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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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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室恒定而苍白的光线,如同旧时代无影手术灯般笼罩着中央平台,将金属台面的每一道细小划痕、仪表玻璃上的每一粒浮尘都映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原本低沉的设备嗡鸣,此刻被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不稳定、充满了实验性纠错意味的能量波动所取代。那声音并非噪音,却比噪音更令人心神不宁,像是一群无形的、患有强迫症的精灵,正在反复调试着一台庞大而无形的、音准总是差那么一点的管风琴。
许未晞和陈镜辞面对面站在主控制台前那片相对开阔的地毯上,距离不过三步。许未晞已经脱掉了那件沾了些许污渍的作战外套,只穿着贴身的深色训练服,额前几缕略长的黑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随着他每一次急促的呼吸和微小的肌肉调整而轻轻颤动。他双手紧握着玄色长刀的刀柄,刀尖并未指向任何实物,只是斜斜垂向地面,但那刀身之上流转的血色光晕,却如同活物般不断明灭、涨缩、尝试着与空气中另一股力量进行极其别扭的“勾兑”。他的眉头拧得死紧,牙关紧咬,腮帮子微微鼓起,额角和脖颈处青筋隐现,仿佛不是在操控能量,而是在与一头看不见的、脾气暴躁又滑不留手的泥鳅怪兽进行着纯粹意志上的角力。
“不对……又他妈的散了!”许未晞低吼一声,手腕猛地一抖,刀身上凝聚到一半的、与银白能量尝试交织的血色辉光,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噗”地一声轻响,骤然溃散,只留下一片迅速消弭的淡红色能量余烬,和空气中一丝淡淡的、类似铁锈加热后的焦糊味。他烦躁地甩了甩头,汗珠飞溅。“这破‘节点频率’滑得跟泥鳅似的!老子刚搭上去一点边,它自己就扭开了!还有你那‘共振探针’,能不能别那么……那么‘彬彬有礼’?跟请客吃饭似的!那是粪坑里的毒瘤,不是你家钢琴键!”
在他对面,陈镜辞的状态看起来“体面”许多,至少外表如此。他依旧穿着那件浆洗得略显僵硬的白衬衫(在工坊里找到的备用款),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双手十指在身前虚拢,指尖流淌出的银白色定义谐律,如同最精密的3D打印机的喷头,正在空气中快速构建、调整、又时不时崩溃重组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微符文和能量导管构成的立体模型——那正是基于污染“节点”数据模拟出的“共振探针”结构。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透出一种冷玉般的光泽,鼻翼两侧和太阳穴处能看到细密的汗珠,但呼吸却强行维持着一种刻意的平稳节奏,只有那双紧盯着能量模型的琥珀色眼眸,深处不断掠过高速计算带来的细微震颤和偶尔的凝滞,暴露了他精神负荷的沉重。
听到许未晞的抱怨,陈镜辞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微调着几个关键符文的角度。“并非‘彬彬有礼’。”他的声音也有些干涩,但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学术分析腔调,“目标频率具有高度的动态不稳定性与自适应性。粗暴的‘贴合’会立刻引发其防御性相位偏移。‘共振探针’的作用不是强行‘按住’它,而是通过模拟其部分表层谐律特征,进行‘欺骗性耦合’,再在耦合瞬间,导入我们预设的‘不协调放大算法’。”他抬眼,目光掠过许未晞那几乎要冒火的双眼,“而你的‘禁绝’之力融合环节,问题在于渗透时机与能量形态的‘拟态精度’。你释放的‘否定’意志过于……昭然若揭。在耦合完成前,它就感知到了威胁。你需要将‘否定’的核心意图,包裹在一层更温和的、甚至略带‘同化倾向’的能量外衣之下,在最后一刻才骤然转变。”
“包裹?同化倾向?”许未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老子的力量生来就是为了砍碎这些脏东西!你让我对它‘温柔’?还‘同化’?我同化它大爷!”他喘了口气,看着陈镜辞面前那个又一次因为细微参数失衡而局部崩溃、化作一团银白色光屑的探针模型,烦躁地用刀柄末端杵了杵地面。“这都失败多少次了?二十七?二十八?再试下去,你那宝贝脑子没烧坏,老子的谐律核心先要气得自爆了!”
“失败是调试的必要过程。”陈镜辞面无表情地挥手驱散光屑,重新开始构建,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刚才的崩溃只是擦掉黑板上的一个错误公式。“每一次崩溃都提供了数据。你的‘禁绝’之力在第三象限的渗透延迟缩短了0.03秒,但第七象限的拟态波动幅值仍然超标19%。我的探针结构在应对目标频率次级谐振峰突变时的稳定性提升了8%,但核心耦合算法的能量损耗率依然过高。”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在悬浮的乐谱上记录着肉眼难辨的数据流,“我们需要继续。时间有限,但精度要求无限。下一次尝试,将你的初始融合能量强度降低15%,侧重模拟目标频率在低频段的‘粘滞感’。我会将探针的欺骗性耦合层厚度增加5%,并加入一个动态缓冲回路。”
许未晞看着陈镜辞那副“只要算不死就往死里算”的架势,一股无名火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直冲头顶。他真的很想一拳砸在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有道理的俊脸上。但他更知道,陈镜辞是对的。下面那鬼地方,容不得半点差错。这该死的“调试”,再恶心、再憋屈,也得进行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暴躁,闭上眼睛,开始按照陈镜辞那拗口至极的指令,重新调动体内的“禁绝”之力。这感觉比让他连续砍杀一百个怪物还要难受一百倍。他得小心翼翼地收束那咆哮的、斩断一切的本能,捏着鼻子去模拟那种黏腻、混乱、令人作呕的“粘滞感”,还得在这层恶心的伪装下面,藏好那随时准备爆发的“否定”利刃……这简直像是在要求一头习惯了冲锋陷阵的猛虎,去学习猫咪的优雅步伐,还得在步伐中暗藏杀机。
“准备。”陈镜辞的声音传来,他面前,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银白色探针模型已然成型,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仿佛带着微弱吸力的能量场。
许未晞没有睁眼,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作为回应。他手中的玄色长刀再次泛起血光,这一次,那光芒不再锐利逼人,而是显得有些……沉郁?粘稠?甚至边缘微微泛着一点不健康的、接近污染能量颜色的暗沉。他自己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理不适,仿佛刀身都变脏了。
“耦合开始。”陈镜辞指尖轻点,银白探针模型缓缓飘向许未晞刀尖所指的方向,其表面流淌的符文开始与许未晞刀身上那沉郁的血光产生极其微弱的、试探性的接触。
起初,似乎顺利了一点。血光没有立刻激起目标频率(由控制室一个尚能工作的次级谐律发生器模拟出的、令人头晕的噪音场)的强烈排斥,反而像是两滴性质相近的、污浊的油滴,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靠近、接触边缘。
许未晞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踩在了一根绷紧的、涂满了油脂的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失衡。他极力控制着那沉郁血光中属于“禁绝”的本质不要泄露,同时又要维持其“拟态”的稳定性。
陈镜辞全神贯注,瞳孔中倒映着飞速掠过的能量参数,双手如同最精密的调节阀,不断微调着探针的结构与输出。
耦合区域,两种能量开始出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乳交融般的渗透迹象。
就是现在!
“转换!”陈镜辞低喝!
许未晞精神猛然一震,早已蓄势待发的“否定”意志,如同隐藏在温顺皮毛下的毒牙,骤然弹出!沉郁的血光在万分之一秒内,性质发生剧变,从令人不适的粘滞,化为斩断一切的锋锐与冰冷!与此同时,陈镜辞的探针结构也同步巨变,那些用于欺骗耦合的符文瞬间解体,内部预设的“不协调放大算法”如同被引爆的炸药序列,释放出强烈的、专门针对目标频率薄弱环节的定向谐律冲击!
银白与血色的能量在这一刻不再试图融合,而是形成了某种精妙的、相互嵌套增幅的复合攻击结构,狠狠“砸”向模拟的污染节点!
“嗡————!!!”
控制室内,那台模拟污染频率的次级谐律发生器猛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尖锐鸣响!其前方一片扭曲的空气区域,代表目标节点频率的、混乱波动的暗色光影,被这复合冲击正面命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但所有人都“看”到(或者说感知到),那片暗色光影的内部结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猛地荡漾开剧烈的、不规则的涟漪!光影中央,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短暂的“空洞”!空洞边缘的能量流变得极其紊乱、相互冲突,仿佛整体结构在这一瞬间出现了致命的、自我瓦解的征兆!
成功了?!许未晞心中一喜。
然而,那“空洞”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钟。
紧接着,模拟的污染频率场似乎被彻底激怒了,或许是他们的攻击虽然精准,但强度或持续时间仍不足以彻底击溃其自愈机制。整个暗色光影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暴怒的蜂群般,释放出比之前强烈数倍、更加尖锐混乱的反向谐律冲击!这股冲击并非针对他们攻击的那个“节点”,而是无差别地席卷了整个训练区域!
“噗——!”“咔嚓!”
许未晞只觉得一股阴冷、滑腻、充满了恶意窥探感的混乱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谐律防御上,虽然被“禁绝”之力迅速消融大半,但残余的冲击依旧让他胸口一闷,喉头泛起腥甜,握着刀柄的双手虎口发麻,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刀身上血光一阵剧烈摇曳。
陈镜辞面前的银白探针模型则在那狂暴的反冲下,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工艺品,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即“砰”地一声彻底炸散成漫天光点!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血丝,但他硬生生钉在原地,没有倒下,只是双手迅速收回,在胸前结出一个稳固精神核心的防御印诀,银白色的光芒在体表急促闪烁,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精神力场。
控制室内,刺耳的警报声被刚才的冲击激发,尖锐地响了几声,又因为能源限制而迅速低落下去,只剩下断续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嘀、嘀”声。空气中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特有的焦糊味和臭氧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陈镜辞的血腥气。
角落里,小洁早已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屏幕暗着,假装自己不存在。
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和远处设备苟延残喘的低鸣。
许未晞抹了把嘴角,没看到血,但口腔里确实有铁锈味。他看向陈镜辞,看到那缕刺目的血红,瞳孔微微一缩。“喂,你……”
“无妨。精神力反噬,轻微内腑震荡。”陈镜辞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平稳。他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擦去嘴角血迹,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只是在擦拭不小心沾上的灰尘。“攻击策略正确,协同时机基本准确。我们成功在模拟场中,制造出了理论上的‘通路裂隙’,虽然持续时间不足预期值的四分之一,且引发了超出预估强度的范围性反噬。”他抬眼,目光里没有失败的气馁,反而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研究者的专注,“数据很有价值。反噬强度揭示了目标频率场的‘群体应激阈值’与‘非线性反馈系数’。下一次,我们需要在‘复合冲击’中,加入一个预设的、针对这种范围反噬的‘谐律消波器’,并略微延长‘不协调放大’的作用时间,哪怕只多0.05秒……”
“还来?!”许未晞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再来一次,你那口血就得喷老子一脸了!”
“必要的代价。”陈镜辞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乐谱,上面自动记录着刚才爆炸性的数据流,“我们的模型更精确了。距离成功,只差最后的参数微调与……一点运气。”他看向许未晞,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你感觉到了吗?就在我们攻击命中、裂隙打开的那一瞬间……虽然短暂,但那确实是‘通路’存在的证明。我们走的方向没错。”
许未晞沉默着。他确实感觉到了。在那一刹那的“空洞”中,模拟污染场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确实消失了,虽然只有一瞬。那感觉,就像在深不见底的污浊泥潭底部,突然凿开了一个通向清澈水源的、极其微小的孔洞。希望渺茫得可怜,但……确实是希望。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又看了看刀身上尚未完全平复的、残留着些许紊乱波动的血色光晕。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陈镜辞,从对方那虽然狼狈却依旧挺拔、专注的身影上,仿佛汲取到了一种奇怪的力量。
“他妈的……”许未晞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这该死的训练,骂下面那该死的污染,还是在骂非要坚持的自己。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和手腕,重新握紧了刀柄,刀身上的血光再次开始凝聚,这一次,少了些急躁,多了些沉凝的狠劲。
“行,书呆子,算你狠。”他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最后三次。调不好,老子就按自己的法子,直接下去砍他娘的。反正百分之五的概率,横竖都是赌。”
陈镜辞点了点头,没有对“最后三次”的限定发表意见,只是指尖再次亮起银白的光芒,开始构建一个根据最新数据优化过的、结构更加繁复精巧却也更加脆弱的“共振探针”模型。
“开始吧。这次,注意我给出的‘消波器’启动信号。它的符文标记是倒置的菲波那契螺旋,颜色会是淡青色……”
控制室内,苍白的光线下,能量调试那令人神经紧绷的“乐章”,再次奏响。只是这一次,两个演奏者的眼中,除了疲惫与坚持,都多了一丝近乎赌徒般的、决绝的微光。
控制室内,时间如同被过度拉伸又反复捶打的金属,在苍白恒定的灯光下、在能量调试失败的余波与短暂成功的微光交替中,艰难地向前蠕动了不知道多久。空气里那焦糊、臭氧与淡淡血腥混合的气味,已经沉淀成一种粘稠的背景,如同陈旧实验室里永远洗不掉的药剂印记,附着在每一次呼吸的末端,提醒着刚才那二十七次(许未晞已懒得计数,是陈镜辞在乐谱角落以微小字迹精准记录着)或惨烈或接近成功的尝试所付出的代价。
许未晞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汗水已经将深色训练服的前襟后背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精悍却略显透支的肌肉线条。他将玄色长刀横在膝上,刀身上原本流转不息的血色光晕此刻黯淡了许多,如同剧烈燃烧后的余烬,只是偶尔才随着他尚未完全平息的呼吸,微弱地闪烁一下。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不是纯粹体力耗尽的虚脱,而是一种更深的、源自谐律核心过度压榨和精神持续高度紧绷后的疲惫。脑子里像塞了一团被反复搅拌又晒干的浆糊,嗡嗡作响,连骂人的力气似乎都暂时欠费了。他侧过头,看着几米外同样倚着控制台另一侧、闭目调息的陈镜辞。
陈镜辞的状态看起来……更“干净”,但也绝谈不上好。他的白衬衫依旧整齐,只是领口处能看到汗湿的深色痕迹,挽起的袖口下,小臂皮肤因为反复高强度的能量输出与精密操控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皮下的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微微搏动。他脸上没有许未晞那种淋漓的汗迹,但那种冷玉般的苍白更加明显,嘴唇几乎失了血色,闭合的眼睑下,眼球在快速而不规则地轻微颤动,显示着精神世界仍在高速处理着海量的数据与反馈。他的呼吸极其轻微绵长,但每一次吸气时,胸口细微的起伏都显得有些滞涩,显然之前精神力反噬造成的内部震荡并未完全平复。
角落里,小洁将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塞在了一个闲置的仪器推车下面,只露出半个“脑袋”(显示屏),屏幕光纹调到了最低的节能模式,呈一种暗淡的、待机般的浅蓝色,但它传感器阵列的微光表明它仍在警惕地关注着周围,尤其是那两位几乎要被自己折腾散架的“勇士”。
沉默持续了片刻,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两人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声。
“最后三次……”许未晞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皮,“你他娘的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用了个干净。”他说的是之前自己立下的“最后三次”尝试的约定。而就在刚才,他们完成了第三十次(也是约定的最后一次)协同冲击。结果……介于第二十八次的彻底失败引发小型能量乱流(炸毁了控制室一角的老旧通风口滤网,落下一堆陈年灰尘)和第二十九次那短暂却真实的、维持了接近0.8秒的“通路裂隙”之间——他们成功在模拟污染场中撕开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直径约半米、持续约1.2秒的“空洞”,并且引发的范围反噬被陈镜辞新加入的“谐律消波器”结构有效削弱了超过六成。代价是,陈镜辞在维持消波器稳定时,精神力负荷再次触及临界点,鼻孔渗出了细微的血丝,被他迅速而隐蔽地擦去;许未晞则在“复合冲击”转换的瞬间,因为过度追求“拟态精度”而导致部分“禁绝”之力回路出现短暂紊乱,右臂经络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现在还有些发麻。
陈镜辞缓缓睁开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因消耗过度而显得有些暗淡,但深处的理性光芒未曾熄灭。他没有回应许未晞关于“客气”的指控,而是直接进入了分析总结模式:“第三十次协同成功率评估:87%。通路裂隙稳定性、持续时间、反噬削弱率均达到预设最低作战标准阈值。协同时机误差控制在正负0.01秒内,能量形态拟态匹配度提升至92%,‘禁绝’核心意志泄露率降至3%以下。”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知自身的状态,“我方损耗:精神力储备剩余约四成,轻微内腑震荡已基本稳定,可控。你方右臂经络轻微紊乱,预计一小时内可自行恢复,不影响基础战力。”
许未晞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刺痛的右臂,感受着那股麻痒正在缓慢消退,哼了一声:“也就是说,理论上的‘钥匙孔’咱们算是勉强能捅开了,虽然手还有点抖,眼还有点花。”
“可以这样理解。”陈镜辞点头,他扶着控制台边缘,慢慢站直身体,动作比平时略显迟缓。“模拟环境与真实污染核心存在必然差异,尤其是精神污染层面的直接冲击,无法完全模拟。实战风险系数仍需上调至少30%。但……我们已具备尝试的初步条件。”
他目光投向控制室深处,那面刻满癫狂绝笔的墙壁旁边,一道之前被大型设备柜半掩着的、更加厚重的合金闸门。闸门表面没有任何涂鸦或标签,只有冰冷的金属原色和严丝合缝的机械结构,门中央是一个需要多重验证的复杂控制面板,面板上方,一个红色的、不断缓慢闪烁的“隔离锁死”指示灯,如同黑暗中不祥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门后区域的致命性。那就是工程师日志中提到的、通往“主能源核心-已封闭隔离”区域的最后通道,也是他将“钥匙”埋葬之处的前厅。
“现在的问题,是这扇门本身。”陈镜辞走向那道闸门,许未晞也撑起身子,拎着刀跟了过去。小洁犹豫了一下,还是滚动着轮子,保持着安全距离跟在后面。
闸门控制面板上,除了那个刺目的红闪指示灯,还有几个暗淡的物理仪表和状态屏幕。大部分屏幕漆黑,少数亮着的,显示着诸如“气压平衡:失压”、“辐射水平:高(屏蔽中)”、“谐律场强度:极端紊乱”、“生物污染浓度:超出量程”等令人头皮发麻的读数。面板下方,是几个不同规格的物理接口、一个需要插入某种特殊密钥卡的卡槽、一个指纹/虹膜识别器(镜头已蒙尘)、以及一个老式的、带金属防护盖的数字键盘。
“物理闸门,多重电子锁,独立能源供应,还连着自毁程序。”许未晞扫了一眼那些令人绝望的读数和复杂的锁具,“那个疯子还真是把看家本事都用在堵自己后路上了。”
“不仅于此。”陈镜辞已经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面板下方一个不太起眼的、刻着精细符文的金属盖板。他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定义谐律,轻轻拂过盖板边缘。“这里……有强谐律场加密的痕迹。是比工坊门禁更高级的、与整个站点深层防御协议绑定的谐律锁。即使我们能用物理方式或破解电子密码打开部分机械锁,这个谐律锁不解除,闸门也无法真正开启,强行尝试只会立刻触发他预设的‘能量过载自毁’。”
“谐律锁?”许未晞皱眉,“什么频率?能像开控制室门那样,用咱们那套‘二重唱’糊弄过去吗?”
陈镜辞摇了摇头,脸色凝重:“频率特征……极其古怪。不是标准的秩序谐律,也不是纯粹的混沌波动。”他示意许未晞也感知一下。
许未晞将手虚按在盖板上方,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感知。下一刻,他眉头猛地一跳,迅速收回了手,脸上露出混杂着恶心和困惑的表情。“这什么鬼东西?又像噪音又像音乐,乱七八糟搅在一起,还他妈的……有点耳熟?”他努力回忆着那瞬间感知到的、极其复杂混乱的谐律特征,忽然,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陈镜辞,“等等……这调调……怎么有点像……”
“……‘谐律游乐园’里,那些设施运转时的背景谐律杂波?”陈镜辞替他说了出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警惕,“准确说,是那些看似荒诞的训练设施,其能量回路运行时,产生的、被刻意调整过的、带有特定‘不协调’和‘趣味性’因子的复合谐律场。工程师将他自己的‘创作风格’,融入了最终的门锁之中。”
许未晞感到一阵荒谬绝伦的头疼:“所以,想开这扇通往粪坑的门,我们得先理解并重现那个疯子建游乐园时的‘艺术灵感’和‘幽默感’?还得用谐律的方式表达出来,让这把锁觉得‘哦,是同好,请进’?”
“逻辑上……是的。”陈镜辞站起身,环顾控制室,目光最终落回主屏幕上那定格的、最后一句日志——“钥匙在‘旋律’里……答案在‘杂音’中……疯子才知道真相……”。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咀嚼每一个字的分量。“或许,我们一直理解错了方向。这不仅仅是藏匿地点的谜语,也是打开最后屏障的‘钥匙’本身。‘旋律’与‘杂音’……在这里,可能特指他留下的两种谐律特征。我们需要在‘崩坏的交响’(即门外恐怖的污染场)中,找到并重现那个‘唯一不协调的音符’——也就是他留在这把谐律锁里的、独属于他的‘游乐园谐律印记’。只有与这个‘印记’共鸣,才能安全解除谐律锁,而不触发自毁。”
他看向许未晞,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一丝不确定:“这意味着,我们可能需要……暂时放下刚才千辛万苦调试出的、用于对抗污染的‘不协调重音’,转而尝试去理解、模拟、甚至……短暂地‘扮演’工程师的思维模式,用他的‘谐律语言’,与这把锁对话。”
许未晞沉默了。这个要求比之前所有精密协同训练加起来,都更让他感到抵触和……一丝隐隐的不安。模仿那个疯子的谐律?那会不会像在黑暗中主动去触摸那些冰冷的、癫狂的刻痕?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那种绝望与扭曲所浸染?
“有……有别的办法吗?”许未晞声音干涩地问,“比如,找到他可能留下的密钥卡?或者,强行破解电子锁和物理锁,然后赌一把,在自毁程序启动前,用咱们的‘不协调重音’强行轰开一条路冲进去?”
陈镜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密钥卡下落不明,可能在他身上,也可能被销毁。强行破解电子及物理锁,以我们现有的工具和知识储备,成功率低于10%,且必然触发警报。在自毁程序启动(预计反应时间不超过3秒)到能量过载爆发(预估延迟2-5秒)的极短时间内,顶着极端恶劣环境,用我们尚未经过实战检验的‘不协调重音’尝试撕开裂隙并穿越……综合成功率,低于1%。且大概率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崩溃,波及整个中转站上层,包括工坊和可能还在外围徘徊的雷克他们。”
低于1%。近乎必死,还可能连累他人。
许未晞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那道冰冷的闸门,盯着那个缓缓闪烁的红灯,仿佛要把它瞪穿。控制室内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只有设备嗡鸣和红灯闪烁时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的“滴”声。
小洁小心翼翼地滚动到他们脚边,屏幕光纹亮起,合成音带着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勇士们……老大他……虽然最后变得很奇怪,但他以前……真的很厉害。他做的那些东西,虽然看着可笑,但里面真的有……有他想让人快乐、让人变强、让人在绝望里还能找到一点‘不一样’的心思。这个锁……可能就是他留下的最后一道‘谜题’,也是最后一道……考验吧。他觉得,能理解他这套‘歪理’的,才配拿走他藏起来的东西。”
许未晞低头看向这个破烂的小机器人,难得没有反驳或嘲讽。他能理解小洁话语里那点微弱的、对旧主的维护和复杂的感情。
“理解他的‘歪理’……”陈镜辞低声重复,目光再次扫过控制室——墙上癫狂的刻痕,屏幕上冰冷的日志,还有记忆中工坊里那些荒诞却精巧的发明。“或许,我们不需要完全理解他的疯狂,但需要捕捉到他谐律中那一点……‘不同’。那点即使在绝望和污染中,依然试图用‘秩序’去创造‘趣味’,用‘规则’去包裹‘意外’,在崩坏的边缘固执地弹奏着跑调乐章的核心特质。”
他重新看向许未晞,眼神里多了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断:“再试一次。不是对抗训练,而是……模仿与重构。以我的定义谐律为基础框架,模拟其‘秩序’与‘精密’的部分。而你……”他停顿了一下,“我需要你尝试将‘禁绝’之力中,那种斩断一切、否定一切的绝对意志,暂时‘转化’为一种……更加‘任性’的、‘不按常理出牌’的、甚至带点‘恶作剧’感的能量特质。不是破坏,而是……‘搅局’。就像在严肃的交响乐中,突然插入一段荒诞的、跑调的口哨。”
许未晞的表情精彩极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把用来砍碎一切污秽与不公的“禁绝”之力,变成“恶作剧的口哨”?
“你……确定没被那疯子的‘低语’污染了脑子?”许未晞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逻辑上可行。”陈镜辞无视了他的质疑,已经开始在乐谱上快速勾勒新的能量模型草图,“‘禁绝’的本质是对‘既定异常’的否定与裁决。但其表现形式可以多样。在面对混沌污染时,它表现为锋锐的净化与斩断。而面对这把锁……或许,我们需要它表现出对‘刻板秩序’的某种‘叛逆性干扰’,一种在规则框架内,制造‘无害意外’的能力。这同样是‘否定’的一种形式——否定‘一成不变’。”
许未晞闭上眼睛,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知道陈镜辞说的有道理,至少从那个疯子工程师的角度看,很有道理。但这感觉……真他妈比吞了只苍蝇还难受。
“……怎么弄?”他最终,几乎是认命般地,闷声问道。
“回忆。”陈镜辞说,“回忆你在‘游乐园’里经历的那些荒诞训练时的感觉。不是烦躁,而是试着去捕捉那些装置运行时,能量流动中那种……故意的‘笨拙’,刻意的‘不完美’,以及隐藏在滑稽外表下,试图引导你进行某种特定谐律操作的‘意图’。然后,尝试让你的谐律,带上一点点那种‘意图’的色彩。不需要多,一丝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我来编织和引导。”
许未晞努力搜刮着记忆。旋转咖啡杯那走调的儿歌和笨拙的晃动……穿针引线台上那粗大的针和乱七八糟的线……沙画区结块的沙子和可笑的创作指南……还有水床体验馆里那潭黑绿的沉积物和破烂的控制台……这些画面混杂着当时那种荒谬、烦躁、却又隐隐有一丝“这他妈什么鬼”的新奇感,涌上心头。
他再次握住刀柄,这一次,没有立刻凝聚力量,而是尝试着放松,让感知回溯,让情绪沉浸到那种古怪的、被强行拉入一场荒诞剧的体验中。慢慢地,刀身上开始浮现血光,但那光芒不再凌厉,而是显得有些……闪烁不定?甚至边缘泛起一点点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类似劣质霓虹灯般的杂色光晕?
陈镜辞眼睛微微一亮,指尖银光流转,开始构建一个与之前“共振探针”截然不同的、结构更加松散、甚至故意留下一些“非最优”能量回路的新模型。这个模型不再追求绝对的秩序与稳定,反而在关键节点预设了一些看似冗余、甚至可能引发微小能量湍流的“装饰性结构”。
两人再次相对而立,调整呼吸,目光交汇,无形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
然后,陈镜辞指尖的银白能量模型,与许未晞刀身上那闪烁不定、带着一丝荒诞感的血色光晕,同时、轻柔地、试探性地,向着闸门控制面板下方那个刻着符文的金属盖板——那个最后的谐律锁——接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