是偶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清理完污染,再用简陋的布条和水进行最基础的包扎止血。小洁的“手艺”可想而知,包扎得歪歪扭扭,松紧不一,但好歹暂时止住了最严重的出血。
轮到陈镜辞自己时,他已经近乎虚脱,只能草草地用剩下的胶和布处理了一下背上最深的伤口,其他的暂时顾不上了。
做完这一切,两人背靠着那根巨大的、已经停止鸣响的音叉下方的金属管道残骸,瘫坐下来,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小洁守在一旁,屏幕光纹黯淡,像一只受惊后疲惫不堪的电子宠物。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那团巨物内部,偶尔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叹息般的能量涟漪波动,提醒着这里并非安全之地。
许未晞闭着眼,感觉黑暗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又被求生的意志强行推回去。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那个……坐标……记住了?”
“嗯。”陈镜辞靠在他旁边,同样闭着眼,声音低微但肯定,“乐谱……记录了。”
“出去以后……怎么说?”许未晞问的是回去之后,如何向雷克他们解释这里的经历,以及……关于“钥匙”和“邀请”的发现。
陈镜辞沉默了片刻。“实话……部分实话。中转站污染严重,清理失败,获取了……一些可能有关的古老数据线索。工程师……已确认死亡。游乐园……是他的遗作和……最后的精神防线。”他顿了顿,“具体的‘坐标’和‘邀请’……暂时不提。需要……进一步分析,确认安全性。”
许未晞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其实并不太关心出去后怎么说,他只是需要听点声音,分散一下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神经的剧痛和昏沉感。
又过了一会儿,陈镜辞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古怪情绪。
“许未晞。”
“嗯?”
“工程师的日志里……有一段……关于他设计那个‘谐律相声’训练最初的构想。”陈镜辞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考古发现,“他说……他发现,当两个人的谐律,在高度紧张和对抗中,却被迫进行最精密的协调与互动时,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喜剧张力’和‘意外共鸣’。这种状态,对于抵抗‘低语’中那种试图制造孤立和恐惧的负面情绪……有微妙的效果。”
许未晞:“……”
他花了足足五秒钟,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然后,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压倒了对疼痛的感知。
“所以……”许未晞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梦呓,“咱们被那疯子逼着……练了那么久的‘相声’……差点练到吐血……是因为他觉得……这玩意儿……能……防抑郁?还能……逗乐?”
“……从现有数据模型分析,”陈镜辞的语气依旧是一本正经的学术腔,尽管内容离谱,“高强度、高精度的谐律协同对抗训练,确实能有效提升个体精神集中度与谐律核心稳定性,客观上增强对精神干扰的抵抗力。至于‘喜剧效果’……可能属于工程师个人……独特的认知美学与心理干预策略的结合。”
许未晞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不可察觉地,嗤笑了一声。
“这疯子……”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真他妈……是个天才。”
陈镜辞没有反驳。在这片被疯狂、污染和死亡浸透的废墟核心,两个遍体鳞伤、靠着过期胶水和破布勉强吊着命的闯入者,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竟然因为一个已逝疯子的“黑色幽默”,而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的……荒诞的慰藉。
至少,他们还活着。
至少,他们拿到了疯子的“遗物”。
至少,他们知道了,这个世界崩坏的乐章中,可能还存在一个……不一样的“音符”。
剩下的,就是先想办法,从这该死的“肠子”里……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