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潇湘馆一夜黄花瘦 大观园瑞雪红梅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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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自从宝玉跟黛玉说过这个故事，黛玉便不再无事流泪，喜怒哀乐一如常人。虽然她依然将绛珠仙子的故事当做宝玉为了哄自己特意编出来的，却把宝玉的警告切实放在了心上,有时候也会梦想着跟宝玉两个就是那三生有缘的真情人儿。这样没事想起的时候多了，不免不自觉的弯起嘴角，一抹动人的微笑时常挂在脸上，瞧得大家连呼惊奇，探春更是嚷着道既然林妹妹已经不爱哭了，要将她的雅号改成别的，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当日黛玉在怡红院一直待到三更天将近的光景，才被赶过来的紫鹃催着回到了潇湘馆，一回到屋里偏还不睡，瞧着紫鹃急得什么似的样子，反倒咯咯的几乎笑出眼泪。
紫鹃那日被宝玉拒绝后，虽然一时之间还转不过弯来，却也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既然她一定会随黛玉陪嫁过去，跟了宝玉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当时宝玉那么说，也不过是宽慰自家姑娘的心罢了，何况宝玉走后，姑娘也亲口答应以后肯定遂了她的心意。至于怎么个遂法，她也就想当然的认为肯定是开了脸，作为宝玉的屋里人继续服侍姑娘姑爷了。
她也是个极聪慧的，又一直跟黛玉心灵相通，本来还有些怪黛玉这么晚才回来；转头一想她们出来时袭人脸上的羞恼之色，忍不住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淘气了，现在也学着跟宝爷一样疯？宝爷一个我们都快受不了了，再加上姑娘也这样，以后我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啊。可怜袭人姐姐盼了那么多年，如今还是落了个一场空。”
黛玉止了笑，上前拉了她的手道：“这些年也真委屈了你，一年到头的瞧着我自泪不干的模样。现在想想也真奇怪，我怎么平日里就那么多眼泪，一年四季从春到冬的流个没完，难不成真像宝玉说的：我这辈子就是来给他还泪的？”
这么说着，自己一想也觉得好笑，心里又觉得酸酸甜甜的，具体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喜悦，索性将头藏进紫鹃怀里，腻着劲的往里钻，扭股糖一般只想抱住她一起分享幸福。
紫鹃被她闹得不行，心里也感应到自家姑娘那发自内心的喜悦，竟然要比当初知晓和宝玉订亲的时候还要满，禁不住也受了感染，一经里搂了黛玉，四处呵她的痒痒，眼里却饱含了热泪：她等待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
外间雪雁听到两人的笑声不断，忍不住也伸头跑了进来，指着她们两个笑得直打跌，原来现在紫鹃抱着黛玉的样子，像极了一对送嫁的母女：一个满眼泪花，心肝肉似的疼；一个却是嘴里呜呜的哭，听得出来却是在禁不住的笑。
那雪雁本是个淘气的，这会子见姑娘和紫鹃姐姐那么高兴，索性没了规矩将外面的小丫头婆子都叫进来。一时间黛玉的屋子从来没有的热闹，从来都是冷清寂寞的潇湘馆这晚却是笑声不断，惊得就连巡夜的管家娘子都过来巡视，大家这才散了。
黛玉却也不恼，只把雪雁也叫了进来，让两人伺候着卸了妆，跟紫鹃三个人一经里窝在床上，蒙了被子叽叽咕咕的的说个没完，直到快要四更天的晨光才一起拥抱着沉沉睡去。
这黛玉素日里也是个觉浅的，一般都是后半夜才会睡着，第二天醒来时却也没觉得怎么着，只是看着紫鹃雪雁两个睡得那么香，心里不忍将她们叫醒。
她这里正踌躇的时候，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宝玉又来叫她早起走路去了，心里一阵甜蜜却又暗暗叫苦：她一个大家千金小姐，平日里都是丫鬟婆子的伺候着，这理妆的事情素日里是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动的，如今你叫她怎么着。
这头里才想着，宝玉已经过了二门，瞧见雪雁的榻上空无一人，只咦了一声便径自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一经里笑着道：“看来我这两天训练的效果不错，就连雪雁这个懒骨头都能早起了，妹妹你可不要被她比了下去哦。”
黛玉这时候不好做声惊了紫鹃她们，只好掖紧了被角，等宝玉掀了帐子瞧进来时，便不住跟他使了眼色，轻声道：“我们昨儿个闹得太晚，四更天里才睡的，这会子不好把她们都闹起来。你先出去等我换了小衣，到了外面你帮我理妆好不好？”
宝玉瞧了瞧紫鹃雪雁睡得香甜的样子，忍不住刮了黛玉的小鼻子一下道：“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都快嫁人了还跟丫头们这么疯闹。你先起来，我给你挽个简单的发式就好，我最喜欢看你没上妆的样子了。”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咱们虽说已经订了亲，有些规矩还是不能变的。你素日里乱闯也就算了，再要得寸进尺的我可要生气了。”
她素日里冷脸子惯了，今儿却是再也装不像了，那海棠初醉，星眼朦胧的样子倒是把宝玉看得一呆。好在宝玉也知道分寸，笑笑也就转身出去，等得黛玉齐装下床叫他时方才进来，牵了她手在菱花镜前坐下，细细打理了黛玉脸上的睡痕，将那一头青丝挽成一个马尾，一个清爽靓丽的佳人就出现在镜子当中。
黛玉一边笑他躲懒，一边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自觉少了以往那种疏离的清秀，却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婉约，跟宝玉在镜中的脸儿并在一起，倒有几分亲兄妹的亲切，心里也觉新奇。宝玉那边却取了黛玉的大红猩猩毡的外套披上，一经里拉了她出门，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的漫空飞舞。
十月里的初雪，虽然夹了几分寒意，落在尚未完全褪色的绿树红花上，却依然让人瞧着欣喜。雪落漫天，却也只是淅淅沥沥的随风四处飘洒，打在温热的脸上凉丝丝湿润润的爽快得很，黛玉也不甘心的从宝玉怀里伸出小脑袋，眯了双眼四处打量这雪中的世界，虽然景物依然，却因为身边偎了一个可心的人儿，一切都变得明亮壮丽。
两人沿了林间甬道一路行来，一路走着一路评点着两旁的景物。雪中的大观园别有一番韵味，小桥流水的南方林园穿上了北国恢宏大气的冰雪外衣，宛如一位秀丽的江南女儿，披上一层洁白的纱衣，带了几分羞涩几分懵懂几分期待几分憧憬，羞人答答的偷偷亮出了自己的花容月貌。
参差林木之中，移步换景之间，往日熟识的景致却时不时的给人带来一份惊喜；杂花生树，清溪流泉，假山楼阁，一衣带水，即便是那时不时被惊起的一只只白鹭、仙鹤，也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惊慌，懒洋洋的瞧上他们一眼，清脆的鸣叫几声抱怨一下，不情不愿的挪开略显臃肿的身体，重新又合上双眼寻找它们梦中的春天。
黛玉瞧着好笑，一时间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撮唇一声轻叫，宝玉正不知所以时，半空中一道银影箭一般飞下，羽翅带起的尖啸直冲耳鼓，一对利爪凭空里出现在面前，恶狠狠的向他抓来。
宝玉心下虽惊，却也不慌不忙，左手一把将黛玉拢到身后，右手一挥，虚虚的一道掌影拍出，却如同一道狂飙，将那道银影翻卷起来，一声鸣叫之后，东倒西歪的踉跄着甩了出去，足足退到几尺远的假山石上才稳住身形。
宝玉定睛看时，却是一只凶悍的鹊鹞子猎鹰，狠厉的一对鹰目毫无怯意的直盯过来，大有重新扑上来的架势。宝玉大怒，一翻手掌，一支银亮的袖箭出现在指尖待要发出时，却听到黛玉的惊叫声：“不要！”
宝玉以为她怕杀生，收了袖箭不以为意的道：“妹妹别怕，这扁毛畜生竟敢招惹我们，想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儿看在妹妹面子上暂且饶了它，他日见了瞧我不拔了它一身鸟毛。”
黛玉转出身形，白了他一眼道：“这才打过一次仗就变得这么凶神恶煞的，哪天当了元帅什么的还不是视人命如儿戏。这是我养的猎鹰惊燕，你可不能伤了它。”一边嘴里说着，一边向着那鹰走了过去。宝玉武功的妖孽之处她自然知道，根本不用担心会伤了他；她早年也是跟着贾敏练过武功，现在虽然身子不行了，眼力却还不差。宝玉跟妙玉的那些个事情，别人或者看不出来，她心里却是明白得很。
宝玉哪里放心她一人过去，少不得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却见那鹰在黛玉过去后变得温顺起来，瞧见他来也只是很不服气的拍拍翅膀，转眼又跟黛玉亲热起来。
惊燕这一出来，园子里的白鹭、仙鹤立马失了方寸，忙不迭的拍动翅膀飞走；一时间雪花乱飞，鸟鸣处处，生生搅了大观园初晨宁静的氛围，几个早起扫院子的粗使婆子匆匆过来，请过安后又将路上那些雪扫过。
看着眼前的情景，宝玉忽有所感，指着那些惊飞的珍禽道：“妹妹且看：这些个飞禽，若是生长在荒山野地，一个个机警灵动，别说这猎鹰到了眼前，就是踪迹一现，也一早的跑个干净，哪里像是现在鸡飞狗跳的一派狼狈相。”
黛玉哪里听不出他话中有话，也不回头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现在你我之间，还需要打这些个哑谜吗？”
宝玉尴尬的摸摸鼻子，嘿嘿一笑道：“这么好的气氛，我本不该说这些话的。只是明天开始我又要忙起来了，不能时刻陪伴在妹妹身边，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这府里如今看起来千好万好，其实暗地里却还是暗潮汹涌，更有一些阴险小人不停作祟。我们毕竟年纪都还太小，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难免毛躁，很容易为小人所乘，倒要时时刻刻互相警醒的好；万不可学了这些贪懒的飞禽，大难临头却还不知道。”
黛玉听他说得认真，禁不住站起身来，一双如水的双眸瞧着他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也明白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会注意的。”
宝玉被她看得有些发窘，心里有些发虚，依然忍不住说出来道：“我那个丫鬟小红，昨儿已经被老太太指了给大伯做妾，想来很快就会在府里引出一些风浪来。如今我舅家和凤姐姐都已经失了势，老太太年纪大了，夫人在府里说话的分量也不比从前，大伯那边早就不甘心没有掌家权，这会子要是不趁势闹出些事情来才怪。这个小红背后的势力我们还不清楚，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现今有了身份，有了后台，更有作为府里管家的父母，自己也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妹妹以后免不了要常和她打擂台。要依着妹妹的聪明，这要是明里来我倒不担心，只怕她会联系一些有心人，再弄出个金玉良缘之类的歪风邪气来，又或者在妹妹的药食里做了什么手脚，当真是防不胜防，你让我如何放下心来？”
黛玉怪怪的瞧着他，一副欲说不说欲笑不笑的样子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说话的语气，很有几分我爹爹当年的架势。还有什么想说的，今儿就一道里说出来，我倒要看看这府里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宝玉这会子已经豁出去了，索性一股脑的道：“这小红也还罢了，至少目前我还盯着她，就怕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危险。我只想提醒妹妹，在用人信人的时候多留个心眼，那些个平日里跟你好的更要留心，就是有十二分的把握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就比如我房里的那个袭人吧，从小到大她照顾得我无微不至的，对我可算是忠心耿耿。可是你也知道，我俩之间的事情，我从来不会让她知情，我私底下的事情，从来也不敢交给她去办，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黛玉微微一笑，依然问了句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宝玉伸手揽了她道：“妹妹切莫以为我是玩话，也不要以为这是因为她跟宝姐姐要好的缘故。其实这一切都是人性使然：一般人在平时总能好好压抑自己真实的想法，毕竟活在世上的人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谁也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生活。只是一旦遇到了生死抉择，或者跟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从而影响到自己的生活的时候，人都会爆发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做出的选择更会跟平时的做法大相径庭。所以我们选择我们身边的人的时候，就要选择那些跟自己的想法一致的人，而不是那些蓄意逢迎自己的人。我知道妹妹是个水晶玻璃人，看人的眼光远远高过我去，更是难得的能用心去分辨是非的人。只是我们年纪太小，不免有时有些意气，我这才这么嘱咐于你，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小看了你。”
黛玉这时却一直低了脑袋，只闷了头在宝玉怀里，待得宝玉将她的脸儿捧起时才发现，她双眼早已经珠泪盈盈。一时慌了手脚，一路扶了她回去，心里却有放下重负的轻松：才选、争斗，一切都只管来吧，为了我的林妹妹，我还真不信天下真有我过不去的坎。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潇湘馆一夜黄花瘦 大观园瑞雪红梅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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