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68、明心意情深度恨海 暗流动魑魅魍魉起

　　宝玉在的时候宝钗没有睁开眼睛，也不愿睁开眼睛。
　　她的心随着那双放在她前胸后背上的手而激烈跳动，刚刚清醒过来的意识又因此如饮醪鱧，熏熏然不知魂归何处，只盼着这双手能够长长久久，永世一生的这样温柔呵护着她。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也能觉察出宝玉一直都是心无杂念的帮自己疗伤，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这会子，她以往的那些冷静自持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觉得宝玉的那双手好像充满了魔力和诱惑，自己全身的神经和血液似乎都集中到了那里，昏昏然不知身在何处，连动一下小手指都觉得困难万分。
　　就像经历了多少万年的等待，就像终于跨过了那咫尺天涯的一瞬，她是一直在等待这份温柔吗？为什么一直以来却从来不敢主动？每每看着他跟黛玉两小无猜耳鬓厮磨的样子，她的心就难得平静，就忍不住想去破坏想去阻拦，便是湘云跟他之间的亲昵也让她心情变差，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为什么她心里一直以来又隐隐的排斥？虽然那种排斥并非发自真心，却又如此顽强的左右了她的心智，做出一些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那次在滴翠亭无意识的叫出黛玉的名字。
　　自从她发现自己的那些虚情假意在黛玉面前根本没用，她就一直试着用真心对待黛玉，黛玉也曾经回复她以真心。可是为什么一回到自己这个空空荡荡的蘅芜院，她就心里禁不住的用最恶毒的心意去诅咒她，想尽一切办法来打击她、污蔑她，到了跟前却又不由自主的承认她、爱惜她。每当这些时候，她的心就禁不住撕裂般的难受，她的人也好像撕裂成两个，脑海里仿佛一直有两个声音在激烈争辩，吵得她心绪不宁日夜难安。
　　她和黛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待感情的态度上。
　　黛玉虽然身子柔弱，对于身外之物不屑于心，对待自己的感情却是出奇的积极争取。只要是妨碍到她的感情的，不管是宝玉的青梅竹马湘云，还是宝玉一直倾慕的自己，哪怕是影响不了她地位的袭人，时刻约束宝玉情感外露的李嬷嬷、王夫人，她都敢于当面嘲讽，直面挑战，那份勇气和自尊，就连凤姐那般妒妇都无言以对，要由贾母亲自出面委婉的劝阻。
　　也就是在那场酒席以后，就是湘云在私下里都对自己感佩黛玉的勇敢直接，从此以后自认不及，不再争抢宝玉旁边的那个位置，但凡酒宴都自觉的跟自己坐在一起。
　　相比之下，自己虽说向来不服黛玉，在这个问题上却一直采取了消极的态度，直到宝玉不知不觉中深入到她心里，这才有所困惑。
　　不像黛玉是独苗一个，她的兄弟姐妹当年可是足足有一大群，又有一个荒淫无度的亲哥哥。对于男人这种生物，她自认要比黛玉了解得多得多。
　　在她心里，所谓的男人女人是没有多大区别的，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样能做，只是分工不同罢了；她也从来不喜欢那些花儿朵儿，每天将自己打扮成花枝招展的样子，男人好色跟女人爱美都是没事吃饱了惹出的闲事，那些个情情爱爱也都是那些无聊的男女们消遣的借口，最后平白多出许多不必要的烦恼来。
　　只是当初宝玉情急之下按过自己的胸前以后，自己的心就好像打开了一道闸门，让她渐渐明白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也是有区别的：无论是男女之间，还是姐妹之间，有了真情真爱大家才能真诚相对，只有情感上的碰撞才会绽放出心灵的花朵，才能打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世界。
　　也只有在那个世界里，花才不是用鲜血浇灌，草也不是遍地荒芜，心灵也不会总是戴着沉重的枷锁，就连风花雪月也都是冷暖知心，心随意走，在这十六岁的花季年华里，尽情的绽放着连黛玉都自愧不如，宝玉也为之倾倒的美丽。
　　睁开双眼，帐子依然是贾母当年送来的墨海山水画，却不再窝心刺眼，几上依然是贾母送来的海墨石梁鼎，袅袅的麝香却不再引起她的心烦，这些明明都是闺阁女儿最为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自己之前是那么的排斥？
　　其实贾母为什么送她这些东西，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她那年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是女儿家的及笄之年，可作为标志的月信却迟迟没有到来。石头盆景和纱照屏是说她缺乏情意，加上墨海两个字来回的说，暗地里就是讲她自己女儿家的本分做得不到位，没有资格做贾家的媳妇，就差没说她是个石女了。
　　莺儿紧张的瞧着她，两只小手死死的将通灵宝玉压在她胸前，见她睁开眼睛，高兴的哭了起来，只一路呜咽着道：“太好了！太好了！姑娘你总算醒过来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只有再去告诉太太去了。宝二爷说你已经没有大碍，姑娘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宝钗强笑了一下道：“现在好多了，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腻得难受，怕是出了一身透汗。现在觉得口里好渴，你先给我倒杯水来。”垂眼看到莺儿按在自己胸上的双手，又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按得那么用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闷死我呢。”
　　莺儿奇道：“我刚刚可是见二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姑娘按住的。这会子姑娘却说我使的力气大，我哪里比得上二爷会揉啊，要不我还是把二爷叫进来帮你按着吧。”说着张口就道：“二爷你还是进来吧。我家姑娘要喝水，又嫌我按得不好，还是你进来按着吧。”
　　宝钗气得只想伸手掐死她，可惜全身无力，待要开口阻拦却已经晚了，羞得满脸像火烧一样，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遮羞。
　　好在宝玉这会子倒还明白，在外面答道：“你家姑娘醒了，我就不好意思再进去了。刚刚我已经叫人去叫了湘云妹妹，她气力大，又和你们姑娘素日要好，帮着收拾起来也方便些。说起来宝姐姐也真是太省俭了，贴心的丫头怎么只有你一个，改明儿我跟林妹妹说下，让她调几个得力的人来使唤。”
　　这边厢正说着，湘云已经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路的嚷个不停道：“我早就想过来看望宝姐姐了，都是林姐姐不肯放我过来，害我在那边看得也不安心；话说妙姐姐也真是厉害啊，还真是就像天上的仙女似的，我以后也要跟着她学剑，我也要像她那样能在天上飞——”
　　黛玉的声音随后打断她的话道：“就冲你这么个话痨，便是宝姐姐都受不了你，你还想跟着妙姐姐学剑？二哥哥，宝姐姐这会子可好些了？你怎么不在里面帮她疗伤，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正要回答，三春姐妹也跟着走进来，探春笑着道：“林姐姐这还用问，肯定是宝姐姐现在大安了，他也估摸着你快来了。不然我们的二哥哥可舍不得呆在外面呢。”
　　大家一路说着，纷纷走进去探视宝钗。
　　宝玉刚要跟着进去时，黛玉一把扯住他道：“既然宝姐姐已经大安了，这会子你进去也不方便。刚好外面的场子散了，你也该过去应了名儿，不然老爷太太又要说你不懂规矩了。”
　　宝玉一想也是，便又细细嘱咐了黛玉几句，转身匆匆回去场地，那边皇帝一行也该起驾回宫了，他这个一直落跑的主持怎么着也该过去送个行才好。
　　虽说转眼间姐姐妹妹的站了一屋子，宝钗倒也并不比应付宝玉一个困难，能有这么多人关心她，场子没散就跑来看她，她心里还是觉得暖洋洋的。
　　现在的她，已经用不着在姐妹们面前藏着掖着，也不怕她们看到一向端庄稳重的宝姐姐也有虚弱的时候，彼此之间的问候也是贴心贴肺，用不着勾心斗角的夹枪带棒；想想能像黛玉平时那样平时有些不适，还能得到大家的关心，感觉上也还不错。
　　人多力量大，自家姐妹也用不着害羞，蘅芜院的房子又大，大家嘻嘻哈哈的帮着宝钗擦洗了身子，顺便说说这次才选的乐事，倒也其乐融融。
　　这其中也只有迎春跟宝钗年纪相仿，擦洗时发现宝钗身子的变化，悄悄的跟她说了，宝钗自是又羞又喜：从今以后，她就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女人了，想来贾母更是挑不出自己的不是了。要说做宝玉的妻子，为贾家传宗接代，她比起还是个黄毛丫头，人事不懂的黛玉来不是更适合吗？
　　估计黛玉是算着时间过来的，宝玉这边刚出来，大明宫的掌管太监戴权就找上门来了，一见面就忙着道喜道：“咱家就说国舅爷您是个不世出的贵人嘛，瞧瞧这才选大会办的，就是咱们□□的礼部操办，恐怕也不会有这么个效果吧。您瞧这不光皇后娘娘大为欢喜，就是咱们万岁爷跟忠顺王爷，那也都是没口子的夸赞，特地叫咱家过来宣了国舅爷到台上领赏谢恩呢。”
　　这水晨是个驴粪蛋子喜欢外面光的主，明明也像所有男人那样喜欢女人，偏偏还做出一副不好色的样子，宫中的妃子是历朝以来最少的一位皇帝；便是这些皇妃贵人，也都担当着一些差事，一应用度都是尽量节俭。这样一来，这宫里的各位主子大佬可就只能各显神通，各有各的生财之道：皇妃贵人那是只能依靠娘家，像元春这样的，贾家不知道为了她搭进去多少银子进去，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打点这些管事太监。说到底，羊毛出在羊身上，水晨是落了个好名声，私底下的贪敝却是越来越严重，很多太监都会直接去了这些后妃家里要银子贴补。
　　这戴权作为大明宫掌宫太监，算得上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奴才，大权在握，一般后妃家庭那是绝对得罪不起的，就是元春做贵妃时，贾家也是按时按节的定时孝敬，不敢稍有马虎。
　　现在元春封后了，戴权就成了元春的得用奴才，银子虽说照拿不误，办事的态度可是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搁平时一个小太监就办得了的事情，他往往就要亲自跑来一趟；办事情那是小事，联系感情，通通情报才是主题。
　　宝玉心里明白，虽说他不待见这些个见风使舵的奴才，可也知晓他们的重要性无人能及，当下也是客套一番，不着痕迹的拍了他几下马屁，笑得戴权那张老太太嘴巴都合不拢，一连声的忙道不敢不敢。
　　凸碧山庄就在蘅芜院的不远处，穿过嘉荫堂，过了石桥，沿着山脚台阶走上不远就到了大主山，隔了一片树林后面就是小主山主场。
　　瞧瞧四下无人，戴权打个手势让跟着的小太监高处把风，转头对着宝玉笑道：“下午就是国舅爷您主持的武选初选，想来国舅爷已经胸有成竹，自然不用咱家多说，看这上午的阵势就错不了。只是国舅爷毕竟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事，咱家这里有些话想说给国舅爷听，就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宝玉心说戏肉来了，面上忙做出热络的样子道：“公公跟随娘娘办差，跟我们也算得上是一家人了，这会子怎么说起这么外道的话来。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只管说，我就是驳了我兄弟的面子，也不会不听公公的良言啊。”
　　戴权心说上道，眯起了一双细眼盯着宝玉，压着嗓子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帐小子说的国舅爷不通俗务，我怎么越瞧国舅爷越有当年老国公的范了。要说咱家跟你们家是一家人，这话说起来倒不算是客套，当年老国公跟咱家那也是老交情了，娘娘当初进万岁爷的潜邸的事情，可都是咱家一手操办的。时光匆匆，想不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咱家现在又和老国公的孙辈打起交道，也算得上不浅的缘分啊。”
　　宝玉笑道：“那是那是，我们祖孙三代虽说是受了皇上的隆恩，可也是亏得公公您上下的打点，不然我们哪有今天的富贵啊。以后麻烦公公的时候还多着呢，公公可不能人走茶凉，忘了提点我们这些个小辈。”
　　戴权的小眼睛咪得更加厉害了，看上去几乎成了一条线一般，盯着宝玉又细细打量了一回方道：“国舅爷看来也是个明白人，咱家先前倒是白担了一番心思。既然国舅爷这么义气爽快，咱家也就不拐歪抹角的直说了。你们家老祖宗什么意思咱家不管，皇上和娘娘的意思目前还不是跟西边摊牌的时候，大面上还是尽量不要做得太过。国舅爷这边的人你只管该提拔的提拔，万岁爷那边是没有不应的；要是西边和东边投过来的人，国舅爷就要好好的斟酌一番，要是真有得用的也不要放过，培养起来以后说不定用处更大，国舅爷您说是不是？”
　　宝玉心里一乐，这倒是正和了他的心思，虽说跟贾母的意思还有些距离，这中间的折中一下也不是不可行，当下装模作样的思虑了一下方道：“公公的意思就是最后的意思，我一个晚辈哪敢违背？就是老祖宗那边恐怕还要娘娘打个招呼，我估摸着也问题不大：无论我们贾家扩张与否，那都要以符合皇上的大计为准；既然皇上认为目前的势力均衡还不好打破，我们贾家宁愿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公公尽可把这句话转告给皇上跟娘娘。”
　　宝玉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词严，其真诚程度连自己都快被感动了，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表态啊；至于底下是不是扩张，又哪里是现在的他能够做得了主的事情，总之先把话说得漂亮些总没亏吃。
　　戴权本来还打算好好劝上这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一回，没想到他自己三下五除二的把话都挑明了，还干脆利落的表了态，这倒让他有些个看不准了。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得理会这些个事情，老大的事情办完了还有他自己的事情呢。说着话，这戴权又从袖筒里取出一个字卷递给宝玉道：“前面的事情就照国舅爷刚才的意思办，国舅爷的表态咱家也会照实回给万岁爷跟娘娘。另外，咱家这里还有些故人之后，一早的找了咱家帮扶，咱家着实拗他们不过，所以只得厚颜来求国舅爷帮个忙了。”
　　宝玉心道老子就怕你不找我帮忙呢，不过这老东西的胃口看来还真是大，瞧瞧那字卷上的人名足有二三十个，当下也不犹豫，直接接了过来，拍着胸脯道：“公公但请放心，只要这些个人还能拿得起弓，放得出箭，小子自有办法让他们过关。只是后面的那关是北静王爷镇守，就怕小子使不上劲了。”
　　戴权哼了一声道：“国舅爷放心。别看那小子现在风光，当初还不是咱家一手抱大的，多多少少也要给我些面子。不过这些个小子要是真的不成器，国舅爷也不用给我面子，去他几个也是情理之中，免得影响了国舅爷的名声，咱家在娘娘面前可是担待不起。”
　　说着话，又凑到宝玉面前道：“至于那小子的那些人，国舅爷也不用跟他客气。他不是向来标榜他手下的都是精英吗？这次还把几个在职的武官叫来应选。对于他们，咱家可是对国舅爷的本事拭目以待哦。”
　　就这一句话，宝玉就能清楚这个戴权还没被水溶抓在手里，目前还是个待价而沽的主。根据贾母对他说过的话，即便那个忠顺王也没有成功的拉拢他，这老狐狸还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啊，不过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没有哪个主子会喜欢临阵倒戈的奴才。
　　公事私事一办完，这老少两个就已经结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一边闲聊着一边走回小主山场地，正好伺候着水晨元春回到省亲别墅稍息，用过一些茶点贡品便起驾回宫。
　　这回宫之前，少不得贾府上下齐来恭送，又得了不少赏赐不提。
　　在这些重大场合中，宝玉的分量还远远不够重，也只是在后面跟着应承，恩赏的那些个东西他也不甚在意。
　　倒是水晨见他没有凑手的宝剑，特地将宫中珍藏的龙泉宝剑恩赏了给他，把个妙玉羡慕得不行，一经里自己取了去用。
　　宝玉也不管她，到了他这个层次，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手里有没有武器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