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87、林黛玉失心明恩仇 贾宝玉苦心欲成饼

　　宝玉一愣，在他的记忆里，这大观园里姐姐妹妹虽多，大部分都叫他宝哥哥宝兄弟，只有黛玉和湘云两个叫他二哥哥，其中湘云又因为咬舌经常喊成爱哥哥还常被黛玉取笑，所以正宗正版的二哥哥就只有黛玉才会这么叫他。
　　别人或许会以为黛玉刚才昏迷，这会子叫错也没什么大不了，情人间这种称呼上的细节却是极为碍眼，大到可以认为有了大矛盾或者认错人的地步。
　　细细审视着黛玉因为疲惫不堪显得无神的小脸，宝玉担心的问道：“林妹妹，你莫不是伤心过了头，我是你的宝玉你的二哥哥，不是人人都叫的宝哥哥。”
　　黛玉无可无不可的瞧了他一眼道：“我都已经没有心了，又怎么会伤到心呢？二哥哥也罢宝哥哥也罢，你现在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我房里，没的让人知道了笑话。”
　　宝玉听她这话大不寻常，禁不住伸手抚了她额头一下道：“没发烧啊，怎么这会子说起什么胡话了。你要是没了心了，又怎么会这么活生生的跟我说话，还真当你是比干啊。”
　　黛玉伸手打掉他的手，起身推开他道：“哪个跟你胡闹了？既然这心是个负累，没了也好不是？你要说话，就坐好了好好说，怎么总是动手动脚的？你我虽是未婚夫妻，可也要谨守礼教大防，这深夜相处本就不对，你还在这里说些疯言疯语，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宝玉越发感到奇怪了，这种口气断然不是黛玉平时的做派，倒是有了宝钗往日的八九分样子，心里暗叫不妙，又有些不甘心的凑上去道：“我们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子了？便是往日我们没有订亲的时候，也是情同手足向来不生分的，妹妹一向跟我一样不喜欢受到礼教束缚，什么时候计较起这个来。”
　　黛玉冷笑一声道：“往日我那是瞎了眼睛自甘下贱，错将仇人当亲人。这会子我还没成了贾林氏，你就这么不尊重我，若是以后我们当真成了亲，你还不把我当窑姐粉头一样的耍？”
　　宝玉大惊，也顾不得什么的上前拥住她叫道：“林妹妹林妹妹，你且醒一醒，莫让仇恨冲昏了头脑，我们是亲人爱人，不是什么仇人！上辈子的恩怨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事啊！”
　　黛玉也不挣扎，只冷笑着道：“你们贾家的人都是高手，你要怎样我一个小女子自然反抗不过。只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劝你一句，你就是这会子要了我的身子，也一样得不到我的心，它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了。你若是一切好好的按照礼数来，我也会遵照本分做你的妻子，别的什么以后就别在我眼前演戏了。我不喜欢看戏，尤其是这种热闹的。”
　　她这话简直就是冰冷到了极点，宝玉浑身的血液像是凉了大半，看着黛玉一脸讥诮不屑的表情心如刀割：为什么为什么，他辛辛苦苦的忙了一场，到最后竟然还是这么个结局，难道这命运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吗？
　　这会子紫鹃二红听得房里动静不对劲，悄没声的走过来看究竟，刚好看到宝玉强搂住黛玉的样子，禁不住全都绯红了脸蛋，心里啐了宝玉一口好没羞，却又忍不住偷眼细瞧，这一瞧倒瞧出个不对劲来，因为宝黛两个现在根本就不是那种夫妻间该有的如胶似膝，一个两个表情木然冰冷，不像是情人倒像是仇人。
　　依黛玉的精细怎么会觉察不到她们的动静，不但没有出言斥责，反倒软了身子偎在宝玉怀里，声音低低的道：“紫鹃她们在看着，今儿就便宜你一回，你想怎样都可以，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情。”
　　她这话虽然强装镇静，却是瞬间血红了脸庞，身子更是隐藏不住的发抖，但却没有一丝儿的反悔，显见心智还是清楚明白的。
　　宝玉心如刀割，浑身上下的提不起一点子力气，更别说对黛玉做什么事情了，头脑里努力回忆着风月宝鉴里关于黛玉家的事情细节，那本来就是他极为关注的，所以记得格外留心。可是风月宝鉴的记录本来就是个大概，当时播放的又快，他只记得林如海和贾敏是真死了的，黛玉的弟弟烟玉却是被偷偷送进了寺庙，死的那个只是庙里从小找的替身，后来他也在苏州出家为僧，无意中看到一个跟黛玉长得十分相似的小和尚，仔细查问下来才发现他竟然就是那个本该死了的烟玉。当时宝玉只是因为妙玉之死内疚于心，出家也是为了避避风头，自从见到烟玉以后便绝了出世的念头，武功才学倾囊相授，苦心教导烟玉成才。
　　想来也是，林家本就是开国元勋，七代列侯，若说因为□□破家身亡不算奇怪，若是连个后代都保不住绝了嗣，那林如海和贾敏两个就是死了也要黑发覆面倒仰棺材，到了阴间也得不到祖宗的原谅。
　　只是那烟玉自小在寺庙长大，对于父母亲情十分淡薄，却对佛学信念甚笃，不但没有继承宝玉遗愿为贾林两家报仇，反而潜心佛学开宗明义，成为□□一代高僧。宝玉本想才选完毕，带了黛玉两个苏州一行时让两人相认，现在看来什么事情都要提前了。
　　这么想着，宝玉仿佛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一般，盯着黛玉道：“若是因为你父母之仇，你恨我我也没什么办法。可是你就是不替自己想想，也要为你们林家为你的亲生弟弟想想才是。”
　　黛玉怒道：“不准你说起我弟弟，若不是你们家下手狠毒，他小小年纪又怎会无辜死去？你前些日跟我说起老太太那句话，还说我们家都死绝了，怎么这会子我又多出个弟弟来？你终日的胡说八道的对着我也就罢了，不准你编排我父亲，他对娘亲情深一片，又怎么会在外面另有孩子？”
　　宝玉见她情绪激动，知道这会子绕不得圈子，便也直截了当的道：“我说你那个叫做烟玉的弟弟没死，他现在还好好的在苏州活着！不管你现在信与不信，姑父姑母去世，我们两家是两败俱伤，这种事情只怨造化弄人，并非人力可以挽回。只是老祖宗并非就是无情无义，她不但跟皇上做了交易保住了你，还提前跟姑妈设计好保住了你们林家最后一丝血脉，你这样子一股脑的恨上我们家，对于你对于你们林家又有什么好处？”
　　黛玉见他说的认真，心里也有了几分指望，起身望定他道：“今儿你就好好跟我说说。若是合情合理我自然信你，若是还像以前那样胡说八道的，你就别怪我喊人撵了你走！我们自小里一起长大的，你又从来没出过京城，这些个事情又怎会知道？我弟弟当年死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人是断然不会认错的，娘亲也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死，这种事情又怎会做的假来？”
　　宝玉听她言语逻辑一如常人，也不再是刚才冷冰冰的样子，知道她心智渐渐正常，便也耐下性子细细解说道：“关于姑母的死我这里不想多说，毕竟其中牵涉到姑父良多，你这会子不适合听这个。你只要记住一点：我打小就听老祖宗说过，姑母跟我一样，也是我们家族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寻常的暗器毒药都是伤不了她的，更别说是杀了她。你要知道凡是我们这种练内功的都有自己的罩门，这是除了自己的师父，便是一般亲人也不会告诉。罩门不破人就不会死，罩门一破身上的毒性伤病全都发作；按照当年链二哥哥回来的描述，姑母当年就是罩门被破而死，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后来老祖宗写信问你父亲，他又推说不知，她才会因此上怀疑了你父亲，对你父亲有所怨怼也是难免，说了那样的话也是一个做母亲的常理。”
　　黛玉听他意思是父亲害死了母亲，不由得又要大怒，一想到他连罩门这种机密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心里又有些犹豫，忍不住呛声道：“你说的这些个都不过是你们自己的推测和说法罢了，没有真凭实据的就不要胡乱污蔑人。我父亲对娘亲情深一片，后来也是因为思念成疾不药而亡，他怎么可能会害死娘亲？”
　　宝玉也不跟她计较，继续往下说道：“你说的话我自然相信，我也希望不是姑父害了姑母。我早些时一再的提醒你要时刻记得你父亲临死前的那句话，凡事不可过于执着，可惜你始终没有听了进去。这世间的事情最难说清的就是一个情字，最难看开的也是一个情字，你今天因为我们两家的事情跟我翻脸，就没想过姑父姑母也会因为两家的事情和我们现在一样？老祖宗自小便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养大，就是希望我们两个在真情以外还有亲情，到头来多少也能化解我们两家的仇恨。你可记得我们订亲的那天，老祖宗读完懿旨后的那句话吗？这样做想来也是当年姑父的意思，包括姑母在内，又有哪个希望我们现在闹成这个样子？”
　　黛玉一怔，转而心头觉得一阵剧痛，瞬间脸上全无血色，身子不支倒在宝玉怀里，只是嘴里依然喃喃的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那为什么老祖宗跟你说的不一样？她说我们家是叛臣，我爹是贪官，我娘和我弟弟都是因为被我爹连累而死，我爹把我送过来就是来赎罪的；她还给我看了我爹的亲笔信，信里也说他对不起你们家，要我不要记恨你们家，好好，好好做你的妻子，就当是替他还债了。”
　　宝玉苦笑了一下，心道这林如海还真是用心良苦，为了保住儿子就舍得牺牲女儿，若是烟玉以后长大了不做高僧回来复仇，那样杀的岂不就是自己姐姐的孩子？说来这黛玉不仅仅是个政治抵押还是个可怜的人质，真要是到了那步田地姐弟两个都会生不如死。
　　这些话他现在自然不会跟黛玉讲明，以后也不打算讲明。贾母为了将黛玉改造成一个没心没肺心如铁石的豪门主妇舍得下猛药，他却想将黛玉改造成一个热情爽朗健康活泼又不失本心的爱人，两人这么拉扯下去，到头来难保黛玉不会变成一个怪物，这可就完全违背了他当初的本意。
　　这样想着，宝玉也觉得心头一阵浮躁，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是现实一会是风月宝鉴里的事，浑身仿佛像要炸开一般，忍不住抱住脑袋滚翻在地，痛得面无人色。
　　紫鹃二红两个再也看不下去，急急忙忙的走出来一人扶住一个，可是两个人虽说都是面无血色痛苦不堪，身上却是没有任何伤痕什么的，紫鹃一下子泪水模糊了眼睛，禁不住抱着黛玉看着宝玉的哭出声来。
　　二红却是个经过一些世面的，急忙上前一把封住了紫鹃的嘴巴，低声喝道：“都这会子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号哭？若是惊动了其他人又是一场是非。他们两个又不是头回这样了，你怎么还是慌慌张张的？我在这里替他们活血过宫，你亲自跑一趟蘅芜院，让宝姑娘赶紧的将那块玉送回来，迟了可就要出大事了。”
　　紫鹃本是关心宝黛两个过甚，现如今吃她一喝，脑筋反应过来，知道二红说的在理，急忙招呼着让雪雁春纤两个进来帮着二红将两人抬到床上并排躺下，自己挑了灯笼一经里直奔蘅芜院过来。
　　刚好宝钗这会子也刚从家回来尚未歇息，见得紫鹃慌慌张张的跑来知道肯定是黛玉出了什么事情，急忙吩咐莺儿不许对湘云宝琴两个声张，自己赶紧带了四儿随着紫鹃过去。
　　一路行来，虽然紫鹃仍然有些语焉不详，宝钗听得宝黛两个一起出事却是唬了一跳。她本以为是自己母亲这边没听劝告对黛玉做了什么，是以不想声张让别人知道，这会子知道宝玉也出了事情，心下计较一番还是决定派了四儿过去给贾母送个信儿，只是说法上没有紫鹃说的那么恐怖，只说宝黛两个又闹了口角，要老人家不要担心，有什么事情自会及时通报。
　　及待到了潇湘馆，见到宝黛两个都是面如金纸呼吸微薄，心头一痛差点也要哭出声来，只是她向来坚忍，这会子又要主持大局，强忍住心头的悲痛将那玉从胸前取了下来，亲自上去先放在宝玉胸口位置。
　　说来也怪，那玉一接触到宝玉的身子，原本暗淡无光的一块玉石马上放出五色毫光，姹紫嫣红五彩缤纷的从宝玉胸前绽放开来，众人被强光照花了眼睛，一个个抬手相挡，只觉得宝钗三人全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一如神仙中人。好在那光也只是亮了一下，宝玉便悠然醒来，虽然还是满面痛苦，好在瞧着已无大碍。
　　宝钗这才觉得自己将手放在宝玉胸前不雅，不由得又想起他两次将手放到自己胸前的事，面上一红赶紧的将玉从宝玉身上拿开又放回黛玉身上，这回却是没有什么五色毫光出现，黛玉幽幽醒转犹如噩梦初醒，除了有些怔忡愕然，倒也并不像宝玉仍那么痛苦。
　　这会子紫鹃递上水来，黛玉就着漱了一下，转头瞧见宝钗关切的目光心头一暖道：“有劳姐姐了。这么晚了还打扰姐姐过来，真是过意不去。”
　　宝钗摇摇头，一经里将黛玉搂在怀里，细细的替她理顺脸上的发丝，抚平弄花的妆容嗔道：“都这会子了还跟姐姐客气，自家姐妹的这有什么？我那时这样了，妹妹和宝兄弟不也是第一个跑去救我的吗？平时里姐妹间难免有些小摩擦不痛快，到了关键时候见到的才是真情啊！”
　　“关键时候见到的才是真情。”黛玉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再瞧瞧一旁满脸痛苦，却依旧不舍不弃的望着她的宝玉，强忍着想要抱他在怀的冲动，却转身对宝钗道：“姐姐这话说的简直对极了。想想我们三个，平日里斗得气也多，相依相扶的时候也不少，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不可更改的缘分？好姐姐，既然这块石头对我们来说都是命根子，也就是说我们三个的缘分是不可更改的，我们何苦这么要死要活的非要分开，妹妹前些时候跟你说过的事情，不知道姐姐如今考虑的怎么样了？如今我又接了整个府里的事务，说实话没有姐姐，凭我是万万打理不过来的，还望姐姐瞧在我的面子上就答应了吧。”
　　宝钗知她意思，当着宝玉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忍不住伸手点了黛玉一指头道：“你呀，这身子刚好一点的就开始胡思乱想了不是？姐姐现在不是一直都在帮你吗？你何苦的这么挤兑姐姐？我们说好的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姐妹，你的事情我自然全力帮你，干嘛的又扯到别个身上去，难道我不答应你，你就不让我帮忙了不成？”
　　黛玉听她话里有了些松动，便也不再强勉，这会子贾母那边派了鸳鸯过来看望，见了他们两个基本无事也是放下心来，只笑着对黛玉行了个礼道：“临来前老太太说了：姑娘有什么不顺心放不下的事情只管去找她，有些个事情过去就算了，放在心里只会糟践自个的身子。她今儿说话是过了一些儿，可也是完全为了你和宝玉两个好，有些事情她在的时候还有可能说的开，要是哪天她撒手去了，你们两个难保不成了一世的冤家。”
　　黛玉一呆，细细品味贾母的这些个话，再去一一对应宝玉刚刚说过的话，一时间心潮澎湃竟是忘了回礼。
　　鸳鸯也不计较，深深的望了他们三个一眼，自己的话一句没说，转身却是去了，瞧得宝钗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