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姐》一夕风月

1、序

　　我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脑袋比灌铅沉重。光穿过云照进窗，小区楼外油绿色的叶子正在取景框里招摇地晃。

　　世界是一颗刚从杯中化开的泡腾片，薄荷味的气泡漫上来，崭新又繁盛，让我觉得今天的世界好极了。

　　在没接到被公司辞退的电话之前，我一直有这种错觉。

　　挂断电话，我有点想再睡一觉，但是太阳穴突突跳，我的神经和血管在叫嚣，继续摆烂吧，你这个可耻的摆烂者！

　　语气与译制腔相仿，我完全不会怀疑，我的大脑在那一刻想自行了断。

　　如果脑子能够长出腿从头盖骨里蹦出来，它肯定早就离开我了。

　　人在烦躁时，思维总是格外活跃，即便是身为摆烂者的我，也做不到刚起床又睡觉，因为——这真的烂到家了。

　　手机屏幕一触即亮。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昨天忘了把肉放进冷藏区解冻，这一定是一场蓄意报复，十小时前的我对自己不满，所以今天只能靠吃鸡蛋苟活。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篇小说，我不会蠢到浪费笔墨，详细描写那颗刚打进碗里就散开的蛋，但我不是小说里的人物，所以我写，我气急败坏地写。

　　天杀的！碗里面已经有一颗蛋了，连你也要和我过不去吗？

　　把好蛋和坏蛋一起倒进垃圾桶，靠鸡蛋苟活的念头越发微弱，没有鸡蛋我也能活，我顽强地活。

　　吃掉一根青瓜，生命体征维持良好，可是直到坐上地铁，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

　　我的左脑和右脑互搏，其中一定有一颗坏掉了。

　　戴上降噪耳机，就听不见地铁每经行一站通报一次的机械音。

　　我抓着栏杆，耳机里的摇滚乐像热武器，精准无情地射杀每一个大马金刀岔开腿稳占两人座位的中年男人，顺便把车厢和经行的轨道也轰了个稀巴烂。

　　「毁灭吧，大家全都一起去死吧！哈哈。」

　　我心潮澎湃，想象自己是一只丢了工作的社畜丧尸，骄傲地挺起胸膛，迎着枪口冲杀过去，为这个糟糕的世界终于被炸成烟花而欣喜。

　　地铁飞驰，车窗玻璃时而亮得像霓虹灯，时而黯淡得像我牛马般的人生。

　　脖子左侧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似轻微的疼痛，又似痉挛。

　　上周我去看过医生，挂的是专家号，专家拿着单子一会儿说我这症状是亚临床甲减，一会儿又说我得了颈椎病。去找下一个医生，他想拿我冲业绩，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说我神经紧绷，太紧张，不排除患有焦虑症的可能性，建议做全面检查。

　　我检查你个**！

　　天杀的，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以戴着耳机摸着左脖子的滑稽姿势转过身，和地铁里最好看的那个人对上视线。

　　耳畔的摇滚乐正在射杀我，隔着人潮，穿雪白大衣的女人看了我一眼。

　　她对我轻轻笑了笑，和平鸽从枪口展翅飞出，柔藤绕树，春花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